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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老板必须死|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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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4 10:3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嫌疑人们辞职信都打好了 | 老板必须死(上)

 香炙鱿鱼 戏局onStage  2021-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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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如果老板死了。

明天还要上班吗?

假期就要结束了,为大家送上这个故事,祝继续玩得开心!

第1场

第一个发现余非昏迷不醒的是他的秘书静思。

八点五十五分静思打好了卡,按照往常她要在九点准时把一杯热美式放在余非桌子上,这是他每天上午开例会之前的习惯。

但当静思一手咖啡一手iPad想跟余非对今天的会议流程的时候,她发现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灯是打开的。

这不对,静思非常了解余非的习惯,他这间独立办公室是他坐稳本公司CEO之后找人算过风水,选的最好的一间,冬暖夏凉,采光充足,就算是阴雨天气都很少需要灯光照明,如果是开灯,说明他昨晚加班了。

但是他从不加班。推开门的瞬间,静思看见余非斜靠在沙发上,双目紧闭,咬牙战栗,脸白得像一张纸。她忙冲上去,轻轻摇了摇余非,帮他松开衬衫的第二个扣子和腰带。

余非还是没有醒,牙关紧闭,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在努力与空气对话。

静思有点害怕,把余非办公室的门给关上了,但这个时候已经有员工陆陆续续打卡上班,他们往返于工位和茶水间,端着咖啡,咬着早餐来来往往。在互联网公司里,淘淘橘算是工时传统的995(早九点晚九点,每周工作五天),除了在电商扎堆的一年四次季度大促前后一周,一般不需要额外加班,因此不管是销售部、技术部、还是新媒体部都有按时打卡的规定,例会也通常安排在上午,九点半是部门单独开,十点是全体例会。静思看了一下手表,此时已经是九点二十了。

不能再迟疑了,静思做了决定,打了几个电话,每个都不超过30秒。然后她拨通了120。

当穿着白色连体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把余非从办公室抬出去,整个产业园区几乎爆炸了。因为疫情绵延一年不绝,这个以中小型企业为主要服务对象的园区非常艰难,一半的公司死掉了,剩下的一半里也有不少相当于死期将至,而淘淘橘不属于这两种,这个人数稳定在四百人左右的公司是互联网行业里人均营收最高的,疫情期间,收入不降反升。因此当复工的政策一开口,淘淘橘几乎是园区里复工最快的公司,在家里憋了一个冬天一个春天之后,炎热的夏季大家复工的热情反而高涨起来,电梯里画格子限制人数六人的规定也形同虚设,常常是塞得满满还会超载。

应该说,淘淘橘的复工速度鼓舞或者说从某种程度上也刺激了其他公司,甚至那些空下来的办公室也陆陆续续有小型创业公司以临时短租的形式入驻,园区复工的速度像肥料施放得极为合适的青草地,疯疯地长起来了。

但是一辆120急救车让这种小复苏蒙上了一层恐怖。据说有邻楼公司的人看到急救车,直接转头就搭地铁回家了,更多的人挤在淘淘橘所在的B座门口看热闹。

------

静思没有跟余非上救护车,她要回公司处理余非缺席的一堆杂务,至少取消他今天一天的会议和拜访。跟着的是刚刚来上班的副总王一丁,王一丁比余非年纪还大上几岁,而且已经结婚有了两个孩子,第二个小孩还是在淘淘橘的第二年得的,在员工眼里,他跟余非不算关系有多亲近,但是工作上的默契倒是相当明显。

离园区最近的中日友好医院是淘淘橘所有员工的定点医院,高管的保险也覆盖到了医院的国际部,但是余非的情况特殊,直接进入了急诊抢救室,还没来得及进办公室的王一丁只接过了秘书静思塞过来的余非的钱包。

在老板钱包里找医疗保险卡是一件很尴尬的事,谁晓得会不会有什么照片护身符掉出来,但不干又不行,王一丁只能告诉自己不管看到什么就当没看到。所幸这个小小的金棕色爱马仕卡包结构异常简单,对开,只能容纳十张卡以下,余非压根就没装满,很容易就从一张白金信用卡和身份证驾照后面拿出来了保险卡。

这边在抢救,那边王一丁很快把手续办好,交足了押金。空下来之后他打电话回公司问静思需不需要通知家人,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真是多余,公司所有的高管都知道静思跟余非的关系不一般,要通知也轮不到自己在这边操心。特别是经过上个月的产品季度会之后,王一丁和余非都觉察到对方和自己的相处方式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了。

接下来就只有等,王一丁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既操心自己部门今天上午例会取消,有几个评估任务还要盯着推进,又犯了烟瘾,烦上加烦,王一丁简直想要去撞墙。

一口点五中南海沁入脑子,王一丁从焦躁转入麻木。突然玻璃门内急诊室外面来了两个穿制服的人,他们先是在分诊台询问了两分钟,然后等在了抢救室门口,王一丁直觉他们的到来跟自己的老板余非入院有点关系,迅速将手里的烟按在垃圾桶顶部,确保彻底灭了之后,赶紧穿过外门向那几个制服人走过去。

“你是陪着余非来的吗,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老板。”

“你知道他是怎么进医院的吗?”

王一丁有点懵,因为对方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你可以当成是询问,也可以是审问,但是为了保险起见,王一丁还是字斟句酌。

“具体发生什么我不清楚。我刚到公司楼下,余非的秘书就让我陪他过来了,请问你们是?”

那个带头模样的看起来有将近五十岁了,身材高大又适度发福,他的制服看起来比别人深了一点,他眯起眼睛,还是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我们是望花区科技园街道派出所的民警,我们接到你们公司林静思女士的报案,余非先生疑似被人投毒了。”

王一丁一下子没能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嘴巴保持了三秒钟左右的大张,又不知道哪里觉得不妥,赶紧闭上了。早起上班的牢骚跟倦怠一下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混乱、疑惑,还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一丝恐惧。

带头的警察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番王一丁的表情,这使得两人之间的交流出现了一小段尴尬的真空,警察显然没打算为此付出什么努力,王一丁几次想张嘴又觉得怎么讲都不合适。最后,还是警察打破了这个局面。“我们得在这边等医生出来问一下,如果你没啥事,跟我们讲一下情况,我姓李,你叫我老李就行,哎你怎么称呼?”

“我叫王一丁,余非是我老板。”

“你刚才说过了。我们想了解一下余非在公司的情况,另外还想联系上他的家人,得麻烦你一下了。”

言下之意,王一丁短时间内是不能离开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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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非醒来的时候以为仍是下午,从病房的窗户透进来的阳光把他晃醒。

真讨厌,夏天真讨厌,胖子的夏天真讨厌。三年之内胖了二十斤才是自己人生唯一的失败吧,要不然一个三十六岁的男人,当上了港股上市公司CEO,公司每年保持12%的营收增速,还有好几个被股东集团看好的分支业务正在热火朝天地筹备,最重要的一点,自己还单身。余非想不出还有什么同龄人会像他一样又有权力又有自由,换句话说现实世界里就没有什么人是他真心佩服和羡慕的,他在微博上就用自己的本名冲浪,在每个领域每个社会话题里积极发言,指点江山,反正时间有的是。

除了早会上他看一下各个业务部门的数字之外,他的工作也就剩下接受采访了。

但是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间病房里?这白色看起来让人真憋闷。旁边站了一个看起来一点也不漂亮的护士,疲惫不堪还打哈欠,这种人怎么配当护士?要是在自己的公司早就被开除了!余非挪动了一下身子,轻微的响声让护士瞥了他一眼,余非本来想喝水,护士却压根没有理他,径自出门去了。

余非在愤怒和迷惑两种情绪的左右下,脸部呈现出一种非常欠揍的表情,看着两个穿警察制服的人跟着一个医生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后面是身高一米八的王一丁。余非看见他更生气,上周两个人在部门会议上差点起了冲突,在接下来的两场一对一述职汇报中,王一丁先是认为余非制定的两个分支业务线里有一个需要至少两年以上的渠道铺设,另外一个压根就做不起来,第二次更搞笑,让他开除一个自己看不顺眼了一年的总监,王一丁竟然把申诉邮件抄送给了公司的董事会成员。这人来干什么?还跟在警察后面来?出什么事了?

“你叫什么名字?”面无表情的急诊医生先开了口。

“你不知道我叫什么我怎么住的院?”

“说出名字我们才知道你是不是神智还清醒。”

“余非。”余非的脸色就像吃了屎一样。

“那你知道你是怎么进医院的吗?”

“我怎么知道?”

