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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晚高峰高架桥上,凶手像尾气一样消失 | 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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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14 02: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晚高峰高架桥上,凶手像尾气一样消失 | 尾气

慢三 戏局onStage  2021-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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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下班高峰,车流拥挤的高架桥上,一个男子突然猝死在车内。表面看起来是自杀无疑,但警察始终觉得事有蹊跷,不懈的追查下,发现案件有着骇人听闻的背景。生存的努力,往往比故事本身更让人动容……

第1场

死者当天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冲凉,刮脸,换上干净的衣服,咬上几口隔夜的切片面包,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在车库里,他试了好几次都没点燃那辆车龄不满三年的红色森林人。因为大灯一夜未关,蓄电池没电了。他叹了口气,下车从后备厢里拿出应急搭电宝,打开车前盖,接上正负极,打火,发动,汽车轰鸣。

去公司的路上,他把《与我常在》这张CD塞进了车载音响,并设置成循环播放。这是陈奕迅在一九九七年发行的个人粤语专辑。当歌中唱到“除非你是我,才与我常在”时,他习惯性地跟着音乐大声唱了起来。

这个时候,还看不出任何他将会死亡的迹象。

上午,他和工作小组的同事们开了一场冗长的选题例会。对大家提上来的各类异想天开的选题,他显然兴致不高,却依旧耐着性子听着,并给出方向性的建议。这个节目小组是他一手组建起来的,有几个强手,但整体成长较慢。

他拒绝了同事们的集体午饭邀请,独自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份盒饭,在休息间默默吃完后,又回到办公室,继续完成一份下班前要提交上去的预算方案。

他是个工作狂。这是多数认识他的人对他的评价。

预算提交后,从下午一点开始,除了中途去了两趟厕所和打了几个电话之外,他就一直待在机房,陪着一名编导和剪辑师审阅新做出来的节目样片。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一大堆。他指点他们一一记录下需要修改的地方,并定下了交片的时间。

下午两点五十分,他终于审完片,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坐进汽车后,将钥匙插进钥匙孔,他等了半分钟,深吸一口气,踩紧刹车,旋转钥匙。这次发动机挣扎了两下就点燃了。

音乐接着早上断掉的地方开始播放。

妻子发来微信,提醒他别忘记去取生日蛋糕。他没有回。他不可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

在国贸商场地下一层的蛋糕店柜台前,他发呆了片刻,直到店员将一盒包装精美的生日蛋糕放在他面前。他询问店员有没有可以在蛋糕上写字的奶油裱花嘴卖。

二十分钟后,他从靠近光华路的地下车库出来,进入东三环路,沿辅路往北驾驶。在双井桥下,他掉头往南,随后上了三环主路,随着紧密的车流缓慢前行。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

雾霾深重,尾气熏天。

随着靠近国贸桥的中心位置,他全身的肌肉开始绷紧,眼皮狂跳。他紧握方向盘,盯住左侧的后视镜。一切如常。他咬紧牙关,拨下转向灯的拨杆,开始往左侧并道。

拥堵几乎让时间停止。

很快,他全身都被汗水攻陷了,掌心湿透,眼球酸胀。三十秒后,他感到呼吸困难,心脏收紧,浑身发麻,头痛欲裂。他张嘴试图呼救,但为时已晚。

妻子和孩子的笑脸在眼前浮现。他泪流满面。

随即,他停止了呼吸,生命终结在了三十九岁的年纪。

音响里,陈奕迅正好又唱到那句“除非你是我,才可与我常在”。

歌曲循环,好似轮回。

在他正前方的挡风玻璃上,留有两个用手指蘸着汗与泪写下的字:

马牛。

第2场

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卤煮”脱口秀俱乐部。

在正式开始演出之前,我想先给在座的各位说一下规矩。当然有规矩,吃饭有规矩,做事有规矩,看演出也有规矩。我们的规矩很简单,就一个字:笑。听到好笑的段子,大家尽管放声大笑,听到不好笑的,大家也要强颜欢笑。不笑的人今天别想出这个门。门口那个大个子看见没有,是我们请的打手。你敢不笑?我们打到你笑!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马牛,马德华的马,刘德华的牛。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爸姓马,我妈姓牛,他们当初在给我取名字的时候,展开了一场姓氏争夺战,打得那叫一个惨烈,最后两败俱伤,谁也没打过谁。没办法,只能握手言和,签下协议:把姓都安我身上,并且每十年一轮换。我十岁之前叫马牛,十岁到二十岁叫牛马,今年三十岁,又换回了马牛。

现在我管我爸叫马庄主,管我妈叫牛夫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这名字的诅咒,我这一辈子似乎得了劳碌命。大家看我是不是觉得特老?那天我一照镜子,居然发现脸上有一块一块的老年斑。我的天,才三十岁就有老年斑了,这余生还怎么活啊!后来我仔细一看,发现是很久没擦镜子了。

