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华鸽是一名摄影师，也是一名救援队队员。因为疫情，他有一年半没回过河南老家了。他没想到，这次回来，竟是因为一场罕见的暴雨。 以下，是商华鸽的回家见闻——洪水给这片土地造成的创伤让他难过。但让他欣慰的是，家乡人并不曾被打败，他们依旧保持乐观，笑对明天。
曙光救援队给路边的孩子送去饼干、火腿肠和饮用水，孩子们特别开心。
7月23日早晨，我在河南省巩义市入住的旅店餐厅吃早餐。
“要鸡蛋不要？”在餐厅工作的一位老大爷端了四个鸡蛋，到我桌前。“俩都中了（两个就够了）”，用河南口音和老乡聊天，让我体验到了久违的亲切。
我当然明白老大爷为何对我如此照顾。他见我身穿曙光救援队队服，生怕我救灾的时候没体力。
我是河南人，在郑州的读大学，22岁之后漂泊南北，客居厦门。2020年1月新冠疫情爆发后，我已有一年半没回过河南老家。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疫情后第一次回家，居然是因为郑州的一场特大暴雨。
7月20日晚22时，厦门曙光救援队队长王刚在微信群发出号召，救援队在河北、山东、安徽的四支分队火速出发，驰援郑州救灾。
我是曙光救援队队员，王刚大我八岁，是我非常敬重的好兄长。他曾经是一名两栖侦察兵，做救援这些年，又练出一身高空、水域、山地的救援技能，并将曙光救援队的种子播撒到全国41个城市。
厦门曙光救援队前往郑州的路上。
微信群里的信息不断闪烁。我在厦门简单收拾行装后，钻进救援队的指挥车，连夜出发，一路向北。手机地图上显示车程预计16小时23分，全程1539公里。
王刚是一个夜猫子。他在夏天救援任务高发期，每天睡眠时间可以压缩到四小时左右。这次从出发到现在，他又来了一次三天两夜不闭眼休息的超人体验。
厦门曙光救援队队长王刚连续几天未眠，手表显示“心率高于上限值”。
有太多讯息需要对接处理，他在指挥车上完全不可能休息。天还没亮，救援队伍已经从最早的4支已经扩大到了16支，总人数116人。
7月21日凌晨3时，王刚的运动手表再次因间歇性房颤报警，表盘上出现七个汉字：心率高于上限值。在5支救援队来到郑州执行任务后，王刚注意到了巩义的灾情，立刻决定让16支曙光救援队暂时“放弃”郑州，在巩义市完成集结。
一方面因为郑州是省会，交通物流发达，各种物资不会短缺，恢复能力会很强。巩义这样降雨量同样巨大的县级市，反而可能因为临近郑州，而成为救灾资源匹配中的“灯下黑”。
7月21日晚九点，在巩义市政府门口116人完成集结。
在这几天的救灾中，王刚对谣言的甄别能力，让我印象深刻。
至少有两次，朋友圈转来的疑似溃堤的视频，都被他以嗤之以鼻的神态忽略。他在汶川地震救灾中经历过类似的谣言：一个人在街上一不小心跑了两步，导致成百上千人误以为余震要来，一起疯狂奔跑逃命。
谣言，很可能是影响救灾的头号天敌。
7月22日下午4点，三天两夜没睡觉的王刚队长，在指挥车里睡着了。
7月21日晚21时，116名曙光救援队队员在巩义市政府完成集结。当时的巩义市城区处于半瘫痪状态，市政府大楼还有电，但水却停了。我们登记入住的旅店也没水。
巩义米河镇政府院内，墙上的痕迹清晰标示出洪水抵达的高度。
当晚，我看到一条新闻：新乡的雨势比郑州大。当时我心里一惊：新乡的灾情极可能会比郑州的灾情更严重，因为新乡的城建和抗灾资源调配能力，不会比省会郑州更好。
果然。7月24日凌4时，曙光救援队已经两次从巩义派队到新乡救援。而全省有47座水库要泄洪，新乡灾情引发的网络求助，已经让全国各地的救援力量疲于奔命。
巩义市米河镇政府大院，假山上的石桥被洪水冲毁。
说回巩义。截至7月23日，曙光救援队已经三次进入巩义米河镇。一次为救援转移受灾群众，两次为对接发放救援物资。
救灾过程中，救援者都想当救人于危难的大英雄。但这件事的专业性和打仗相似，后勤补给也是重中之重。餐厅的老大爷都明白，吃四个鸡蛋，才有力气多干活。
7月22日晚，郑州金光路街道办，曙光救援队受委托采买的1000箱矿泉水、500箱方便面和100个充电宝到货。