“能认真回答问题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话音重点落在了“不”上。

王一丁的脸色也很难看,虽然他把头扭向了一边,但是余非还是看到他那个玳瑁镜框后面是个根本不想掩饰的白眼。

你等我出院怎么收拾你们营收组。余非心想。

“余非,你知道你是因为中毒昏迷的吗?”年纪稍微大一点、制服深一点、神态更让人无法捉摸的警察开口了。

“什么?”余非几乎喊了出来,甚至有一个爬起来的预备动作,但是手上有针头,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他抗议,他只好又躺了下来。

第2场

林静思又一次打开公司系统流程,看着草稿箱里躺了两个月还没有发出去的辞职申请,重新编辑了几个措辞。“感谢余总的辛勤付出,让我从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成长为个性稳定、工作习惯良好的社会人”,她把“良好”改成“优秀”,又改回了“良好”。

这是在干什么啊?静思都有点生自己的气了。她本来想在今天下班前,黄昏时分,也就是余非心情最好又没有在刷微博时,进办公室跟他提离职。不能再继续做秘书了,尤其是做余非的秘书。不能再帮他在“女朋友”查岗突袭之前半小时赶到他260平的大平层去掏垃圾桶里的卫生棉、阳台上的蕾丝胸罩和梳子上缠绕的黑的黄的红的粗细不一的长发了。够了。

静思甚至在余非的公寓里遇到过他的妈妈,余妈俨然把她当成了和儿子同居的某种女生,指挥她各种打扫卫生死角,静思不得不一边象征性地做一下,一边解释,伯母不好意思我半个小时之后要离开,公司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我叫林静思,你也可以叫我Grace,我不叫那谁。关上门之后,谁管余妈是不是会在背后翻白眼,我卖给的是淘淘橘,不是你余非,更不是你妈。

何况,跟余非偷偷谈的半年恋爱,简直是鬼打墙一样的人生经历,情不知所起,还没来得及一往情深,静思就被余非快要从喉咙吐出来、从天灵盖冒出来的爆炸一般的自以为是给活活浇灭在了同居前的状态了。

静思跟余非谈分手,约在一家半私人的茶馆,老板是静思的朋友,以防余非突然暴怒场面难堪。当时公司还处在上市之前的艰难阶段,余非把静思的分手解读为对他事业前程的不看好,气哼哼问,你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北京户口?静思几乎要昏过去,好气好笑兼而有之,我自己还是拿的上海户口在北京工作,我会因为这个看不起你?

那你就是觉得淘淘橘上不了市,期权套不了现?

余非你听我说,我想分手是因为我们真的不合适,我们这半年相处下来,我们从吃东西到看电影没有能合得来的,我喜欢假期窝在家看耽美,你非要拉我去爬山露营,你看个《流浪地球》能哭光一包纸,我看《小时代》你骂我傻逼,趁现在公司也没人知道,我们还是就这么掐灭了吧,我还是继续当秘书,等王一丁那边那个秘书回家生孩子了你把我调去给他们业务线当秘书,我不介意多处理十几二十个人的机票报销,说实话,跟他们打交道也比跟跑步机约会轻松多了。

结果,王一丁的秘书回家生孩子了,余非立刻又招了一个毕业生进来补空缺,静思还继续给余非做办公室秘书,而且工作职责又多出一份,帮他处理公寓里的女士用品。余非每一次发号施令,静思都默默遵从,时间长了,仿佛这件事也变成了静思分内,而余非觉得自己的做法仿佛理所应当,连基本工资都没给静思涨过一丁点。

静思倒没有想一直忍,她有给其他公司投过简历,但只要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余非就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提起,自己跟这个创始人或那个合伙人很熟悉:“谁想去他那里工作就我一句话的事儿。”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轻举妄动。总体来说跟余非的相处,就像面对一个没有基本社会化意识的婴儿,这个婴儿攥着拉开了引线的手榴弹,在没有逃到安全距离外以前,还是先别让他有情绪的波动。

包括昨天晚上临下班前,静思突然接到余非的邮件,让她第二天晨会上做好两个ppt,一个是公司将要拓展海淘代购业务的计划书,另一个是要重新筛选数据公司。现有的数据供应商Diggingmole余非突然要中止合作,并要求她找出Diggingmole在合作三年里,因数据提供不够准确所导致公司股价的几次下跌。

两件事里第一件本来是新成立的业务线一直在做,静思手里有资料,整理一下即可,为难的是第二件。Diggingmole一直跟淘淘橘有长期合作,Diggingmole的创始人之一肖大锤曾经是余非的大学同学,淘淘橘的天使轮融资就是他们来做数据支持,几年下来也没有出现过所谓的失误,更谈不上跟公司的股价下跌有什么关系。静思翻了很久财报也无法找到两者之间关联的逻辑,但是当她给余非打电话想问清楚这个事情时,电话又一直处在未接听状态。

静思既不想惹毛他,又不敢惹毛他,毕竟自己已经通过了Diggingmole的最终轮面试,肖大锤本人是非常欢迎她加盟Diggingmole的,只是这一切行动,都必须瞒着余非偷偷进行。毕竟以余非的个性,就算自己已经饱到快撑死了,也会在饭锅里扔一把沙子,让所有人都吃不上。

从昨天的不接电话,到今早的突发情况,静思一直处在担惊受怕又百思不得其解的状态,特别是看到余非办公室的茶几上,有半杯威士忌放在那里,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好在望花区街道派出所出警非常快,静思把办公室的门也给锁好了,等警察来了,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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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林静思的电话时,肖大锤正在Wagas吃早餐,切了一半的拉法卷噎在喉咙里,热美式差点被打翻。那现在谁在医院啊,需要我过去看望他一下吗,你通知他妈了吗?

电话那边静思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遥远的空间传来。哦我给他妈妈打电话了,她可能会坐最快的高铁过来,但也要下午六点才能到北京,嗯我去接站,秘书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嗯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去了。哦对了你知道他昨天见过谁吗,我晚上打过他电话没打通。

还有,静思顿了顿,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中止淘淘橘跟Diggingmole的合作吗?

肖大锤长长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啊。但是他进医院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有关系,因为,我怀疑他被人下毒了。

假如有一个摄像机摆在肖大锤对面,能拍下来他表情的好几个变化层次,但最后他的眉头越拧越紧,迷惑不解的表情持续了很久。

你怀疑我?肖大锤觉得这个问法很突兀。但是又一时想不出别的更委婉的措辞。

我不可能因为这样的事给他下毒吧。我都不知道啥玩意能毒死人。

肖大锤这个倒是没撒谎,虽然是数据挖掘业务公司的创始合伙人,但他跟余非一样,是学文科的,高考时填志愿报的是一所理工科大学的新闻系。本世纪初各大高校一窝蜂搞文科院系,“新闻无学”可以反向理解为,新闻系好办,请一个带头人,几个老师,把中外新闻史、新闻写作实务等几个课目凑齐,本校如果有经济管理学科,直接来一个媒体市场研究课,有中文系的搬一点现代汉语和文学史课程来,就算支起来了。通常这样的新专业录取分数还低,擦边就能上,又文理兼招,这让一批成绩不足够优秀考入北京高校的理科生捡到了便宜,余非、肖大锤都是这种扩招政策下的幸运儿。

因此余非才会喜欢刷微博的时候操弄一口文学腔调,又跳不出高考语文限定背诵篇目的限制,愤怒表达也只是从鲁迅的代表作里选点句子而已。

到底谁会给余非下毒呢?其实另外一个问题更好回答,余非被毒死了谁会比较开心?

肖大锤敢保证,除了余妈以外,大概所有人都会比较开心吧,至少有一种暂时的解脱感。哪怕他没死,只是在医院住上一年半载,短暂消失一段时间,也会让很多很多人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毕竟能把自己活成一个毒气室的人,实在不多。

肖大锤大学时跟余非住在一个寝室,余非跟全班所有人都相处不好,除了肖大锤,大锤跟每个人都友爱和谐,自然也包括余非。而超过二十年的共处经历证明,这种和谐不是因为俩人有多投契,而是因为大锤实在是一个很能忍让的人。

就拿这次突然要中止合作的事来说,肖大锤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Diggingmole从淘淘橘融天使轮的时候就开始与之合作,当时余非还只是五个联合创始人里占比最低的那一个,Diggingmole是创始人陶毅综合了业内的口碑,又进行了正规竞标选中的,确定合作之后,考虑到余非跟大锤是同学,这一块合作对接就由陶毅直接指派给了余非。

但是余非从那个时候起,对肖大锤就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陶毅原本想象的会更顺畅更有效的沟通,也只存在于年终汇报里。每次年底评估合作公司,余非给Diggingmole的分数都只是一个将将合格的水平,属于满分一百,为了不太难看,勉强给你一个65分的姿态,这对当时已经做到了数据领域行业前五名的Diggingmole来说,可谓是杀伤力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肖大锤又偏偏是个顾念旧情有点逆来顺受的人,一直对自己公司的业务水平有信心,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淘淘橘撕。而且就算是65分,合同上的佣金也一分不会少给,合作客户名单有淘淘橘,在业内拿出去也是令人羡慕,至于这种合作背后的疙里疙瘩,就当华丽皮袍里面可以不予理会的小跳蚤了。

但是在今年年初,创始人陶毅在完成交接之后,宣布退休。互联网新贵退休年龄年轻化本来就是这个行业每天都在上演的新剧情,经常有听说某公司上市之后创始人身价过百亿买了四个别墅一辆游艇之后开始思考人生意义,转向人生新赛道,比如去造汽车,研究新的医疗技术,永久战胜白血病,想让人类登上月球的成本大幅下降,还有人要完成自己年轻时的文艺梦想,投资拍电影电视剧(这个赔本的速度就会比较快一点)。陶毅倒是比他们清醒,他去欧洲买了几个葡萄酒庄园,收了一家当地老牌的葡萄酒生产企业,开始了安静的退休生活,把淘淘橘交给跟了他十年的小弟一般的余非。