我是一名警察。

等等,我好像看见台下有人听到这俩字,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喂,这位,您怎么走了?心虚吗?还行,大多数都还在,这届观众不仅素质不错,底儿还干净。上次,我一说“我是一名警察”,哗,一大批观众站了起来,争前恐后地往外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一个盗窃团伙搞团建,来听脱口秀。好家伙,没想到业余说点脱口秀,还能顺带抓抓罪犯。

没开玩笑,我真的是一名警察,刑警。很多人对此不理解,说你一刑警,闲着没事,晚上跑俱乐部说笑话逗人乐,干吗呢这是?我说你们不懂,这个脱口秀俱乐部其实是一个“犯罪集团”,我在这里做卧底。嘘,小声点,别被我们老板听见,搞不好把我灭口了。

不相信?我给大家分析分析。这么说吧,一群人,窝在这样一个小空间里,啥也不干,就说笑话,听笑话,一通哈哈大笑,然后带着满意而诡异的笑容离去,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这说明什么?说明这里面有蹊跷。至于到底是什么,很抱歉,我在这儿卧底两年了,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等我查出来了再告诉大家。

很多人对我们刑警很好奇,总把我们想象成电影或者书中的神探。其实我们和大多数人差不多,都是做一份工作罢了。只不过你们上班是写文档做PPT,我们则是抓坏蛋。有一次我坐公交车去上班,有个小偷在我兜里摸来摸去,最后还真被他摸到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哥们,摸到什么了吗?他看着我说,摸到了。是什么?……是枪!

怎么又有两位要走了?信不信我把枪掏出来?

开个玩笑。我们刑警也不是随时都把枪带身上的。我拿出手铐把小偷一铐,心想这就算完事儿了,没想到那小偷扭身看着我说,警察同志,你是不是忘记说点什么了?我一愣,说什么呀?他说,你难道不应该说“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话将会成为呈堂证供”?我一巴掌拍他头上,你TVB电视剧看多了吧!

实不相瞒,我到现在还是单身。是不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这么英俊潇洒,风趣幽默,怎么会找不到女朋友呢?其实吧,一是没时间,太忙了;二呢,这个职业确实容易把人吓跑。上次我去相亲,对,我经常相亲,怎么了?警察就不能相亲吗?嗯,我去相亲,对方一听我是警察,立马蹿了起来,大喊:“我不要当寡妇!”说得我好像随时会死似的。

在这里,我也征一下婚。本人马牛,男,想找一位女朋友。这个必须强调一下,以免什么人都来找我。呃,今年三十岁,品行端正,身体正常,没任何残疾,心理残疾也没有,北京户口……那边那位,听到这四个字,我好像看见你眼睛里在冒绿光。不过你就算了,我怕你旁边那位会打我。什么?他不是你男朋友?是什么?男闺蜜吗?

老板提醒我时间到了。只让说五分钟,我一激动没控制住又超时了。其实我是故意的。因为我听说最近有节目制作公司的人来看我们演出,打算给咱们俱乐部弄一档脱口秀节目,所以我故意给自己加戏,多说一会儿……好啦,再说下去老板要打人了。接下来有请下一位脱口秀演员登场。他就是刚才一直站在门口吓唬大家的大个子巴里。让我们把最热烈的掌声送给巴里。请巴里登场!

温馨提示:趁现在门口没人,要逃走的赶紧!

第3场

他心情不好。

今天是十月三十一日,星期五。早上,他那个认识了不到三个月的女朋友燕子打来电话,说看中了一套房,让他一起去售楼处。听听这话,她看中了一套房,却要我去售楼处。他想,明摆着是想让我掏钱买。但,拿什么买?他只是一名普通刑警,月工资算上奖金也就一万出头,虽然现在跟父母住,省去了房租和饭钱,平时也没什么大的开销,但这点钱真不够花。这里是北京。从工作到现在差不多七八年了,他的银行卡里只有五千块,这还是上个月某论坛结束后,领导表彰护送参会人员给他发的奖金。这点钱都不够三环里买一块砖头大小的面积。所以他说:“哎呀,燕子,我下午还有活儿要干,出了个大案子。”

“你骗人,这里是北京,能出什么大案子?”她在电话那头犀利地拆穿了他的谎言。

“真的,杀人案。你不相信就算了。”

“我不管。你必须过来一趟,参谋参谋,毕竟买房这么大的事儿,还得你做主。”

做主就是出钱的意思吧!这话他没敢说出口。

“怎么样啊?来不来给句话!”

“在哪儿?”

“南六环。”

“这么远?”他真的被吓到了。他住在双井,平时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就在三环以内。

“我这也是替你考虑,你自己说说,五环内哪块儿的房子你能买得起?”

也不藏着掖着了,目的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这点他倒是挺欣赏燕子的。他说:“可我没说要买房啊!”

“不买房,谁和你结婚啊?马牛,你今年都三十岁了!”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熟悉?哦,他想起来了,牛夫人昨天也说过同样的话,难道她们串通一气了?

“可是我没钱。”

“我跟咱妈聊过了,她老人家支持咱们,说首付他们来掏,月供咱们自己解决。老人家真是好人啊!”