我跟随曙光救援队就近采买了1000箱矿泉水和700件重庆小面，从巩义驱车进入米河镇政府大院。与此同时，从巩义开来的，运送救援物资的车辆也在不断驶入。
如何在没有电力的情况下，高效地将矿泉水快速分发到19个自然村的五万多居民，这是米河镇政府大院的工作人员，此前从未面对过的组织能力大考。
巩义米河镇临时报警点。
同样被洪水考验的，还有镇政府大院右侧的邻居，米河镇派出所。
洪灾过境，派出所的工作方式也在发生变化：在街边设立了一个临时报警点，接收居民的各项求助信息。登记米河镇的失踪人数，是临时报警点这两天的重要工作内容。
我上前好奇询问：目前镇上找不到的人有多少？
工作人员说：官方的数字还没有统计完毕。
云集在米河镇的全国各地救援队伍，成为街头的一道风景。他们来自全国各省，制服设计都有差异。但他们都选择短暂放弃工作，远离家乡，来到人地两生的米河镇。
武警战士在悬挂“免费热水取用”的条幅。一个面容白净的小男孩吃着泡面，他是3天来镇上第一个用上热水的居民。
23日中午，武警官兵在米河镇街头设置免费医疗点，涂抹碘伏和发放创可贴是六名医疗兵反复进行的动作。此外，武警官兵又临近设立一个免费开水取用点，自带发电机烧水供居民取用。
曙光救援队王洋洋坐上挖掘机，准备将断电的电缆暂时固定在挖掘机和树枝上，以便下方的过往车辆能顺利通过。
米河镇人的重建已经开始了。
7月23日，一台台水泵配合新送达的发电机，从被淹没的地下车库抽水。洪水经过三天沉淀，已经非常干净。一度缺水缺电的居民们。将家里沾染了淤泥的锅碗瓢盆、衣物堆放路边，用车库积水一遍遍冲洗干净。
居民利用地下车库抽出的积水清洗生活用品。
武警官兵在协助救灾。
回河南这三天多，我一直在郑州和巩义之间游走，目击一个又一个普通人，做出让我忘不了的事。我开车经过的风景和事件可能会忘，但遇到的一个个鲜活的人总在心里。
我想谢谢在巩义市米河镇卖花的马女士。
洪水已经冲走了你种植的80%的花卉。可是我在你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忧愁。因为你说，我还活着，还能站着清理淤泥，已经很幸运了。
我想谢谢警车“豫AB731警”。
谢谢你在7月22号郑州西三环高架上突然出现，鸣笛带领我们的十辆救援车队快速摆脱交通拥堵……然后，你一脚油门就跑远了。好吧，灾情之下，警务繁忙，可以理解。
熟悉路的市民李小姐开车将曙光救援队带到救援地点。
我想谢谢在郑州商都大道遇到的李小姐。
谢谢你在7月22号下午停车，把干粮从后备箱拿出来给我们充饥，我记得你跟我们救援队员说话时，眼里快要掉出来的泪水，你知道我们要去金光路街道办救灾，但商都大道无法通行，便自己开车带我们绕路快速抵达。
我想谢谢在金光路街道办工作的张丹丹。
你的恪尽职守，你对辖区内两万被困“孤岛”亲人的爱和关心，才让你一直努力求助，终于找到我们。能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能让你的紧张舒缓一点点，我们就很开心。
宋女士带女儿和两个孙子乘坐铲车通过涉水路面。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有每天开10小时铲车的周大哥。
郑州金光路街道办两万人被困，只有轮胎高度超过一米五的铲车可进出。你进去的时候是快递小哥，运送水和各种食品。你出来的时候是公交司机，一个个急需出门的人坐在铲车上破浪而出。10个小时免费开车，你也不赚一分钱。
你在和我告别前说了一句河南话：人老作难呀，不开不中。
这句河南话翻译成普通话，大概的意思是：里面被困的人太苦了，我不能撒手不管。
周大哥，我是河南人，我能听懂你说的每一个字。
侠肝义胆，古道热肠。
第3941期
撰文&摄影 | 商华鸽
编辑 | 夏天
出品 | 腾讯新闻
狗仔卡
发表于 2021-7-24 07:43 PM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