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这次我找化荣吧。化荣我俩是同岁。从小一起上学,上到初中后,她不上了,我接着上高中。后来,我考上学,她非常高兴,那时候她刚出婆家,不上学,女孩子十七八岁都结婚了。我记得可清,她把她结婚时的一件新绿布衫送给我做礼物,当时我很惊奇,不敢相信。你们现在无法想象,这个礼物简直是无比珍贵。
那天晚上她和我睡在一起,一直聊天,聊的啥我忘了,到第二天早晨,她回婆家了,我隔一天就到南阳上学了。那是年轻时候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当时,我没想更多,只想着她替我高兴,后来我才想到,她可能觉得我实现了她的梦想,她也一直想上学,上大学。我出去上学,她到她老公当兵的地方待了好多年,后来听说,她又出去打工了,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我一辈子都在找她。找多少人捎多少信,她家里人、她亲戚,只要是大约和她有关系的,我都会让他们捎信说我在找她,想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和生活情况。直到前一阵子,一个偶然的机会,通过另外一个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才找到她。她在湖北孝感生活,经济一直很拮据。我一听说,马上去那儿找她。她家是在一个没电梯的楼房里,住九层,不到一百平米,一家五口挤在那里。我一见她,和我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当年她非常好看,现在很瘦,满脸苍白,营养不良一样。我说我找你这些年,咋找不到你。她说,我生活过得不好,不好意思回家,回家还得花一笔钱。与其这样,还不如把这钱寄给家里,更实惠些,省得见了还让父母操心我,更不孝了。我问她那你想不想这个家。我一问她眼泪哗一下流出来,说,谁不想回家,我一到节日,就很心酸,几十年,哭了多少眼泪。实际上,她婆家的那个村子离梁庄就十来里地,你看这,我俩一辈子都没见着。下一次见也不知是哪一年。
小时候一起长大,天天在一起玩,上学在家,都在一起玩,晚上还要数星星藏猫猫,打打闹闹,好得像一个人,忽然,都不见了。转眼间,一辈子过去了,都六十岁了。我最想搞清楚的是,她们都嫁哪儿,她们这一辈子是咋过的,她们还在人世没,现在有多老,她们过得到底咋样。世世代代都是这样。要是认真想想,男娃家永远在这个村庄,彼此都知道,女孩子们都无声无息,即使你打听,也很难打听到情况。我这都打听几年了,还有多少小时候的伙伴没找到。想聚一回,难得不得了,一次最多俩仨。你刚说丢失的女儿,可不就是这样。现在我想,假若我是个男孩,肯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从小到大都在村里生活,伙伴也不会丢失。另外,即使我出门打工,或者出去工作,也会和村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像红白喜事,等等,肯定都会回来。
我再给你算算我这一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梁月琴,她妈是咱妇女大队干部,坐地炮,高阶层。她妈爱吸个烟,到哪儿坐都很有官腔。她嫁得最好,老公是中专毕业,有正式工作,她婆家姐姐给她找个计生干部,也成了国家工作人员。前几年,很偶然地,我们在穰县黑楼那儿碰到了,你不知道她激动的啊,我也很激动,几十年没见面了。她倒没咋变,眼还是可大。韩九菊、王书芬,一个找了个煤矿工人,一个嫁给农民,我出去上学之后,她们出婆家后,就此再也没见过。现在,老了,才又互相找到,又开始走动。
还有王菊英、王淑英两姐妹和钱仙玲,到现在还不知道她们在哪儿,梁庄家里也没人了,就再也找不到她们了。许金铃、宋清焕,前几年听说生病了,而李贵云得了癌症,已经不在了。这些都是偶然见过一面两面,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都是听别人说。对了,前几天,在穰县县城突然碰到咱们梁家仙菊,她带着孙女,在广场散步,我是去买个东西,突然碰到,真是高兴坏了。她是换亲换到婆家的。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她。问问她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