“咱妈……你什么时候跟她聊过?”

“昨天啊!我正好路过你家,就上去坐了坐。”

你是特意去的吧!这句话他也没敢说出来。实话实说,他就是这么一个不善于应付女人的人。

“那是我爸妈的养老钱。”

“你早点结婚,给他们生个大胖小子,就是给他们最好的养老。好啦,我不多说了,这些话让我一个女孩子来说,我都不好意思。一句话,你来不来吧?不来的话,咱俩这就算掰了。”

她在威胁我。她居然敢威胁一名警察。马牛攥紧拳头,双眉倒竖,一股怒火从心头熊熊燃起。

“我去!”

我去,这两个字里包含两重意思,一种是我去,另一种是“我去”。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他在中午时分坐上了往南去的地铁。

马牛和燕子相识于一次脱口秀演出。那天他刚表演完,下来后想喝瓶啤酒喘口气,一个美丽的姑娘就靠了上来。她说她经常来看他的演出,是他的粉丝,想加一下他的微信,然后找时间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他说你不会是想泡我吧?她说是啊,你怎么看出来的?他说我可是警察,你难道不怕吗?她说我就是要找个警察做男朋友。

于是他们就约会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在女人(包括牛夫人)面前相当被动。当然,如果燕子不是美女,他可能会犹豫一下。

她长得确实漂亮。瘦高个,瓜子脸,皮肤白皙,头发秀丽,说她在哪部清宫剧里客串过某位格格也有人相信。她确实是一名演员,只是没演过什么戏,电影学院毕业后去了一家公司当平面模特,收入还行,但比起她那常常挂在嘴边的某位明星同学,实在是混得不怎么样。即便如此,她主动上来约马牛,还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包括他自己。

“你知道你身上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什么吗?”跟她认识半个月后,有一天晚上看完电影,她主动挽起了马牛的胳膊。

“什么?”

“男性魅力。我从小就崇拜警察,一直想找个警察做老公。”

马牛笑了笑,感受着她身体带来的迷人气息。其实呢,他也不傻,知道她图的是什么。他一米七出头的个子,比较敦实的身躯,上身长,腿短,方脸,长得没有一丝特点。跟她走在一起,如果穿便服的话,绝对会被人认为这位靓丽的女孩傍了个大款。至于男性魅力,马牛不敢说自己没有,但也确实不是那种特别阳刚型的。她是不是崇拜警察他不知道,但他敢打赌,如果他不是北京警察,而是其他什么地方的警察,她肯定不会看上他。因为北京警察都有北京户口。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漂亮的女孩,选择嫁给他这种普通人,她应该获得她想要的东西,包括户口。而他,自从真真死了之后,就对很多事情失去了兴趣,包括爱情和婚姻。如果不是燕子而是另外一个女孩,他或许也不会拒绝和她交往;如果这辈子没有任何女孩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一个人待着也挺好。“就这么着呗”是他对待这个世界的基本态度。

于是他就去了。他是真不想去,但燕子非要他去,那就去。去了再说。

他先从金台夕照站上了十号线,一直到南三环的角门西站下来,再换乘十四号线,继续往南。地铁站的人很多,地铁上的人也很多,地铁换乘站的人更是多得要死。他心里暗暗叫苦。如果自己每天要挤在这么多人中间去上班,光想想就得疯掉。

好不容易,他挪到了一个不被人关注的角落,从上衣内侧掏出了“秘籍”和笔,记录下一些小小的灵感。所谓“秘籍”,不过是一个手机大小的真皮笔记本。这是真真离别前送给他的礼物。棕色的厚牛皮外壳里面,包裹的是他随手记下来的段子或素材,以及一张桃心形状的大头贴。在那个四周点缀着彩带和星星的粉色桃心中,马牛和真真的头紧紧靠在一起,脸上洋溢着这辈子或许再也不会出现的幸福笑容。

一直到了一个叫义和庄(跟义和团会不会有什么关系?)的地方,他才算到地儿了。一看手机,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地铁!要是坐高铁的话,半小时前已经到天津了。你怎么不去天津看房啊?这是他想象出来的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当然,仅仅是想象,他才不敢那么说。事实上,他看到她的第一句话是:

“你吃饭了吗?”

她回答说吃了。其实他问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还没吃,要不要咱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吃饱了肚子再进行下一步?”但她那一句“吃了”就像一副手铐,直接把他铐到了售楼处的沙盘面前。接下来的销售介绍环节,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眼睛到处搜索哪儿有那种里面放满糖果和饼干的玻璃托盘。可惜他什么也没找到。

“如果你们今天不定的话,明天这个户型可能就没有了。下个月还得涨。旁边上个月刚土拍完,楼面价都比我们的房子高,况且我们还是准现房。”

销售的恐吓声把他从饥饿的悬崖边拉了回来。一天之内,作为警察的他居然被不同的人恐吓了两次。

“定金交多少?”她问。

“两万。”

“好的。”她爽快地答应了。

马牛一愣。

“咱们是不是得先商量一下?”