余非接过淘淘橘之后,大家觉得事情起了变化。

第3场

接到林静思的报警,望花区科技园派出所也小小混乱了一下。这个片区的治安水平其实在整个北京市都是领先的,因为人员构成单纯,除了高科技企业的员工,就是围绕着他们衍生出来的服务性人口,超市、小饭店、外卖、快递站点……一年到头的恶性案件都屈指可数,所以民警们日常处理的都是撞车剐蹭、口角打架等小事。

老李当了二十多年的警察,人到中年为了多多顾家,来到望花区科技园这个小而平静的片区,但又因为之前处理过不少棘手的案子,所以虽然不是所里年纪最大的,却是公认业务水平最高的。因此,这种辖区高管昏迷入院的案子,理所当然落到了他的头上。老李也挺好奇的,自己的儿子今年大学毕业,学的计算机专业,正在园区一家企业里实习,满嘴都是他听不懂的词,什么赋能、中台、抓手、私域流量、底层逻辑……他好奇问过,底层是指底层人民群众吗?儿子笑而不语,但是眼睛里全都是惋惜,惋惜他不合时宜,跟不上潮流,让老李既生气又有点莫名的自惭形秽。他不知道,其实这是这一代年轻的互联网从业者的通病——以为自己走在时代的前端了,实际上跟他们父辈的命运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说起淘淘橘,即便是在非互联网从业者的心目中,它也是一个颇具知名度的存在。作为一家基础电商公司,它虽然不是最早成立,也不是目前市值最高的,但却是唯一一家基于社交逻辑而成立的电商公司。特别是在只会使用智能手机最基础入门功能的中老年用户手中,淘淘橘的“聚在一起淘呀淘”口号满足了他们社交与买最便宜商品的双重需求,就算是眼睛已经开始老花了的老李和老伴也经常会用到。因此,一听说淘淘橘的年轻创始人出了事,就算没有被指派到,他也会冲上去看个,怎么说呢,热闹吧。

老李带着自己的徒弟雷小猫先去了一街之隔的科技园区,淘淘橘所在的B座门口围观的人仍没有全部散去,两个制服警察的到来让大家的恐惧疑虑又多增加了几分,他们在门口跟保安简单说了几句,亮了证件扫了健康宝就上楼去了。

这也是老李第一次来到互联网企业办案子,这里跟他人生前几十年出出入入的地方都不一样,这里有独属于年轻人的味道,饮料是咖啡而不是茶,面包代替了包子,满眼都是背着双肩包来上班和拜访的年轻人,还有人抱着滑板,踩着单车,每个人的脸上都能读出对未来的想象和憧憬。老李有点被感染到了,也了解了儿子为什么几次三番拒绝他考公务员的要求,一心要成为“码农”了,这里真的有点不同寻常。

徒弟雷小猫仿佛更熟一些,跟淘淘橘的前台说明来意,前台打了个内线电话,就让他们沿着最左边的透明走廊一直向前,到了一片开阔的工位,林静思早已经等在那里了。

从电话里听到这个女声的时候,老李以为她至少有三十五岁以上了,有点低沉沙哑,没有什么感情起伏,但是一打照面,林静思的年轻让两个人都有点吃惊。她穿了件基本款白衬衫,合身的牛仔裤配了双漆皮枯玫瑰色芭蕾平底鞋,两个金色的小耳夹在上午阳光下不动而闪,让她本来有点平淡的五官染上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

老李凭借自己的直觉推断:这个姑娘和整件事关系不一般,但她看上去又很难搞,所以暂时还是别让她觉察出自己的怀疑为妙。

林静思吗?我是老李,是我接的电话,带我去看看你说的那个现场吧,然后慢慢告诉我怎么回事,你不用怕。

我没怕。林静思回答,没笑,也没生气,语气平淡得就像是每天回家跟父母打招呼。

这女孩子真不好对付。老李和雷小猫交换了一下眼色,师徒连心,共同确认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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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科医生从余非的身体里检测到了河豚毒素,并推断这是导致他昏迷的主要原因。

河豚???

肖大锤,是肖大锤!你们去抓他!就是他,是他给我下毒!

他为什么给你下毒?

因为我跟他们公司不合作了,他以为请我吃顿日料就解决问题了?人均四千,糊弄谁呢?当我没去过日本吗?

你讲一下当时的情况。

情况是这样:

虽然Diggingmole几次三番都被余非在各种业内公开或私下的聚会场合里阴阳怪气,肖大锤仍然没有准备跟自己的老同学撕破脸。他很了解余非,自己是创始人陶毅一眼选中的合作方,陶毅退下来之后,余非在公司内搞起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架势,凡是以前工作关系不是对他汇报而是直接对陶毅汇报的,他都用各种手段赶走,调职、部门合并、空降平级负责人、部门内竞标,甚至这些手段都用完了,他还能马上启动内部审计部门,想查谁的账就查谁。有个市场部门的总监,因为一张三千多块的餐饮发票单据出了岔子,他把她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骂了三个小时,让她立刻辞职走人。这位总监脾气也很火爆,在办公室跟余非对骂毫不示弱,摔门而出之后,就发了个长长的微博控诉了余非,并发起劳动仲裁。余非命令人力部门不许给她赔偿,要按照辞职算。官司打了一年半,总监赢了,但是法院也只判赔了8万块钱,3+1个月的工资。

总监赢了的那天,她雇了一个广播车,在淘淘橘楼下,循环播放“淘淘橘无良CEO余非,黑心资本家,无故开除员工。我们相信法律的力量,邪不压正!邪不压正!”虽然到了第三圈连车带人就被抓走了,但这件事当天就上了微博热搜,余非又命令公关部紧急加班撤热搜,又不许给微博撤热搜的钱,搞得公关总监当天也差点交上辞职信。

余非认为自己没错。事实上余非从来打心眼里没有对自己产生过什么怀疑。开除市场总监这一次,他彻头彻尾认为自己是站在公司的角度考虑问题。无论是开除她、不补偿还是走劳动仲裁,都已经是己方做出的不能再退让的退让了,至于微博、热搜和广播车,匪夷所思,本来就该报警抓你,怎么,寻衅滋事你还有理了?

而跟Diggingmole解约同理,余非认为不该跟肖大锤继续合作了,没有为什么。想问为什么,林静思你去找,王一丁你去找,找到了直接通知肖大锤就可以了。所谓职场本来就没有什么老同学老朋友的情谊可言,毕业这么多年,让你在我手下吃了这几年的方便饭,算够意思了。

因此昨晚,人均四千多的“少爷亭”吃得不欢而散。肖大锤一提到续约的事,余非就岔开话题,再提到,他干脆就不吭声了,慢慢喝清酒。肖大锤急了: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余非说,要不然这样,我让林静思给你出一份报告,然后你们准备一下,年底跟其他公司一起竞标,过了我们再谈,行吗?

肖大锤忍了又忍,才算没把整个河豚锅掀起砸在他头上。陪同吃饭的肖大锤的副总和余非这边的渠道副总也都非常识趣,不断在他们谈到合作的时候借故去上厕所,去抽烟,去看板前处理刚刚拿到手的大块金枪鱼肉。因为知道在这种谈判的环境里,不管是从气场、认知、沟通逻辑还是最基本的江湖道义上来看都相差太多的两个人之间,一定会剑拔弩张、坏话说尽。都是在同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里,知道老板太多秘密的人,下场也不会很好。

最后结账的时候,肖大锤真心同情这锅见证了他们友情破裂的河豚死不瞑目,还有这瓶原装进口的大吟酿,不如拿去倒进亮马河,还能听个响。

余非当然也很生气,要不然也不会从“少爷亭”出来就又回了公司,进了办公室,余非越想越气,凭什么跟我提要求,你算老几你跟我提要求,你还当是陶毅当家的淘淘橘吗?如今这里不姓陶,姓余了!办公室还有半瓶“响”,余非记得自己还扔了点冰块进去,端着杯子往沙发上一靠,想着要再打一局三国呢,还是刷刷微博看看今天哪个公知又放屁了,后面的事,他就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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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非所说的刚好跟林静思的讲述接档。办公室的沙发、半杯“响”(已经通知了鉴证部门连同杯子打包带走了)、林静思怎么都联系不上余非——余非的手机掉在沙发缝里,已经被打到自动关机了。

在跟老李讲述整件事的过程中,静思选择的说法非常中性,没有一丁点感情色彩。身为秘书,她只讲述自己职责范围内、上班时间内的事,出了淘淘橘这几层楼,包括去余非家收拾女性用品之类的,她觉得没有必要,只字未提。为了辅助自己证词的真实性,她还打开了自己的电子日历,自己的和余非的,一式两份,给了老李和雷小猫,同时让他们打开手机从iPad上拍下来电子版。

这些细节,老李没想到,甚至在她做之前他都认为没有什么必要,但是她能想到,足以证明这个姑娘就是不简单。静思还跟老李讲了余非妈妈将会坐最近的一班高铁从无锡赶过来,到站时间是下午五点左右,票已经订好,如果需要,她第二天会让余妈来公司等老李他们的调查结果。

这也太配合了吧,老李心想。配合得有点……令人生疑。但是她的态度又不是那么积极,语速和缓,让整件事都处在一种有条不紊的推进状态里。甚至,她就像是整个淘淘橘的临时负责人一样,其他人在经过她的时候都用一种汇报工作的方式来打招呼,更像是习以为常,这种感觉让老李对她的警惕性又高了一层,本来现场的第一个发现者就是应该作为第一嫌疑人列入调查的。

