如今的电影市场，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主旋律电影。
看起来内容丰富、种类繁多，票房很高。但本质上，都只是在讲同一件事：
对于时代的讴歌以及主流价值观的颂扬。
内容的趋同、情感的单一、“高大全”的人物和“伟光正”的事迹，看多了不免让人觉得乏味。
这种情况下，让我想起了四十年前的一部主旋律题材的电影：
《405谋杀案》。
当年，农村的电影票只要两三毛钱，就算是在城里也只要一块钱。
在这样的基础上，这部影片却在当年取得了观影人次和票房双双破亿的成绩。
不仅如此，四十年过去了，本片在豆瓣上依旧有8.4的高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405谋杀案》是中国影史上第一部侦探片。
在那个类型片市场尚未成熟的年代，“悬疑+惊悚”对于观众而言，是十分具有吸引力的。
电影的故事发生在东海市。
一个漆黑的夜晚，幽长的暗巷里，一位名叫丁娟的白衣女子出场。
她行色匆匆，要去见她的男朋友李良。
当她走进大楼里的405房间后没几秒，屋内传来一声惨叫。
男友李良被人杀害，死在了窗边，而丁娟本人也吓昏了过去。
接到报案后，东海市公安局的侦察员陈明辉等人迅速赶往现场。
他们发现，死者李良的伤口处有一根鸟类的羽毛，桌上的茶杯留下了明显的指纹，另外在死者笔记本上写了一句：
阿三，我绝不会放过你。
于是，侦查组锁定了两个犯罪嫌疑人，他们都可能是李良遗言中的“阿三”。
其中一个阿三，名叫方明山，曾与李良产生过口角。
案发现场茶杯上留下的指纹，与方明山完全相符。
看起来，证据确凿，公安局局长当即下令逮捕方明山。
但陈明辉却认为此事另有蹊跷。
鉴定科告诉陈明辉，那根鸟类羽毛来自黄山独有的相思鸟，但方明山此前从未去过黄山。
因此，陈明辉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了第二个“阿三”身上，赌徒“阿三”。
赌徒阿三交代，案发当日，他确实偷溜进李良家中准备撬箱行窃，却刚好撞见李良与另一个人回来。
情急之下，他躲进了厕所，却无意中听到了李良被害的惨叫。
可是，等他推门出去时，发现李良已经遇害，凶手也早已逃之夭夭。
就这样，已有的证据全都进入了死胡同，案件再度陷入困境。
为了寻找突破口，陈明辉决定，亲自去黄山一趟，去寻找关于这跟相思鸟羽毛的秘密。
此时，另一拨人也早已暗中盯上了他。
一时间，暗流涌动。
随着案情逐渐清晰，谜底也慢慢被揭开，但陈明辉的处境却越来越危险。
而且他发现，不仅侦查工作受到的阻力越来越大，已被逮捕的方明山也似乎另有冤情。
只是，另他没有想到的是，真正的幕后黑手竟然来自他看不见的地方......
作为一部四十多年前的老电影，《405谋杀案》放到今时今日来看，无疑是前卫的。
它的前卫不仅仅体现在故事主题上，也体现在其影像风格上。
首先，全片虽为黑白画面，但形式感很强，不仅在故事节奏上深谙希区柯克悬疑片的精髓。
同时影像质感也颇具德国表现主义和好莱坞黑色电影的风格。
电影开场，简单几个镜头，就营造出一种紧张刺激、悬念迭起的氛围。
镜头从一个昏暗的灯泡转向一条黑暗的小巷，女主角出场。
此时并没有其他背景音，只有她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回声。
这是一个典型的悬疑惊悚片的出场方式。
漆黑的夜晚、无人的街道、独身的女子，种种元素融合在一起，很容易让观众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紧张感。
然而，情节一转，女主平安进入屋内。
正当观众们准备松一口气之时，却传来一声尖叫。
此时真正的案件才刚刚开始。
通过这样的处理方式，导演成功地埋下了一个包袱，并将悬念转移，引出了故事真正的主角。
接下来，影片主创字幕的出场方式也很有趣，是通过洗照片的形式。
一张张命案现场的照片通过洗印后显出原形，照片上主创们的姓名也顺带着一一出现。
这种方式在当年还是很新鲜的。
另外，影片的剪辑也很值得一提。
过往我们看到的悬疑类型片，戏与戏之间是有转场的。
举个例子，当主角通过推理，锁定了某个目标嫌疑人之后，往往会插入一些其他的转场戏份交代叙事逻辑。
比如其他角色的反应、警方出动、召唤嫌疑人这样的镜头，让观众理清楚这其中的时空顺序。
但在本片中，这些转场镜头被有详略地省掉了。
侦查组在推理出一条线索后，镜头紧接着就切到了与这条线索有关的场景上。
确定了另一个嫌疑人后，镜头下一秒就对准了他，就连台词也完全衔接得上。