她抱歉地跟销售点点头,然后把他拉到一边。

“你干吗?”

“我……我……卡里没那么多钱。”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卡里连两万块钱都没有?”

他点点头。他没撒谎。

“那有多少?”

他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千?”

“嗯。”

“现在给你妈打电话,让她转点钱过来。”

“老人家不会网络转账,还得去银行。”

“那就让他们去银行。”

“去银行太耽误时间了。我下午还有事,而且很麻烦。”

“什么事?”

“不是说过了吗?出了大案子,杀人案。”这次他撒谎了。

燕子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故意的。”

“没有,绝对没有。”他又撒谎了,而且就是故意的。

“还说不是故意的,不带钱你来看什么房啊!”

“好像是你让我来看的……”

“那你可以不来啊!”

“我……”

她一摆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相比无意义的争吵,她具备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你给我写一张欠条,一万五。”

“为什么?”

“我来交啊!我先借给你,等明天你从你妈那儿拿到钱,再还给我。”

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了解决办法。在这方面马牛显然不是她的对手,只能认栽。

“好吧!”

“真的?”她居然敢怀疑他的懦弱。

“你说怎样就怎样。”

她笑了起来,拉着他重新走到销售身边。

“二位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今天就交定金。”

“那好,我去准备一下合同。哦,对了,再冒昧问一句,你们有购房资格吗?现在北京查得很严,必须有连续五年缴纳社保和纳税的证明。”

“有!”燕子拉过他的手臂,“我男朋友是北京人。”

她说话时脸上的那种傲娇感,比马牛可多多了。

接着就是办手续。到了刷卡的环节,她先刷了一万五,然后再问他要卡。马牛颤颤巍巍地拿出卡,就好像交出了他的警察证。本来他还打算这个月给自己买件皮夹克呢,现在全泡汤了。

卡在POS机上一划,然后财务按了几个键,屏幕上立刻出现了“5000”的数字。

“请输入密码。”

马牛把心一横,按下了密码。过了半分钟,机器还没有吐出签字单联。

“可能是网络的问题。不好意思,我再刷一次吧!”

财务又刷了一次卡,接着他重新输入了密码。他一边输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今天最好全城断网。

还是不行。

“奇怪,为什么她的卡可以刷?”销售在一旁嘀咕道。

财务拿起POS机,举在空中,像是找信号。接着,她开始往外走,他跟在后面,心悬在半空中。

快走到门口的光亮处时,他知道自己的愿望要落空了。

“好了,有信号了。我们再试一次。”

马牛苦着脸,输入密码,一共六位,当按到第五位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心里一喜,说:“稍等”。

“喂,徐队啊……是,我在外面……咳,国贸啊,离得不远。对,怎么了?什么?出人命了?会不会是凶杀案?”他故意把“凶杀案”三个字说得老大声,斜眼看见那名男销售在旁边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小子,刚才那股神气劲儿哪儿去了?“好嘞,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案发现场!”

挂了电话,他转身对燕子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不好意思,你听见了,我有紧急任务得先走了。”

“那房子呢?”

“你看着办吧!”

说完,他从一脸懵逼的财务手里夺过银行卡,塞进口袋,然后冲燕子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这个装饰成法国宫廷风的售楼处。

他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运气不错。

但同时又隐约有点担忧。国贸桥上出了人命?这也太夸张了点吧?无论如何,先去了再说。

在路边,他叫了辆车。他可不想再挤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回去了。很快,一辆橘黄相间的出租车停在了他的面前。他迅速拉开车后门,低头坐了进去。

售楼处越来越远。想着自己刚才略微有些浮夸的表演,把那些人唬得一愣一愣的,马牛扑哧一笑,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第4场

这里是北京。

这里是国贸。如果不恰当地把北京比作一个人的话,那么国贸就处在这个人的心脏位置:四条地铁线在此交会中转,意味着这里每天有数十万人会集,散开,就像人体血液中四下游离奔忙的细胞;南北向是东三环的中段,全北京最拥堵的路段,从早七点到晚九点,无休无止的车辆在桥上桥下蠕动着;国贸桥的东西向干道,是这座城市的主动脉——建国门大街,一路往东,途经四环、五环、六环,然后越过潮白河,直插河北廊坊三河燕郊,往西则经过二环进入长安街,接着是东单、王府井、天安门。

国贸桥的西北角是著名的国贸大厦,上层的中国大饭店早年以接待外宾而声名远播,下层商厦里奢侈品牌云集,三期的大楼则是目前北京城区最高的建筑物,如果你有机会上到七十层以上的豪华套间,在落地窗前眺望整个北京东部,很难不产生一种视野宽阔的感慨;东北角是中服大厦,往北一点,便是著名的中央电视台新大楼,因为形状像半蹲着的人腿,因此也被坊间戏称为“大裤衩”;东南角是招商局大厦,其中有招商银行、中国工商银行等五家银行进驻,是财富的象征;而在西南角,除了高端综合体银泰中心之外,还有一组充满现代主义风格的建筑,吸引着南来北往的人的目光,这便是某些国产电视剧里常常能见到的建外SOHO。在这里,无数的上班族每天从老远赶来上班,经过一整天的忙忙碌碌,在傍晚时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离开,长途跋涉回到蜗居的小家。