而林静思当然知道为什么同事这样对待她。因为在余非当上CEO的日子里,他日益膨胀的ego根本就已经从淘淘橘的窗户里挤胀了出去,人人都觉得跟他汇报工作非常头疼。第一,他不讲礼貌,最基本的沟通规则都已经没有了,随意打断别人讲话,任意评判,最过分的一次是有一次CFO去跟他讲一个财务问题,他开着手机游戏戳戳点点,边捡装备边嗯嗯啊啊,气得CFO甩下一句,等您这一局赢下来了我再过来。第二,就算不打游戏,集体开会的时候他也处于一种躁动不安的状态里,不耐烦,不想听,你们别跟我说为什么要做这个,我只要结果,知道吗只要结果。

也有人试图跟余非沟通,比如王一丁。他在互联网行业泡了十几年,从老三巨头BAT(百度、阿里、腾讯)做到新三巨头TMD(头条、美团和滴滴),中间还出去做过两次创业。他是正儿八经清华电子工程系的博士,算是最早一批进入互联网公司的老将,如今人到中年,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已经移民去了加拿大,他是打算最后拼一把,做出一点成绩,同时把前面几个公司的股票稳稳持有,以保证后半生无忧,才来到淘淘橘的,他还想拼出一个新赛道。本来陶毅在任期间,王一丁的探索与数据累积都是得到公司从上到下的认可,工作能力强,为人温和又圆滑,年轻时也算得上一个文雅帅哥,如今虽然头发有些稀薄、身材也微微发福,但因其从不开口伤人,在基层员工里也是人缘很不错的。很多无法跟余非对话、开口就被他呛回来的人,起初也去求助王一丁,毕竟在几个CXO之后,身为副总裁的王一丁,无论职级还是年龄,看上去都更适合跟余非对话。

王一丁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当他开口,就知道自己错了。余非对他的态度比对CFO恶劣更多,他的一切需求都被无理驳回,甚至报销流程也是能拖就拖,王一丁去沟通,余非就一句“你要非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最过分的一次,是王一丁母亲生病,他跟余非请假回老家东北联系住院事宜,最多不过三天,余非一边哼哼唧唧批流程,一边眼睛都不看着王一丁,大声说:“看来以后公司招人,得优先招父母双亡的了。”几次下来王一丁就算是忍者神龟,也彻底搞清楚了,自己所处的局面,实在比陶毅当初在的时候,要难堪得多,也尴尬得多了。

林静思大概是唯一一个能与余非对话超过10分钟的人,她跟余非分手之后,公司里才开始隐隐约约传出他们曾经是男女朋友的小波浪,有人背地里大着胆子叫她“小老板娘”,但是当面不敢,因为只有她去催过了,余非才会在那些最基本的支付、报销和审批单子上签名,才会集中批一下OA流程,才有可能在例会和周会上不无缘无故地破口大骂。对别人的看法,林静思懒得解释,不解释有不解释的好处,因为对有些人来说,只有身份能压住人,而不是你的工作能力与道德水准。

其实林静思能捏住余非的不多,她只是非常非常了解他,了解他极度狂妄下的自卑,了解他对别人毫不尊敬的背后,是对自己今时今日所得到的东西,仍然是没有把握的。这个CEO的位置,是陶毅萌生退休的念头之后,在跟随自己的小弟里挑挑拣拣,给了最没可能彻底改变公司方向的余非,本质上还是知道余非是翻不出他五指山的孙猴子。余非心知肚明这一点,当然会恨,但他的智商也只够把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恨,变成毒气释放到跟淘淘橘有关的一切人和事上。

王一丁的学历很好,在业内混迹多个公司,几乎在所有互联网大厂都有数不清的朋友同事,随时随地能拿到核心的消息,甚至数据,一想到这些,余非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不把他踢出淘淘橘,自己的CEO位子别想坐安稳。他老婆不是在加拿大吗?为什么不赶紧去团聚?难道在去年尾牙时给他敬酒说的祝早日团聚这种话,他只当是客气吗?

想把只占一半的道理变成全面占理,就只能不讲理。余非算是无师自通了古希腊智者派的诡辩术,甚至不想讲道理的时候就来明晃晃的社交暴力,他可以在工作群沟通的时候,直接把提出疑问的员工给移出群,或者用更屈辱的方式:“xxx,你是个傻逼,你要么现在退群,要么马上辞职”。一般被这样对待过的员工,最多也只能留下三个月。

林静思知道这种待遇也迟早会落在她的头上,余非终有一日会厌烦极了自己这个捏了他太多把柄和秘密的定时炸弹,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个同归于尽。在此之前,能好好过一日是一日吧。胡思乱想的林静思已经坐了属于余非的专车来到北京南站,她还没准备好对付余非这个难缠一百倍的老妈。她几乎是余非的升级版和性转版,余非的缺点如浅薄虚荣惯于践踏他人的自尊,她都有,余非还没来得及长好的毛病,她也因为年龄的缘故先备齐了,比如极度没有安全感,怕老怕黑怕孤独,以及,极其不信任人和被迫害妄想症。

就拿早上静思电话通知她余非住院这件事上来说,她有余妈的微信号,余非跟静思分手之后,把静思的微信号给了自己妈,这个举动让静思对他的厌恶直接翻倍。余妈拿到静思的微信号之后,先是把她的朋友圈翻了个遍,在每一张她的自拍下面点评一番,衣服不好,发型显老,光线不对,不该养猫……这种比对待已经娶进门来的儿媳还要更装熟且是用这种贬低的方式装熟,让静思烦不胜烦,又不能马上拉黑,只能选了一个月黑风高夜,把朋友圈对其屏蔽掉了。余妈第二天又发现不对,追过来问,林静思回答,阿姨您好,我是余非的同事林静思,我目前担任的职位是他的部门秘书,我认为我们之间应该不会有别的其他关系了,加您微信只是为了方便如果余非在工作时间范畴内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我可以第一时间联系到您。余妈总算停止了骚扰,之后她来北京住在余非公寓里,也见过几次林静思,从装熟到装不熟,转换得倒是很轻车熟路。

这次静思是直接打给余妈,只说了余非生病住院了,如果方便的话,请尽快坐高铁来北京。余非早年丧父,跟妈的关系非同一般,余妈对儿子的呵护程度到了哪怕儿子口腔溃疡手脚破皮都会让她半夜三更睡不着觉恨不得登上火车就来北京帮他熬药煮粥照顾病榻的程度,至于在搞对象的问题上,她更是认为全天下适龄女人到了余非面前都应该为奴为婢为其备饭奉茶,就像自己一直以来做的这样。

我现在就去买票。

不用,我已经帮您订了下一班高铁,给您留了两个小时的准备时间,等下午五点高铁靠站,我会在北京西站南广场东门等您,车牌号我发您手机上了。

为什么还要两个小时?我现在就可以走,你给我改订最近的一班。

已经是最快的一班了,您就算现在出发去无锡站,也只能买到慢车票,到站时间都是五点以后。

余妈还想说点什么,林静思赶紧补了一句,不好意思阿姨,有客户来拜访,我要去接待,先挂了,再见。

离出发去接站的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警察老李他们上午走了之后,公安局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有鉴证科的继续排查余非办公室里别的物品是否可疑,还有受老李嘱托来的一些基层民警,对公司里其他员工做问讯笔录。这些事情有些需要静思帮忙,有些不需要,她单开了一间会议室,按照要求一个一个叫进去回答。好不容易停下来,静思才发觉自己居然连午饭都没有吃。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点眩晕,扶着桌子缓了几秒钟,她才确认,自己不是低血糖,而是有点害怕。

她害怕马上就要见到的余非的妈妈。

倒不是她有什么事怕老太太知道,而是这个老太太,就像她的儿子,是见面一次都要缩短阳寿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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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方悄悄

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楼主| 发表于 2021-5-5 08:3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要他真死了,咱们明天还上班吗?| 老板必须死(下)

 香炙鱿鱼 戏局onStage  2021-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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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嫌疑人们辞职信都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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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电商公司淘淘橘的现任CEO余非晕倒在办公室,警方证实有人对其下毒。

余非苏醒后指认合作的数据公司老板肖大锤是凶手,警察却认为,凶手另有其人……

第4场

肖大锤挂了手机。虽然也没过几分钟,拉法卷已经余香不在,他根本没有胃口吃了。想起昨天晚上那小一万的饭局打了水漂,肖大锤就很没有大佬风范地心疼起钱来,手机怼着脸刷开的壁纸都是一个财神爷,肖大锤觉得自己一直在被财运和命运嘲笑。

但是说到余非,不能说自己没有产生过想让他消失的念头,人一辈子么,总是会有那么几个人是你永远也不想再见到的。但毕竟这不是王家卫的电影,醉生梦死也要有个场景设置,肖大锤还是有点不太相信余非真会因为被投毒而送进医院抢救,恨他的人想必不少,就是谁能傻到用这种低智低效率的方式去搞他呢?

但是!肖大锤一个激灵,自己昨天请他吃的是河豚!他赶紧打开手机,挂墙谷歌“河豚 毒素”“河豚 致死”“河豚 剂量 致死”。

他查到的信息要素如下:强力神经毒素,没有有效的解毒药剂,按照平均水平来看,杀死一个75公斤的成年人只需要……25毫克!

