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佳作当年居然是“非法电影”

源济

这佳作当年居然是“非法电影”

Original 朵夫 局外人看电影  2021-05-25

我最喜欢的导演杨德昌，在电影《一一》中，借着演员的口，说过：

「电影发明之后，人类的生命至少了延长了三倍。」

那些好的电影，的确会让人有这样的感受：

看完之后，不知不觉中，自己对人，对生活的体会，好像都被拓宽了。

那些本来和我们很遥远的人，与我无关的生活经历，也仿佛一下子都变成了我生命体验的一部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电影的确延长了我们的生命。

也让我们看到了，用自己的眼睛，未必能真切看到人和角落。

香港导演陈果拍的《榴莲飘飘》，在我看来，就是这样一部，拓宽我们生命体验的电影。

《榴莲飘飘》2000年上映，讲的是一个东北女孩，拿着旅行签证，在香港做妓女的故事。

这片，当年在内地引起了很大争议。

因为陈果是未经批准在内地拍摄，所以，还被警告。

这片，也从未能在内地公映。

但它却横扫各大电影节，在金马影展上，夺得了最佳剧情片、最佳女主角、最佳新演员、最佳原创剧本等几项大奖。

我们今天都很熟悉的演员秦海璐，也是凭借这部处女作，在影坛崭露头角。

《榴莲飘飘》的故事分为前后两段。

前半段，发生在香港。

来自内地的小燕（秦海璐 饰），拿着有效期为3个月的旅行签证，来到了香港。

她来这的目的只有一个：

赚钱，越快、越多越好。

为了这个目的，她当起了妓女。

这种女孩，在香港被称为「北姑」，因为在本地人看来，她们都来自北方。

小燕的生活很简单，每天三点一线，在住处、宾馆，和等生意的茶餐厅间循环。

「服务」客人，在她那里，是一套程式化的操作：

先带客人洗澡，然后例行公事，完事之后，再帮客人洗澡。

每个客人半小时左右，每天接十几二十单。

一个客人，两百块钱，要和马夫（皮条客）分成。

而客人给的小费，则独属于小燕自己。

所以，小燕总是很客气，见谁都叫老板，尽量让他们开心。

电影里，我们丝毫看不出，小燕对自己做的事，有任何反感和愧疚。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

但这样的工作，也有一些烦恼。

比如说，几乎没时间好好吃顿饭。

每次刚吃两口，客人的电话一打来，放下电话就得赶去。

还有，因为每天要洗几十次澡，她的手脚都开始脱皮。

同事跟她说，一个客人洗一次就够了。

但为了能「服务」好客人，多拿一点小费，她还是一丝不苟。

在小燕身上，我们好像能看到一种特殊的尊严。

她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但即使是这样，她也要尽己所能地把事做好。

在她心里，仿佛很清楚地意识到：

我只是在做「妓女」这份工作，而不要被「妓女」这个身份定义。

在每天三点一线的循环往复中，小燕偶然认识了一个叫做小芬的小女孩。

小芬的爸爸是来自香港的残疾人，妈妈是深圳人。

爸爸每天在两地间来回跑，摆地摊，做一点小生意。

为了让爸爸不再每天辛苦地往返两地，小芬妈妈带着她和妹妹，一起到了香港。

但在香港，他们没有合法的身份，没办法上学。

只能跟着妈妈，躲在小巷里，给餐馆洗碗。

小燕的马夫送她去宾馆时，路过小巷，被人用榴莲砸晕了。

看着倒在地上的马夫，小燕和小芬的妈妈却都不敢报警。

因为他们，都没有合法的身份。

就这样，小燕和小芬萍水相逢，成了好朋友。

从此以后，只要有时间，小燕就会来小巷，帮小芬一起洗碗。

还留给她东北的地址，让小芬以后给她写信。

电影的后半段，发生在小燕的故乡东北。

旅行签证到期后，小燕带着7万多的积蓄，回到了东北老家。

等待她的，是骄傲的父母，和羡慕的父老乡亲。

因为好面子，妈妈宴请了十几桌亲朋好友，一起为小燕接风。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些她用来冲面子请客的钱，是小燕一个客人，一个客人地洗澡，做「皮肉生意」赚回来的。