死亡事件就发生在国贸桥上。

大约在傍晚五点三十分,国贸桥上堵得水泄不通。谁都知道,这个时间点是北京的晚高峰,开两米估计就要等上三分钟。就在这么一个汽车尾气爆棚的地方,状况出现了。

一辆红色森林人停在了主路第四车道(最里侧靠近中央护栏的车道)。一开始后面的车还以为堵着呢。等过了几分钟,那辆红色森林人前面的车已经开出老远了,它依然不动,才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于是,后面的车狂按喇叭,试图提醒那辆红车里的司机(没准他在看手机呢),但是没用。终于(差不多过了三分钟),紧跟在后面的一辆蓝色特斯拉上下来一位妙龄女郎。她上身穿一件黑色的卫衣,下身穿一条七分修身浅色牛仔裤,脚上是纯白色运动鞋,脸上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走到红车的副驾驶窗边,低头敲打。无果。她又绕到红车的车头位置,指着司机的位置大声说话,貌似辱骂,甚至拍打车前盖。依然无果。紧接着,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将墨镜推到头顶,往车里看。接着,她放下墨镜,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打完电话,她又往里看了一眼,然后重新回到自己的特斯拉里。这时,整个国贸桥上的车几乎要疯掉了。这一列排在后面的车知道是前面出了状况,拼命想往右侧并道,企图突围,结果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拥堵和混乱。这边的车想挤出去,原车道的车不让挤进来。在这个过程中有两辆车不幸发生了轻微剐蹭,于是两名司机从车上下来,相互指责。那些好不容易成功突围的车,路过那辆红车时,都把车窗摇了下来,咬牙切齿地咒骂几句,但为了不耽误事情(也怕被再次堵住),还是赶紧开走了。就这样,国贸桥瘫痪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执勤的交警驾驶摩托车过来,耐心疏导,才逐渐让交通秩序恢复。

事后,据当值的胡警官说,他当时看到这辆车的第一眼就很不高兴。为什么?这辆红车的车牌是外地牌照。湘字开头,来自湖南。根据北京现行的《交通管理条例》,在早高峰和晚高峰是禁止外地车牌进五环的。这么做是为了缓解首都日益严峻的交通拥堵问题。这辆车不仅进了五环,还上了三环主路,按照管理条例应该扣三分,罚两百元。但胡警官一查,嘿,好家伙,这辆车的违章记录居然有二十余条,光高峰时段上主路就有十几条,且一条都没有处理过,看来是“惯犯”。不过对此胡警官表示他并不担心,现在全国都联网了,哪怕这车是来自湖南,如果不交罚款,它照样过不了年检。

那辆车当时没有熄火,车门是锁着的,车窗是那种深咖色的隐私玻璃,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而从前挡风玻璃的位置看进去,驾驶座上有一名中年男人歪着头靠在座位上,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胡警官感叹道,这种开着车在大马路上睡着的情况,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没办法,这座城市实在是太大了,城市里的人疲于奔命,每天大多数精力都消耗在了路上,随时都可能支撑不住睡过去。

胡警官拿出相机,对着车头、车尾、车牌和驾驶员,从各个角度拍了照片。接着,他收好相机,走到驾驶座旁边,开始敲打车窗玻璃。那人还是不醒。胡警官有点生气了。一辆外地牌照的车晚高峰违章上三环,司机还在呼呼大睡,造成严重的交通拥堵。这还得了。不过他毕竟是有十多年现场事故处理经验的老交警,发火之前先查了一下车主的身份。

车主叫黄天,男性,今年三十九岁,湖南人。系统登记的照片证实,眼前的司机正是黄天。于是,胡警官立刻打电话叫来拖车。

在等待拖车到来的这段时间里,交通慢慢被这位老道的交警给疏通了。十五分钟后,一辆漆有警察标志的白色拖车沿着急行道上了高架桥,缓缓而来。

终于,拖车到达了森林人旁边,倒退到了森林人的前方,然后倾斜驻车平台,挂上大铁钩,就这样一直猛拉,随着一阵刺耳的声响,森林人被硬生生从地面拉上了拖车。随后,拖车一路从四车道横向并到一车道,再到急行道,最后拖到了宽敞一点的三角停车带区域。

三环主路终于恢复了通车。这次的拥堵事件给很多人造成了困扰,但又能怎样呢?这样的大堵车几乎每天都在北京发生,司机们早就习惯了,只等道路一通,就急急忙忙开车回家,赶赴人生的下一个战场。