肖大锤脑袋“嗡”的一声,抖着继续往下面看:“病征通常在摄取后30分钟内出现,最迟可在四小时后,而服用者可于17分钟内致死。”

看到这儿肖大锤才略略放下心来,毕竟昨天乱哄哄结完账,再到余非回到淘淘橘的办公室,至少有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

要死他昨天晚上就死了!肖大锤颇费了一番努力,压住了自己本来就不该这么激动的心情。

按照侦探小说或大锤看过的刑侦美剧剧情,接下来肯定会有警察找上门来,他认为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急切,也不能太漠然,要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担忧和进退得当的关怀,但是他也拿不准目前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那一晚的河豚饭局到底是能帮自己撇清关系,还是会成为毋庸置疑的嫌疑人。

最要命的是,他还不知道该找谁商量。林静思特意在挂机前说了一句,没有绝对必要我们还是暂时别通话了,现在每多说一句,说错一句,后果我们可控制不了。

肖大锤想了半天,打给了“少爷亭”的领班。那边以为他还想订位子,态度好得不得了,大锤这时候又很是痛恨自己这个软性子,总是想照顾周全,永远站在别人的鞋里,遇事先想着道歉,帮别人脱开干系,这跟余非凡事就算拖不成你下水也要溅你一身污水的性格完全不同。

不能再等了,否则自己真的就成了杀人嫌疑人了!肖大锤鼓足勇气,问,你们的河豚一般都是从哪儿进货的啊,我是说,有没有一点,可能会,嗯,我是说,可能会让客人,有,多多少少有点,嗯,过敏的感觉啊?

领班这才明白,忙问,您有什么不舒服吗?

不不不,我没有,我都还好,昨天跟我一起去的那位先生有点不舒服。

那不对啊,如果河豚真的有问题,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不舒服,而且昨天那位先生不是说他可能会痛风,也根本没吃几口吗?

痛风了也还是把大吟酿喝了个底儿朝天啊,痛风个屁。肖大锤心里暗骂。

领班真的有点慌了,肖先生,我跟你保证我们店里的海鲜都是从大连和青岛空运过来的,是我们主厨自己亲自挑选的,上午到店的时候他还会亲自试吃,如果有什么问题,主厨自己也是跑不掉的,您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误会啊?有什么事情,您来我们店,或者我们去您府上拜访也可以,千万别打315投诉啊。今年疫情之后我们好不容易才开张的,前几个月过得太难了,真的经不起再出事了,任何事情我们好商量,您看好不好啊?

领班姐姐的哭腔让肖大锤的心也抽抽起来了,这个领班已经在“少爷亭”呆了两三年,肖大锤每次去都是她来领位子,身材清瘦,穿配色雅致的和服,头发梳上去一丝不乱,如果不张口讲话,跟他在日本的中档寿司店里遇到的女将也没有什么区别。肖大锤是个软心肠的人,特别是对漂亮女生,无论是大女生还是小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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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在北京西站接上余非的妈妈,林静思就一直内心天人交战,她很想找点什么东西把他妈妈的嘴巴塞住,但是显然这事不可能行。

余妈抓着林静思开始问,余非怎么回事?住院了吗?为什么住院?受伤了?怎么会受伤的呢?在哪儿受的伤?

静思尽可能简短回答,我并不清楚,我早上上班发现他在办公室昏迷不醒,嗯已经送进医院了,我们王总在陪护,王总说他已经度过危险期了,醒过来了,您现在不能过去,防疫期间有探视要求,每天只能有一次探视时间。您现在去医院也进不去,您做核酸检测了吗?

面对已经语无伦次、鼻涕眼泪一大把的余妈,静思很烦,又不忍心。您先回去休息,我明天早上接您先去医院做核酸检测,然后看能不能进病房,另外您要准备一下,因为我们报了警,这可能是一起投毒事件,我们所有人都要配合调查。

虽然还在哭,但一个更重要的东西一下子切入了余妈的大脑,就像是一台电脑突然中了毒,虽然主机还在吱吱嘎嘎地跑,但已经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儿子被投毒这件事的确超出了余妈的理解能力。她每天在无锡想念儿子,担忧儿子,大大小小的事都有,小到看见他朋友圈发喝酒、吃饭、抽雪茄的照片,觉得儿子生活习惯似乎不是很好,大到他已经快要40岁了,个人问题还没解决。在自己这个年纪和社交的同温层里,这样一个儿子,就算再有钱,能够在北京住300平的大豪宅,没有结婚没有小孩,都不如在省会城市当公务员、年纪轻轻头也秃了但是有两个正在上政府机关幼儿园的小孩来得让爹妈脸上有光。

但是,投毒?投什么毒?谁投毒?为什么给儿子投毒?是想杀了他吗?为什么想杀他啊?老太太脑子里有太多问号,但是车程将尽,北京下班时间就算再堵,十几公里的路程走了一个多小时也到了余非的小区了。

车门拉开,余妈想拉着静思一起下车,静思没动。小林啊,你能陪我再说说话吗?我实在没听懂,也不明白余非到底得罪谁了,我心里没底,闹得慌,我晚上肯定睡不着。

林静思尽量让声音显得善解人意,但是态度很坚决。阿姨,您真的不用担心,刚才王总给我发信息了,余非在医院吃过晚饭,医生又给他查了一遍,没什么大事,好好休息,一周就可以出院了。今天晚上王总都被赶走了,疫情防控不能陪床,您与其白白担心,不如好好吃一点,睡一觉,明天还有很多事情,我要带您一起处理的。

余妈依依不舍地放开手,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眼前这个看似温婉居家,实则心如铁石的女孩,她只知道,自己的要求得不到回应了,从明天开始,一场保护好大儿的战斗,她要独自提剑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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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丁一直等在病房外面。他只能透过门上小小的玻璃看里面的情况。老李们进去关门的瞬间,余非看向他,那个熟悉的眼神,那个让他想起来就攥拳头的欠打的眼神,那个在无数次月度例会上,王一丁认真汇报完工作,余非抬起头“没了吗?就这些吗?你们部门每天都在开派对吗?”的眼神,王一丁这一辈子也没如此厌恶过一个人。

“你到底什么时候去加拿大一家团聚啊?”这是余非昏迷之前跟王一丁最后的对话,当时两个人就新项目已经在办公室吵翻了,最后这句话一扔出来,王一丁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公司基本上算是做到头了,逐客令说到这个地步,已经不能说是含蓄了,这就相当于你什么时候离职啊?

虽然王一丁知道自己就算离职,也可能会在业内数家相同规模的公司里拿到不错的职级、不错的薪水,以及更多的信任和开拓的机会,但是就这样离开淘淘橘,是一种心不甘情不愿的选择,他不愿意。即便从年纪上来讲这句话对他有点过于幼稚了,但他还是只有这个念头,不能把世界拱手让给那些傻逼。

摔门而出这件事他做不到,王一丁仍然笑得像没事一样,回答余非,我会过去的,但我还是觉得这个项目,我们可以再等一等。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最终决策权还是在你那边。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王一丁笑着出了余非的办公室,脸色刷一下铁青铁青。晚上回家等着跟在加拿大的妻子孩子一起视频聊天的时候,王一丁心不在焉,妻子问发生了什么,王一丁只说,想尽快过去陪孩子上网课,最好能在温哥华过圣诞节和新年。妻子还当他在开玩笑。

必须得做点什么。王一丁对自己说。他每天下班回家都气个半死,有些人生气的时候去跑步,有些人比较恶劣,如余非,他生气的时候会随便跟服务业人员撒气。王一丁觉得自己是个品行高尚的人,是那种就算公共场合拿热力测试仪随机扫过,他都不会随便放屁的人,在洗手间永远向前一步,老婆不在家两年了,他连出轨的心思都没有。这样的人,想做坏事,就像做一个大工程一般,可能得从画图纸开始。

王一丁的图纸,也就是刚刚去书店买了几本《法医生涯回忆录》《法医·尸体·解剖室》系列丛书,里面有很多写小说的人提问题,法医专家来解答。他打算照猫画虎学两招。半年下来,王一丁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至少80种杀人不留痕迹的方法,顺带学习了尸虫的几个形态,分尸的时候最难处理的是头骨和大腿骨,王水销尸不可行,因为这种腐蚀性极强的液体你很难找到容器盛装。

但是学得越多他越害怕,这些明明白白写进书里的杀人方法警察们会不懂吗?实行起来要躲开所有的摄像头更是难上加难,王一丁曾经短暂地在某摄像头供应商公司供职,亲自参与过覆盖城市死角项目的前期工作,就算躲开了摄像头,还有数不清的朝阳群众。愁死了,余非还没死,王一丁的头皮毛囊细胞已经死了大半了。

余非跟肖大锤解除合同的事,王一丁也有所了解,肖大锤私下里跟王一丁的合作一直没什么大的芥蒂,只要跳开余非,只要没有他插手,公司的一切运转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余非一旦插手,就像是给整个系统哗啦哗啦种上了木马,处处都在报错,还都是有伪装的那种错,就连公司做了十几年的CFO都忍不住私下里吐槽,这个恶性肿瘤,怎么就任由其长到这么大!