比如下面这场戏。
前一秒，侦查组通过走访旁人，了解到案发前方明山与李良之间的争执内容，李良在向方明山索要什么东西。
而下一秒，镜头已经切到了侦查组审讯方明山的场景，方明山连连否认道：
没有，他没有向我要过什么东西。
通过这样的剪辑方式，省略过渡信息，让整部影片都保持一种凌厉紧凑的节奏。
如此一来，戏与戏之间的衔接紧密流畅，叙事密度极高，观众也被一个又一个悬念牢牢吸引住，不断寻找真相的下落。
最后，考虑到影片的创作背景，这样的故事以及呈现方式确实是“前无古人”的。
影片创作于上世纪70年代末，1980年上映。
彼时，十年动荡刚刚结束，“si ren bang”也刚刚被粉碎。
一方面，停滞了十年的中国文艺界百废待兴；另一方面，社会上政局动荡不安。
在这种情况下，影片勇敢地将矛头指向体制内部，并且大胆地对局势进行了抨击。
电影里的东海市，其实正是上海市，也就是当时他们的基地。
当年，上海的形势可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各方势力盘踞，剑拔弩张。
即便是他们被粉碎后，各路余党们仍然不死心，秘密策划着一系列行动。
影片正是选取了这样的背景，再现了当年反动派秘密培养民兵、发展军火、试图谋反的一系列诡计。
而这在当年，无疑是很敏感的。
因此，尽管本片诞生在四十多年前，但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都透露出一种如今少有的超前大胆的创作意识。
再加上片中展现的各种近身搏斗互殴、被逼跳海等一系列刺激的场景，放在那个没有特效加持，也没有类型片市场基础的时代，给人带来的视觉震撼是极大的。
作为当年当之无愧的票房“霸主”，《405谋杀案》共卖出了近400个拷贝，创下了奇迹。
我想，时至今日，这部影片依然能够获得如此多的共鸣，除了上面提到的这些特点以外。
最重要的在于，它拍出了我们当下这个时代极度渴求但又常常视而不见的东西：
勇气与信念。
首先，主角陈明辉虽是一名体制内的老人，但是却与如今人们印象中体制内人员的形象完全不同。
片中，当面对威胁和恐吓时，他没有动摇。
当周围人都劝他放弃调查时，他也没有妥协。
他以一己之力，勇敢站在了整个体制的对面，试图挑战体制和权威。
某种程度上看，他是一个“孤岛”式的悲剧英雄人物，带有一些反叛色彩。
他不畏惧体制的高压，并有一套自己的评价标准和是非观。
相比如今那种刻板的、顺应体制的、奉行集体主义至上的、象征主流意识形态的符号式人物而言。
陈明辉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感情、并能与观众建立联系的“活人”。
尽管同为主旋律题材，但本片从取材和立意上与当下各种歌功颂德，充满宣教意味的主旋律影片相去甚远。
仅凭“执法人员不能犯法”这样一条如今明令禁止的审查高压线，放到现在估计《405谋杀案》就已被禁了八百回了。
最后，影片的落脚点放在了“战斗”和“自由”这种具有普世意义的核心价值上。
“战斗”是手段，“自由”是目的。
结合影片的时代背景，角色本身具备的理想主义和坚定信念，以及对未来的殷切期盼，这样的塑造充满了可信度。
对于当年刚刚走出历史创伤的人们而言，这是一种振奋人心的力量。
即便是身在和平年代的我们，对于这样至高的内心诉求，也是能够有所共鸣的。
看完影片，我不禁陷入了沉思。
四十多年前，能有一部抨击体制展现历史真相的影片，冒着风险上映，书写破亿的票房神话。
四十年后的今天，电影市场虽然蓬勃，但环境并没有变得更开放，反而充满了更多隐形的枷锁。
题材的限制、审查的高压、市场的浮躁，种种因素都让如今的电影行业，充满了各种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
如此一对比，好像只有一声叹息。
考虑到本片的时代性，以及传递出的自由主义精神，当下来看它无疑是可贵的。
电影里流露出的勇气和信念感，在如今的电影中更是很少再能体会到，也让它的情感更显真挚动人。
“一切都会过去，唯有真理永存。”
当片中的陈明辉说出这句贯穿全片的台词时，目光如炬，脸上闪烁着坚定且自信的光芒。
而如今，我们的电影里还能坚定不移地说出这句话吗？
狗仔卡
发表于 2021-7-31 12:0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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