而在另一边,没什么好说的了,赶紧破窗。为了不伤到人,胡警官选择从侧后方的玻璃开始破。

五秒钟不到,车窗就被破窗器给震开了。胡警官伸手进去打开后排的门,然后一只脚踏进车内,一边叫着“同志”一边探头去看那人。依然毫无回应。他用力推了那人一把。这一推不要紧,那人居然像一个枕头似的软塌塌地朝左侧倒去,脸靠在车窗上。胡警官赶紧从后面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然后下车绕到前排,再次钻了进去,并用手去试探那人的鼻息,发现一丝气息都没了。

他顿时头皮发麻,一阵惊慌,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先拨打了120,然后把那人从车上抱了下来,平放在地上。接着,他使用自己学过的急救技能给那人做了胸压和人工呼吸。辛苦了几分钟后,那人依然没有心跳和呼吸。累得气喘吁吁的胡警官只好站直身子,放弃了急救,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半小时后,120救护车来到现场。

与此同时,一名叫马牛的刑警从出租车上走了下来。

第5场

死者短发,戴黑框眼镜,穿一件白色的亨利领短袖T恤,下身是牛仔裤和运动鞋。他面色安详,就像睡着了一般,安静地躺在地上,任由医护人员把他抬上担架,送进救护车。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尤其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工作压力太大,人容易过度劳累,又碰上高峰期大堵车,一时间身体突破了极限,也是很正常的。”

胡警官的意思是,死者应该是在开车过程中突然猝死的。合情合理,但马牛出于刑警的职责,还是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次性医用手套戴上,来到那辆森林人旁边。

从外观看,车龄很新,油漆是没有经过重喷的原装车漆;车身很干净,包括轮胎也是,泥灰不多,像是前不久刚精心擦洗过;拉开前车门,死者灰色的外套放在副驾驶座位上,掀开,下面是一个皮质电脑公文包;方向盘和中控台被擦得发亮,杯架处有一只黑色的膳魔师保温杯,小搁物格子里放了几枚一元钱硬币;副驾驶座前方的储物柜里找到了死者的驾驶证、行驶证、一些车险单据以及一些广告单;后座上放着一盒生日蛋糕;音响里之前播放着一首粤语歌曲;后视镜上没有任何吊饰,也没有安装行车记录仪;前挡风玻璃倒是有点模糊,上面有一些水渍,看上去像是……

马牛把脸凑近,仔细辨认了一下。很快,他大吃一惊。因为干净的玻璃上显现的水渍分明就是两个字!虽然已经模糊不清了,不过马牛还是相当肯定,这两个字就是自己的名字。

马牛掏出手机将这个水渍字迹拍了照,同时努力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死者的样貌,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个人。他检查完后备厢之后(同样干净得出奇,什么东西也没有),又问了交警一些细节,包括接到报警之后他花了多长时间到达现场、刚发现车时的状况(未熄火、车门从内锁死、死者已经叫不醒),以及他的处理方式(挪车、破窗、人工呼吸)等等。整个过程清晰且合乎程序,看不出有任何问题。

随后,红色森林人便被拖车拖往就近的交警大队。死者家属已经被联系上了,正在赶往医院。一切都处理妥当,交通也恢复了正常。虽然马牛对写在挡风玻璃上的字心存疑惑,但这里显然已经不需要他了。于是,他跟那名姓胡的交警打了声招呼,重新坐回一直等着的出租车里,准备先回单位。

来到刑警队,多数同事已经下班了。今天是周五,北京城里风平浪静。刑警队队长徐一明还在电脑前忙活着。他四十岁上下,身材高大,是那种符合国产电影导演想象的硬汉形象。他热爱健身,不管天气冷热,警服里面只穿一件紧身的短袖T恤(颜色在黑白灰之间切换),再加上他短头发、黑皮肤、一口好牙,整个人看上去非常适合作为警察的代表被拉出去向公众展示。每次宣传部门或者电视台来公安局拍宣传片,他都会出镜。他也喜欢出镜。这不,下下个月北京就要举行一个国际环保会议了,上级要求他负责这次外宾的安保工作。马牛觉得光是他这个人出现在外宾面前,各国代表的安全感都会增加好几倍。

“徐队。”

“国贸桥怎么回事?”

“死了个人。”

“怎么死的?”

“看起来像是猝死。”

“猝死?我还以为是凶杀案呢!”

“对了,这事儿怎么转到咱们刑警队来了?”

“110报警中心接到电话,说国贸桥发生了案件,让咱们派人去看看。我看今天值班表上是你的名字,就给你打电话了。”

“看来我得搬远一点。不过有件事情挺诡异的。”

“什么?”

“死者在挡风玻璃上写了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徐一明没反应过来,“马牛?”

“是的。”

“你确定吗?”

“当然。我连自己名字都不认识吗?虽然有点模糊了。”

“你认识死者吗?”

“不认识。”

“那可能是你看错了。你拍照了吗?”

“拍了。”

马牛拿出手机,找出那张拍有模糊字迹的照片。徐一明凑过来一看。

“就这个?”

“是啊!”

“你从哪儿看出这写的是‘马牛’?不就是些水渍吗?”