胡思乱想不解决问题,王一丁在病房外面转了很久,小窗户看不太全,但是老医院隔音一般,有只言片语从缝隙里飘了出来,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中毒”“河豚毒素”几个字。“毒”字他是很熟的,这也是他预想中余非的八百万种死法之一,只要一点点,放在他的食物或饮水里,可以是一起喝咖啡,也可以是一起喝酒,最好是雇凶,自己确实没这个胆量。等一下!怎么回事?难道他入院是因为中了河豚毒吗?王一丁一个激灵,又看向了余非,刚好余非也在张牙舞爪地吼,一手指向了小玻璃窗外的他,老李他们,连同急救医生一起,齐刷刷看向了他。

完蛋了,王一丁心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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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Diggingmole的办公室里,肖大锤也迟迟不能把心思挪到工作上,他不确定余非中毒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这件事会对自己和Diggingmole产生什么影响,如果因为莫名其妙吃了一顿合理合法的河豚就扯上官司或牢狱之灾,自己也真的是太倒霉了。

但若说他的情绪里全都是负面的,也不太对,至少,偷偷地幸灾乐祸不犯法吧?大不了警察找上门来,就带着他们去“少爷亭”,人证物证都有,昨天晚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余非神气活现地走出大门呢。

新兴产业公司上午上班时间通常都比较晚,九点打卡的都算惨无人道了,Diggingmole的年轻员工多,大多是越夜越猛的类型,肖大锤和几个创始人年纪稍大一点,虽然每天都会在10点之前坐进各自的透明办公室,但是工位区域做调研和跑数据的年轻人只要每个月打卡时长达标、每周例会出勤,其他的时间都是灵活轻松的,何况还有频繁的商务差旅,如果再给他们设定早上的打卡时间,人员流动性过于大,怕是头一个跳起来抗议的就是人力资源部门了。

肖大锤望着工位上稀稀拉拉的人头,又想到了淘淘橘。余非当上CEO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公司集体打卡,上至几个CXO,下到基层的数据、增长和产品经理、公关部门,统统都要打卡,而且搞“一刀切”,如果月底查打卡记录,超过五次迟到,立刻开除,不问任何原因。淘淘橘的人叫苦连天:“公司还没做到万达那个规模,CEO倒是比王健林还狠啊!”

王一丁也跟他抱怨过,虽然王一丁自己作息规律,上班打卡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有一次在微信群里,看见已经六十五岁的返聘回来的CFO给余非低声下气地请假,说自己要带孙子去医院,因为儿子儿媳都出差了,余非连多问一句的客气都没有,就回了个“嗯”,一向从不出口伤人的王一丁都受不了了:“余非自己就没有父母的吗?徐工跟他妈一个岁数了,这样说话真的合适吗?”

余非大概真的是不知道,这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背地里恨他,很想让他脑袋开花、大腿骨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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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妈很早醒过来,儿子这套将近300平的面向朝阳公园的大平层,是这个小区里的楼王,整个小区也只有8套限量发售。第一次来的时候余妈吓了一跳,房子大得出乎意料,也乱得让人头疼。再后来余妈也慢慢习惯了,房子大有大的好处,人在其中像是被稀释为原子般不存在。后来余非自己请了钟点工,每天进门打扫和做饭,并委婉指出妈长久住在这里自己更找不到对象了,余妈只好继续长住无锡,随时随地探听儿子的找对象大业什么时候才能画出个蓝图来。

其实她对林静思是挺满意的,无论是从长相学历还是整个人的精神气质来看,很少见到刚刚毕业两三年的女孩有她那么能沉得住气。在余非家里看见林静思的时候她真的以为她是他的同居女友,儿子虽然已经三十六岁,但是事业有成,有个年轻十几岁的年轻女朋友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符合老一辈心目中的“最佳生育年龄”。但是几次对话下来,她发现好像不太对。余非也让妈别再提这茬事,而这位Grace林小姐对自己的态度,就像是某个精品店的资深导购对待一位刚走进店里的客人,每一样都给你做到,但就是不可能再向前跨一步了。

说是醒来,其实根本没怎么睡着,家里到处都干净得不需要打扫,这让习惯了擦擦抹抹一日三餐的余妈愈发觉得自己在儿子的生活里是个局外人,“不被需要”大概就是退休的爹妈最被抛掷谷底的感觉了,为了儿女宁可奉献到底,也不愿意像一个有效运转的大功率机器就眼睁睁地被收归入库。她在家里东看西看,有太多她弄不明白的东西了,比如装满了红酒的恒温柜,书房里堆满的电子设备、游戏机,就连她一向视为重地的厨房,也因为嵌入式烤箱、微波炉和冰箱排满了一面墙柜,一水的镜面外观,触屏操作让她眼花缭乱,最后没办法,她只能翻出一些水果、牛奶和面包,草草吃点了事。

更深的恐惧和焦虑来自于她对儿子人生的未知。从小到大,余非的人生跟余妈就是紧紧绑在一起的。离婚之后,余妈把余非看作此生唯一的筹码,从考高中考大学开始,余非的每一步都是按照他妈妈的意愿来,一定要考到北京的学校,离开那个让他们这对单亲母子备受压迫的小小圈子。说起来一倏而过的十几年,对于余妈却是时时刻刻的绷紧和要强,自我要求严格,对儿子的要求也无比严格。

好不容易来到今天,儿子算是在传统意义上出人头地了,成为了一家港股上市公司的实际执行人。余妈对这个行业不甚了了,她有智能手机,但只会用其发微信、坐车和买东西。身边逐渐有人开始对她好颜好色、客客气气,她知道若按照一个最世俗的方式来衡量,儿子已经是一个身家数亿的人物了,这在他成长的地方,已经够得上衣锦还乡的等级了。

但儿子为什么突然中毒?听林静思的意思是有人给他下毒。她昨天急疯抓狂的状况却被林静思完全丢下,后面她不管用什么方式联系静思都是石沉大海:微信不回,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再晚一些干脆就关机了。就像一把已经烧起来的大火,扔进了深不见底的井里,这种绝望的感觉紧紧抓住了她。

直到大约早晨9点左右,林静思的电话进来了。阿姨您如果准备得差不多了,15分钟之内车子会到您的楼下,我们要去医院和望花公安分局,看完余非我们要去配合警察回答一些问题。

好好好,好好好,行,我没问题。

第5场

余非睡过去的时候是在生气,醒来之后气得更厉害。

他习惯性去摸手机,枕头下是空的,才想起来手机被昨天来的两个警察拿走了。他也可以选择不让他们拿走的,但是那个年纪大一点的警察说越配合越能让办案过程顺利,他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毕竟他比谁都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下毒。

昨天他把能想到的自己最近的仇人一口气说了个遍,先是请他吃了人均四千块河豚宴的肖大锤,他说这就是一场“鸿门宴”,然后是他准备踢出公司的王一丁,这小子都要去加拿大了还想着给我下毒,这心得有多黑啊,警察同志你们不能放过他。然后他又想到了林静思,这个秘书成日不声不响的,又什么事都能搞定,我看她最可疑,而且我每天的咖啡都是她倒的,她想什么时候下毒就什么时候下,她你们也得好好查查。

一下子就有了三个嫌疑人,老李和雷小猫两个人也觉得这太顺利了吧。只要回去分头查验一下不在场证明,再等毒理检验结果出来,对比一下就知道该锁定还是排除了。但是老李从直觉上对余非没有任何好印象,这三个人论理说来,都是他的合作伙伴或左膀右臂,却没有见他有一丁点客气,口气坚定得已经不像是怀疑,而是单方面宣判了一般,而且每个人在他嘴里都有那么强烈的作案动机,就像是从很早就开始预谋置他于死地。老李简直不知道余非到底是太恨他们三个还是太恨自己,才会认为自己太有理由被这三个人给弄死了。

送走自己的手机和两个警察之后,余非躺在病房里,一会按铃叫一次护士,先是上厕所,然后是拔针头,一站起来浑身冷汗直冒,嘴里还不闲着,让护士拿着钱包帮他去买可乐,气得小护士白了他一眼出去就没再进病房,只是通过门上的小玻璃窗看他到底是真需要帮忙,还是就想没事作个妖。

折腾到晚上,余非还想跟医生要安眠药,医生急眼了,你还想继续洗胃吗,还是想试试灌肠?余非被吓退了,哼哼唧唧退回到了床上,蜷成一团,像个被烫了的虾爬子一样,一声不吭到了天明。

可当他见到亲妈,又像是获得了力量一般。而余妈看见曾经活蹦乱跳的好大儿真的像个病人一样躺着起不来,瞬间眼圈就红了,昨日的担心、恐惧和委屈都随着泪水噼里啪啦涌了出来。

余妈趴在床边,余非左手还在输液,只能用右手摸了摸妈妈已经斑白了的头发,一抬头,看见病房门玻璃外面有个白衬衫的身影一晃而过,忙问,妈,林静思跟你一起来的吗?

对,你们司机把我俩一起送来的。

你叫她进来,我要问她到底为啥给我下毒!

余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是小林干的?你咋不早说?我昨天还差点让她陪我在你家睡一晚,幸亏没有。是她干的那你报警啊,让警察抓她!