而不论是亲戚家的年轻女孩，还是昔日的伙伴们，都对她在南方赚了钱，羡慕不已。

希望她能带他们一起去南方闯一闯。

只有小燕自己心里知道，南方的世界，也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么美好。

所以，小燕做好打算，留在小县城，不出去了。

电影里，有几处对比很有意思。

在香港，小燕省吃俭用，连床底下的硬币都要捡出来存着。

但回到家乡，她却阔绰了起来。

和闺蜜一起去美容院，她要服务员，给自己用最好的进口护肤品。

可以看到，钱给小燕带来的自信和安全感。

在她心里，有了钱之后，终于可以在家乡重新开始，拥有体面的生活。

但闺蜜的一句话，却又把她打回了原型。

聊天时，小燕说到，想在家乡做生意，但不知该做什么。

闺蜜说：你在那边干什么，你过来也干什么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句话，就突然让小燕意识到：

不是有了钱，就能重新开始生活。

过去的烙印，也不是她想抹去就能抹去的。

而故乡那些时时刻刻都想去南方闯一闯的年轻人，也在提醒着她，故乡，已经变成一个回不去的地方。

她想回来扎根，却发现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否则，当初她也不会选择离开。现在这些年轻人，也不会对南方充满向往。

在这个电影中，很有意思的一个意象，就是「南方」。

在故乡东北人的心中，南方代表着一个多金、舒适、充满梦想的地方。

南方与北方完全不同的气候，也给了他们更多浪漫的想象。

就像达达乐队在《南方》这首歌里唱的：

那里总是很潮湿，那里总是很松软。

当年的内地城市，尤其是东北这些随着国企改制、下岗潮走向衰落的地区。

在很多人的想象中，南方潮湿的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金钱的味道。

只要肯打拼，就一定能赚到钱。

连租房的年轻情侣，都要问一句：这里，能收到凤凰卫视吗？

在他们眼里，南方，好像就代表着先进生产力和先进文化。

但是只有去过南方的小燕才知道：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

哪有那么容易赚钱，生活的残酷，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我想，这种南方和北方的对应，大概也是片名《榴莲飘飘》的意思。

第一次看这片名时，我觉得奇怪，榴莲怎么会飘呢？

原来，榴莲代表的是南方。

飘飘，则是那漫天飘雪的东北，也是那无数在自己的祖国，飘来飘去，无处安放青春的生命。

而榴莲，在这个片子中，也有很多有趣的象征作用。

作为南方特产的水果之王，它外表坚硬，奇臭无比，但内里却软糯香甜。

在片中，它第一次出现，是护送小燕的马夫被榴莲砸晕。

马夫醒来后，带着榴莲，要找仇家报仇。

却怎么也打听不到，到底是谁打的他。

最后，只能剖开榴莲，一个人吃完了这颗把自己砸得头破血流的水果。

在这里，榴莲不就象征着我们的生活吗？

它坚硬、残酷，常常不打招呼地给我们当头一棒。

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找不到是谁下的毒手。

却也只能忍受着异臭，从这生活中，品尝出一点甜来。

在片尾，榴莲再一次出现。

小芬给小燕写信，告诉她自己和妈妈被遣送回了深圳，还给小燕寄了一颗榴莲。

小燕和父母、朋友们一起分享。

朋友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要敲开这个奇怪的水果，忍着恶臭吃了起来。

而父母，却怎么也不愿意吃。

在这里，榴莲就像征着那让人向往，让人好奇的南方。

在朋友们眼里，它虽然坚硬无比，还飘着恶臭，但不亲自试一试，绝不会放弃。

在父母眼里，它和我们东北的臭豆腐也没啥区别，南方再怎么好，也不如我们自己的故乡。

而只有去过南方的小燕，才最能体会这种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水果，究竟是什么滋味。

在这部电影中，值得一提的，还有秦海璐的演技。

这是她的第一部电影作品，但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的表演痕迹。

片中，她把一个外地人在香港当妓女，既要讨好客人，又要保持尊严，不谄媚，不自我贬低的尊严感，表现得惟妙惟肖。

而回到故乡之后，对旧生活的无所适从，对未来的茫然，也通过她的眼神，展现得淋漓尽致。

据说，为了演好这个角色，秦海璐花了很多时间，到酒吧和真的妓女聊天，观察他们在茶餐厅里吃饭的状态。

也是因为她的出色表演，我们才能在小燕身上，看到那许多活生生的年轻人的影子。

他们带着对「南方」的幻想和青春的热血，离开故乡，在异地打拼。

但到头来，却发现，不论是「南方」，还是任何其他的「远方」，其实都不如想象中美好。

等青春逝去，他们想要回到故乡的时候，却又猛然发现，故乡，也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于是，他们在异乡和故乡之间，像罗大佑的歌里唱的那样：

就这么飘来飘去，飘来飘去......

源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