“你看这笔顺,明明就是……”

“别胡说了。人家一猝死的,临死前不喊救命,还写你的名字?你是谁啊?”

“可是……”

“别可是了。依我的意思,这事儿到此打住。”

马牛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什么意思?”

“马上就要开国际会议了,国贸桥上死了个人,你一定想早点息事宁人,免得传到上级那儿,影响你这个安保组组长的位置。”

“嘿,马牛,你把我徐一明看成什么人了!我堂堂一个刑警队长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希望是我想错了。”

“当然是你想错了!你觉得诡异是吧?有疑问是吧?那你尽管去查。不过我告诉你,如果这事被你闹大,造成不良的社会影响,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破事,已经不止一个人跑我这儿来告状,说你马牛放着好好的刑警不做,夜里跑去酒吧说笑话,影响极差……”

“谁?”

“什么?”

“谁在打我的小报告?”

“我没必要告诉你。”

“行吧!”

马牛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

“朝阳医院。”

“去干吗?”

“当然是了解一下死者的死因,难道去说笑话吗?”

“我要求你每天过来跟我汇报……”

徐一明话还没说完,马牛已经快步走出了门。

二十分钟后,马牛来到了朝阳医院。他穿过大厅,坐电梯下到负二层,来到了太平间。这地方他来过无数次了,其中记忆最深刻的是他多年的搭档被一名精神病人当街捅死后送来的那一次。从那天起,这个地方在他眼里就永远定格成了黑色。

然而,电梯门刚打开,一种出格的色调让他眼前一亮。一个光彩夺目的女人独自端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她戴着法式贵妇的礼帽,一身黑色中性西服条纹套装,红色亮面的高跟鞋,戴着黑纱手套的掌心里捏着一只浅棕色的皮质小香包。她的上身挺得非常直,像是受过某种形体训练,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气质非凡。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白皙的皮肤,深红的嘴唇,灰色的眼影,一种恰到好处的浓艳。配上冷淡却又隐含悲伤的神情,她好像刚从慈善晚宴下来的电影明星。她对马牛的出现视若无睹,继续沉溺在某种无法自拔的情绪中。

马牛先跟当值的周医生打了声招呼。周医生对马牛的出现感到有些惊讶,因为从他的诊断来看,死者是因为过度劳累引发心源性猝死,属于正常死亡,而通常马牛出现都是因为非正常死亡的刑事案件。马牛解释自己只是来看看,周医生点点头,表示已经签发了死亡证明。

“不需要解剖吗?”

“不需要,就是正常死亡。死者家属就在那儿,她也没提出这种费钱又费劲的要求。”

说着,周医生指向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女人。

“你有什么事情还是去问她吧!”

马牛道了谢,踌躇了一下,然后朝那个女人走了过去。随着他的靠近,她终于抬起头来。某个瞬间,她的目光与马牛产生了交会,又迅速弹开。马牛感觉到里面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意味。

“你好,请问你是死者黄天的家属吗?”

女人看了马牛一眼,点点头。

“不用紧张,只是例行公事,”马牛见她依然没有说话,干脆直接在她旁边坐下,“就简单问几个问题。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谢雨心。”

“你与死者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妻子。”

马牛点点头。

“谢女士,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请节哀顺变!”

“谢谢。”

“请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你丈夫是什么时候?”

“昨天夜里,他回来得很晚,把我吵醒了。”

“今天没见过他吗?”

“没有。他一早就出门上班去了。”

“他身体怎么样?”

“他身体一向很好。”

“有没有心脏或者血压方面的疾病?”

“没有……不知道。”

“没有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有没有。他有一年多没去体检了。”

“他是做什么行业的?”

“他是一个电视节目制片人,工作压力非常大,也很忙,经常熬夜录节目或做后期。”

“这两天呢?忙吗?”

“昨晚他录节目录到半夜三点才回来。今天早上我八点醒来时他已经不在了。我中午还给他打了个电话,跟他说今天是孩子的生日,记得早点回来。当时他答应得好好的……”

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马牛觉得不能再问下去了,但她似乎并没有打算停下来。

“下午的时候我给他发过一条微信,让他回家之前顺路去拿一下订好的生日蛋糕,他没回我。我就一直等,一直等,没想到等来了他的死讯。”

“最后一个问题,你丈夫认识我吗?”

谢雨心满脸困惑地看着马牛,摇摇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

“呃,算了……”马牛没话找话,“孩子还好吗?”

“在家里有阿姨看着。这会儿应该要睡觉了。”

“那我不打搅你了,”想到孩子一觉醒来没了爸爸,马牛就像胸口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那样难受,“你先生的遗体,可以明天先联系好殡仪馆再过来领走。车呢,现在在交警队,你也可以随时去开走,被损坏的车窗都会照价赔偿的。其他就没什么了。”

“谢谢。”

“那么,我先走了。”

“等一下。”

他刚要转身就被她叫住了。回过头,他看见女人脸上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家?”