余非翻了个白眼。我跟警察说了啊,警察说还要调查调查,没有证据也不能随便抓人,你叫她进来我好好问问她,快一点,别让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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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丁也几乎一夜未眠。自从跟余非在工作上逐渐产生分歧,他的睡眠就没有好过。他也试过了各种方法,泡脚泡澡,用各种浴盐,睡前喝热牛奶,试过褪黑素,但是害怕造成依赖性还是放弃了,甚至他人生前四十年最反对的中医,他都去了,老中医上下打量他,小伙子工作压力大吧,要好好养生啊,得早睡早起。王一丁一听就急了,我花了300块钱挂你的号,就是要你这句话吗?我妈还每天跟我说呢,我为什么不直接把钱打给她?

早睡是不可能早睡的,虽然淘淘橘不加班,从上到下都不时兴加班文化,但是有些管理上的问题,身为高职级的人就是要扑火,在工时之外不处理不行。在正式的流程和合同之外,在有记录和摄像监控的会议之外,在公司披露的财报之外,还有很多不那么能够宣之于口和落实于纸的东西在微妙而氤氲地起作用,比如余非当上CEO之后的怀疑一切、猜忌一切,离他最近的高管层每个人都能够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不信任,和不被信任导致的愤怒与反击,把公司的管理层搞得像一只高压锅,余非在不停加压,现在还想把排气阀门用湿抹布给扣上。

王一丁每天睡觉之前,只要跟余非通过电话,或者有聊过微信,这一晚上的睡眠就没有了,他会气得心脏狂跳,然后就去翻法医类的书籍,看Netflix的北欧刑侦剧,将里面每一具尸体幻想成余非,然后在大仇不得报、壮志永难酬的情绪过山车里,尝试着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

从余非病房的门缝里听到“河豚毒素”让他吃惊不小,而老李和雷小猫结束了对余非的询问之后,特地把王一丁带到了望花派出所,单独找了一个房间,不像审讯室,但也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给他象征性地倒了一杯茶,开始盘问他在淘淘橘的工作情况。

该从哪儿说起呢?从自己把创业公司卖给腾讯跳槽来了淘淘橘说起吧。王一丁拿出了自己当年游说潜在投资人的努力和水平,语调平缓,但是语速保持在平均速度以上。他是上海人,却完全不是讲沪普的那种,他的普通话是从小看上海电影制片厂的译制片学的,还努力模仿了童自荣的不羁和乔榛的力量。这让本来并没有耐心听革命家史的老李耐着性子没有打断他。

淘淘橘让王一丁平稳度过了中年危机,实现了在互联网行业另一个赛道的起跑,他在这里还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个宝宝,说到这里他甚至有点哽咽,有点于心不忍。他记得那时候余非还请他吃饭,找他喝酒,言谈之间羡慕他儿女双全的家庭、学历比肩事业稳定的妻子,那个时候的淘淘橘正在筹备上市,所有人都在未来的人生中无数次憧憬了彩虹的样子。

为什么到了今天一切都变了呢?为什么淘淘橘人心惶惶,而余非就像是个坐在火山口上的国王,焦虑、急躁、傲慢、目空一切,控制欲和疑心吃空了他的大脑,他又转而让包括王一丁在内的整个淘淘橘的所有人都要承受他的这种令人讨厌和痛恨的气质。

我是真的要回加拿大了,我的家庭在那边,我人生的后半程也在那边,这里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值得留恋的。

实不相瞒,王一丁打开了手机,调出oa的草稿箱,给老李看。我的辞职信,都已经写好了,如果不出今天这次意外,我可能用最短的时间办好交接,我的签证已经下来了。

然后他把手机放在桌上,眼神黯淡而绝望,轻轻按下了“提交”。

老李急了。你干什么?你这叫蓄意逃跑,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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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护士拦着,林静思几乎要把手提包砸到余非的头上。

偏了一点,包摔在了地上,里面的资料稀里哗啦都摊了开来,余非和余妈震惊到了极点,原来一个温柔文弱的女生变成哥斯拉只需要一句话的刺激。

你是因为辞不了职才给我下毒的吗?

林静思酝酿这个动作好久了。这个秘书她当得厌烦疲倦,根本不想再忍了。她连在家里泡澡的时候手机都要搁在旁边,用防水罩套好,铃声响后超过三分钟她如果不能打回去,余非就会在第二天的例会上公开嚷嚷,不能随时接电话的秘书可以马上走人,你们的存在就是给老板解决各种突发问题的。当时她就想把手里滚烫的咖啡泼在他脸上。

当他下班之前布置任务给林静思,让她第二天交ppt和报告分析,末了还加上一句,你以后就算跳去数据公司,这个就当你提前熟悉一下业务了,那时候,林静思就想抄起办公室里的酒瓶子对着他的头砸下去。

甚至余非每次在外面请人吃饭,不管多晚,都会打电话给林静思让她去结账,有乙方公司都看不下去了,说,这么晚了你让人家小姑娘过来结账,然后怎么回家啊?余非翻了个白眼,秘书不就是应该干这个吗?林静思当时努力让自己不要把余非的脑袋按进马桶。

余非你个臭傻逼,我忍你太久了。我不干了。这几份报告都是公司各个业务线负责人跟我的谈话,我整理出来的,他们中间有四个想年底走人,有三个想提前兑换期权,王一丁马上就要去加拿大了,你要是还算个人,你脑子要是没有被河豚全吃光,你想想下个月发财报的时候你怎么跟股东们讲!你是不是一定要把公司股票变成垃圾股你才开心,啊?

我操他妈的你有病吧?余非咕噜出了这句话,旋即被静思身上的怒火给制止了。像是突然被切断了蓝牙连接的音箱,作为一个永远要在言语上压倒别人的标准国男,余非好像除了能忍受前老板陶毅的尖刻嘲讽与辱骂之外,对别人是一定要用脏话套话大话和重话压得对方最终闭嘴的,为此他会轮流使用地图炮、性别歧视、性向羞辱,以及各种从微博吵架学来的不讲道理的方式无差别扫射,直到对方退出战斗。

谁有病?我看你才有病,你脑子有病,缺少同理心,你有治不好的童年阴影,现在靠吹牛和自恋来缓解自卑,你觉得淘淘橘就像是你的大庄园,别人都是采完棉花去领饭的黑奴,是只知道升职加薪的机器,你从来没有拿大家当作活人来对待,更别说尊重专业尊重技术了。听说你是中毒的,我看全公司都有嫌疑,一个一个叫来问啊,让你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恨不得你死!

余非被这段话打懵了,突然软了下来,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林静思的眼睛的确闪了一下,就一下,然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跟老李他们谈过了,他们现在还在公司调查,轮流谈话,他们第一个谈的就是我,我的所有时间安排他们一清二楚,毒不是我下的,但是辞职流程我已经提交了,股票期权还有年终分红我都不要了,也就是说,不管你同意不同意,一个月后我就不是淘淘橘的人了。

最后几个字,声音有点小,也可能是因为林静思蹲下来,捡起那只亮面的大风琴包。她恢复了平静,慢慢抹掉了包表面的浮灰。

余非认出了这只包,这是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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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警察老李上门的时候客客气气,肖大锤还是从中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他事先准备好“少爷亭”的订位名片,上面有地址有电话,安排了昨晚陪同出席的副经理取消当天所有的外出行程和公司内会议,坐在工位上随时等待召唤。

最难的还是如何让警察相信自己一无作案动机、二无作案时间。为什么要请余非去吃河豚?肖大锤拿得出发票,拿不出自己一清二白的有力证据。特别是当老李转述余非躺在病床上,还愤怒难当地把昨晚的河豚局描述成为“鸿门宴”之后,肖大锤简直是被悲愤和无力感给击倒了。

不管是把那锅河豚和那支大吟酿砸到亮马河里,还是干脆就直接结束Diggingmole和淘淘橘的合作,无论哪种选择都不会比现在这个结果更糟糕了。肖大锤再一次叹了口气,如果当初上大学的时候没有跟余非同一个专业,住同一个寝室,又抽签抽到住上下铺,那么今天这一切就都不太可能发生了。

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呢?

身为Diggingmole的联合创始人,肖大锤也算是搭上了互联网高速发展的列车,资本疯狂烧钱投给这个行业的时候,就算是头猪跑对了赛道也能睡上黄金窝。但这就有另外一个现象,就是往往那些在别的行业做不到顶尖、甚至都不能称得上是中坚力量的人,才会误打误撞地进入到这个行业来,又因为当时的迅速扩张而能够迅速占住坑,稍有一点意识和想法的,都能跑出个把成绩来。肖大锤和余非都是吃了这一波红利的,两个人本来从理工大学的新闻系毕业,踩着行业夕阳的余晖,余非进了一家网站当起了复制粘贴的编辑,而肖大锤则进了一家可以解决北京户口的体制内行业报社,一边讲着新闻理想,一边挟黑稿以令行业公司上交保护费。

肖大锤先受够了,跳出报社参与了一家公关公司的初创,摸爬滚打了几年,拉了几个合伙人,开始给互联网公司做数据处理的外包,这其中有灰色地带,大有作为,毕竟对于互联网行业来说,数据和流量说了算,那么跟其相关的业务,油水和空间就是孪生兄弟一般的存在。