从甜水园东街左拐上了朝阳北路,马牛坐在谢雨心的银白色大众高尔夫车里。他没有车,也不打算买车。早在警校的时候他就考了驾照,但除了工作时不得已之外,他都不爱开车。他觉得在这个城市里开车是一种煎熬。

仪表盘上的时间显示已经是晚上九点三十五分了,但路上的交通依然拥堵,再加上这一路红灯很多,因此走得非常慢。

“能不能帮我拿一下后座上的包?”

手握方向盘的谢雨心突然轻声问道。一路上,她一直在沉默着开车,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马牛照做了。

“里面有包烟,烟盒里有打火机,麻烦帮我点一根。”

马牛从烟盒里抽出烟和打火机。他停住了,有点不知所措。他不能用自己的嘴点烟。

“给我吧!”

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接过烟塞在嘴里,迅速点燃,深吸了一口。车窗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条缝。蓝色的烟雾从缝隙中匆匆飘走。窗外路灯的光线照了进来,在她艳丽的脸上留下一道橘色的印迹。

“十多年了,”她幽幽地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从大学实习到今天,我们认识十多年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摇摇头,尽管她不一定能看见。

“我从今天中午就开始准备晚饭,买菜、做饭、打扫卫生,然后守在一桌饭菜前等待,但结果是这样。现在想想也挺可笑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加班把孩子的生日都给忘了呢!”

这时车正好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马牛伸手想去打开收音机,想想觉得不太合适,干脆就这么傻坐着,眼睛盯着前方的红灯。

“说实话,去医院的路上我还抱着希望,觉得他们是不是搞错人了,但一走进太平间,看见台子上那张惨白的脸,我立马就支撑不住了。”

他能理解她说的那种“支撑不住”,因为那种感觉他曾深刻体会过。二〇〇八年汶川地震,他那相恋十年、学护士的女朋友真真作为志愿者去当地支援,没几天却传来她被余震导致的塌方掩埋的消息。当马牛在电视里的遇难名单上看到她的名字时,清楚地感受到了“支撑不住”是种什么程度的打击。

“谢谢你。”

“没事,应该的。”

“放心,我不会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

马牛一愣。

“啊,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以为你今晚出现是为了让我不要乱说话,毕竟他死在国贸桥上,难免会引起一些社会争议。我做过媒体,明白这一点。”

“你误会了。”

“是吗?那真是抱歉了。”

过了一会儿。

“一切都只是开始。”

这是她那天晚上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从那以后,汽车又在北京的夜色中行驶了二十多分钟,最后停在常营的一个小区门口。马牛在黑暗中下了车,关上车门。她没有说再见,直接将车开进了小区地库。他在路边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叫了辆出租车,回家了。

那天夜晚,马牛失眠了,满脑子都是这个女人坐在太平间长椅上一脸忧伤的样子,以及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切都只是开始。

什么意思呢?

还有,死者为什么会在死前写下他的名字?

他闭上眼睛,再次回忆那张死去的脸,毫无印象。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他干脆下了床,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上微博搜索“国贸桥”“猝死”等关键词。猝死事件发生在晚高峰的国贸桥上,难保那些路过的目击者不发表点闲言碎语。果然,才几个小时前的事情,网上已经有了讨论。

大家的话题主要集中在“猝死”上,涉及的内容包括工作压力、996、北漂、中年人的健康问题,诸如此类。也有专家从医学的角度提建议,大家遇到身体不适时如何避免猝死。在这些信息中,马牛看到有网友扒出了死者黄天的个人微博。点进去,蓝天白云的页面背景下,有一个卡通的做出奋斗状的大便头像,旁边是用户名:强大的牛粪。

一开始,他看到这个名字还觉得有点滑稽,但随着逐一浏览内容,他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黄天的微博基本上每天都有更新,上面记录了很多他的心理感悟,差不多有三万多条,里面绝大多数都是一些非常正能量的自我勉励,也有一些私人的感悟,包括对现实生活的吐槽和偶尔的自我感动。

看了半天,马牛依然没有找到这个人与自己的联系。

最近一条微博停留在了死亡当天,上面写着:“今天将是我获得新生的一天,加油!”

这条微博被网友扒出来后,转发量已经超过了两千,而在评论区,除了点蜡烛的和做合掌手势的,更多的是借着这条内容进行自我勉励。看着看着,一条不起眼的留言吸引了他的注意。发布者取名为“知情者”,只写了寥寥几个字:

“你们这些蠢货。他不是猝死,而是被谋杀的。”

他顺着“知情者”的用户名点进去,发现什么信息都没有,注册时间显示是今天。

他呆坐在椅子上半天,头脑一片空白。谋杀?怎么可能?他仔细检查过现场,亲眼见过死者的状况,除了自己的名字,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信息。医生也给出了心源性猝死的说法。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怎么会是谋杀呢?

难道说,有什么地方被忽视了吗?

紧接着,马牛想到一个骇人的事实:如果真是谋杀,那么凶手在作案之后,是如何像汽车尾气一样消失在北京的晚高峰中的?

《尾气

慢三 著

38.jpg

九久读书人·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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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赛梨

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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