但是这几年风向转换,曾经是流金淌银的行业,热钱开始撤出,疯狂撒币的资本仿佛被股市财报和全球大方向轮流抽耳光,显得稍微清醒了那么一丢丢。Diggingmole,作为行业海洋里一艘冲得还算稳重的先锋公司,顺着从热到狂热再到降温的数次起伏,总能够及时调整方向,也能慧眼识珠选好合作对象。社交媒体的红利吃尽之后,他们在电商领域的布局逐渐明晰起来,跟淘淘橘的常年合作,从最初的只是一块业务,变成了最为主要的一块业务。

肖大锤对这个趋势很有把握,但是他没有算到这个唯一的变数就是——他的老同学余非。甚至他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件事情能从一个尚算持久紧密的互惠互利的合作,变成了今天这种需要指认凶手的狗血现场。

白首如新。肖大锤叹了一口气。他只能把“少爷亭”的名片递给老李,恳请他不要冤枉自己,毕竟,余非死了,对自己、对Diggingmole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实在的、立竿见影的好处。

我跟他就算是陌生人,我也不会杀他,何况我们确确实实睡过四年上下铺,说不定他还欠我饭票没还清呢。

包袱没有抖响,老李的嘴角都没有动一下。

第6场

余非出院了。

仍然是林静思安排了公司的车来接他,车上还坐着余非的妈妈,并没过去几天时间,她却老了很多,而余非好像也变得格外话少了。

他找过老李,打电话给望花派出所,老李没说什么,只是安排人把他的手机给快递了回来,并告诉他,不管是王一丁、肖大锤还是林静思,都没有找到充分的作案时间和动机。

余非不相信,他觉得老李在敷衍,又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很生气,又没有办法。自从中毒入院再到出院,一件又一件他不能控制的事情发生,已经把他磨练得要先想一下才开始骂人了。

至少之前他觉得自己站在世界之巅的时候,骂人从不用过脑子的。

比如在医院里,林静思拿资料和包一通猛砸之后,余非似乎觉得自己应该有所思考,但是余妈没有给他时间,林静思转身要走,余妈一个猛虎下山,上去抓住了林静思的头发,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持续了几秒钟,才听到余妈一声凄厉的嚎叫:“你松手!疼!”

余非犹豫的原因在于,他既怀疑林静思,又不知道怀疑她的依据是什么。刚才静思这一通闹,他的脑子又进入一种暴躁混沌的状态,直到几个护工护士冲进来拉开两个女人,余非才像醒悟过来一样,喊他妈妈,妈,你等会,林静思你先别走,我还有话要问你,你别走,哎你先别走啊。

林静思走得没影了,余妈还在蹦着跳着想追出去,几个男护工差点按不住这个被母爱烧昏了头的女人。她又哭又叫,可能是头发确实被拽疼了,这几天压抑的疑惑与愤怒被彻底激发点燃,然后又慢慢地暗了下去。她无力地在儿子床边坐下,弯下腰,埋下头,一滩眼泪缓慢无声地浸湿了余非手边那一块床褥。

这么激烈的手段,让余非看到了林静思的另一面,也让他的疑心像注射了高效退烧药一般刷就凉下来了。另一个原因则是,男人通常对跟自己有过情爱关系的女人,有着格外的信任,就算是幻想也好,贪心也好,总归曾经是“自己的女人”,总归不至于,哪怕是林静思拿包狠狠砸了他,他也非常乐于解读成这是由爱生恨,且无需求证。

但是男人就没这么容易得到他的原谅了。擅自排除了林静思之后,嫌疑人还剩下肖大锤和王一丁,怒火也转移过来,平分给了这两个人。余非打给老李,质问老李为什么还不把这俩人抓起来,原话是:“赶紧刑拘起诉他们啊,我这里给你提供证据!”

老李哭笑不得,告诉余非,在他住院这段时间里,望花派出所出动了几乎全部人力,跟淘淘橘的员工还有园区内的物业、同一楼的其他公司相关人员都做了详细的盘查,都有录音和笔录,还调了监控录像来看,没有明确的可疑人士,也没有作案时间。毒理检验报告也出来了,余非办公室那半瓶威士忌里被人下了毒,而其他五瓶没开封的红酒、干白和清酒,也都被注入了浓度不同的河豚毒素、乙二醇、安塔布司溶液等,余非开哪一瓶都必然会中毒,但就算他喝光了一整瓶,大概率也不会死掉。

很麻烦,老李说,我们测不出毒是什么时候投进去的,也就是说你们公司要么就没有嫌疑人,要么就除了你之外都是嫌疑人。肖大锤从来没去过你们公司,他第一个可以排除,王一丁和林静思,如果他们真的想杀你,想让你死,这个剂量又是远远不够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闷热,余非始终没有睡好,躺在自己那张过分舒适的大床上,他心里只有一个谜团,想去公司看看,找出究竟是谁给他下毒,以及还有谁想要给他下毒, 最最重要的是,为什么。

他甚至不敢打电话给王一丁,怕他真的已经走了。虽然他已经从oa流程看到了王一丁和林静思两个人的未读请求,但他不想打开,仿佛一旦打开了,这件事就变得板上钉钉。他更不知道该怎么跟林静思开口,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可以不再跟他讲一句话了。

又过了一天,老李的电话打过来了,让他如果身体允许,去一趟望花区派出所:“人抓到了。”

余非脑子“嗡”的一声。因为不好意思再跟林静思联系,他打开了好久没有用过的打车软件,自己叫了一辆舒适的商务车,余妈也非要跟着过去,余非心里虽然烦,但也没有反对。

老李在门口等着,帮他和余妈填了入门表格,带他们进入审讯室旁边的小房间。

原来这里有一面单面镜,审讯室里,坐着雷小猫和另一个年轻警察,而看起来正在接受问话的人,余非看了两眼,不认识。

你好好看看,这是你们公司的秦松,他今天来投案自首了。

余非仍然没有想起来秦松是谁。老李急了,说,我问过林静思,秦松在你们公司已经有五年了,一直是做技术支持的,你没见过他吗?

秦松、技术、老员工,每一个词都似曾相识,但是都对不上眼前这张脸,平平无奇的一张临近中年的脸,可能才三十多一点,但是头发已经掉得令人忧心了,很普通的金属框眼镜,很普通的浅色T恤衫,普通的牛仔裤和球鞋。

“你刚才说是你下的毒?你是怎么买到的河豚毒素?”

“我有亲戚在医院工作。”

“我观察了几天,他会在办公室里喝一点酒,但是我也不确定会喝哪瓶,后来我觉得这么等下去我等不了了,就搞了注射器,每瓶酒都注射了点。”

“能说说你的动机吗?”

秦松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两个警察,他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我受不了他了。我从上班第一天开始就受不了他。他面试我,问我最喜欢哪个人的词,我一个学理工的,唐诗能背两句就不错了,还词。我答不上来,他就说,你这种没有人文思想的人,来我们公司有什么用?我寻思这不是在招码农嘛?会写代码还不够,还要背古诗?

我们部门跟别的部门不一样,工时高峰不一样,随时随地还要修bug,余非一定要让我们打卡上下班,而我为了修bug,只要有部门报错,我就要修复,bug会管你是上班下班的时间吗?不会啊,但是不修复,就会影响用户体验啊,进而会影响下载量和打开率,这些东西天知道他懂不懂,就在那儿按照自己的想法瞎几把指挥,有病吗?

你注意点用词,别说脏话!

好好好。最让我生气的是那次,在公司年会上,余非上台讲话,说什么新一年开始,要让公司实现迭代更替、要年轻化。业内最年轻化的公司,员工平均年龄只有27岁,淘淘橘已经是31岁了!这是一个老龄化的公司了,凡是35岁以上还是普通员工的基本上都应该被淘汰。高管除外,高管可以放宽到38岁。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我29岁进公司,在这5年里,我一天病假年假都没有请过,我喜欢这个公司的氛围,也喜欢我自己的工作,我为什么突然就变成多余的人了?我现在就失业,这公平吗?国家不是号召延迟退休吗?还说35岁仍然是年轻人,为什么在互联网公司,35岁的人要自动报废啊?

我说过这些话吗?余非心里想,大概说过吧,但是这些话,不是事实吗?为什么这个秦松不敢面对事实呢?做了5年还是个技术员,一个这么失败的人,人生的废物,除了给我下毒,还想在失败的人生里找到什么高光时刻吗?卢瑟!

老李仿佛看出了余非的心思一般,问他,你真的不认识这个人吗?不过我这几天在你们公司跟好多人谈过,除了这事儿不是他们做的,他们的想法跟秦松可没什么区别的。我是说他们对你的意见,你最好能认真仔细了解一下。

了解他们干嘛!给他们发钱还不够,还要了解他们?余非声音压低了,但是嘴还是那么硬。

玻璃对面的秦松,仿佛听到了这边余非的话一般,突然把头转向玻璃镜这边,又重复了一遍,淘淘橘变成今天这个样儿,活人进去,人渣出来,都是余非的错,我好想让他死啊,我们都好想让他去死,他怎么还能活得这么心安理得?

余非仿佛是被这个怨憎的眼神死死钉在了地上一样,他几乎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他开始对自己的安全处境没什么自信了,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多少人,因为他完全不知道的理由、那些他说过就忘的话、做过就不记得的事而准确地、丝毫不肯饶恕地恨上了他。

究竟有多少人想让他死,想行动起来置他于死地,或者已经悄悄埋伏在他周围,不待他做好任何准备,随时随地,给他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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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方悄悄

出品  网易文创丨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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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5 09:5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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