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那年东南大学浦口校区还是一片荒凉,栽进去树还没逼仔腿粗。进校不久,逼仔就感到彻头彻尾的失望。八十年代的文艺潮早已落幕,被老狼和高晓松叙述在民谣里的白衣飘飘的年代已成随风往事。荒凉的校园里是躁乱的青春、无聊的气息和茫然的未来。
逼仔在颓败中干了许多事。 首先他恋爱了,认识了一位姑娘,还带着她去看了一场吉他音乐会。 不知是姑娘说话的声音太温柔还是手太柔软,逼仔整场音乐会心不在焉,回宿舍就把琴给砸了,觉得弹琴浪费时间。后来挂在门口的琴被宿舍阿姨收走,他直接在纸上写了一句这里不太方便写的脏话。以“操”开头。 脏话写完,逼仔发觉不弹琴还是不对的。 性萌动的欢愉,到底抵不过吉他带来的持久性刺激。于是他又买了一把新琴。 这把琴又让逼仔流血了。那时他手上没钱,加上大二学会抽烟,使劲儿抽红梅,常把自己抽得口袋见底,找同学蹭饭。对于一个有自尊心的人而言,蹭饭肯定不是什么体面事。这令逼仔变得越发自卑。自卑又愤怒,愤怒的是日子为何如此无聊,大学为何是这个鸟样?为了排遣心头郁闷,逼仔只好日夜操琴。 不幸的是,后来,许多玩儿摇滚的同学想起他的琴技,只会评价“烂的一比”。
「逼仔当年练琴的地方,已被拆除」
不光吉他烂,声线、音准都很烂。逼仔曾去酒吧驻唱,别人赚100,只给他开80。长江边上有条船招歌手,他跟着朋友去,朋友留下,他滚蛋。但是逼仔从来没气馁,依然狂热地爱着。学校给学生发收音机,让学英语,他就拿来听摇滚节目,认识了很多欧美乐队。
听不懂歌词也无所谓,光是旋律和节奏,就让他感到如痴如醉。久而久之,对教育失望的他不想再在学校浪费青春。 他对成为那种流水线毕业生毫无兴趣,对以后夹个公文包上班亦无幻想。 只有音乐能让逼仔感受到呼吸的自由和对世间万物的憧憬。所以他决定辍学。日后有歌迷问他哪儿来这么大的勇气,逼仔说: “放棄不需要勇氣,如果你找到更喜歡的。” 时隔多年,逼仔如此“逼气凌人”的装逼话语里充满了逼腔逼调。但我想那时逼仔心里不光有冲动、激荡,也有痛苦和迷惘。毕竟老子当年也是因为大学无聊读了两个大一后愤而辍学的人,对逼仔的决定动因,深有体会。
就像当初辅导员来劝我不要盲目一样,逼仔的班主任也找到他,告诉他自己喜欢吹笛子,但笛子并不能当饭吃,生活是生活,爱好是爱好,人生就是这么残酷。 但逼仔到底还是下了狠心。 在一桩苏联式的老建筑里,刚睡醒的工作人员拿起钢戳儿,给他办了退学手续。多年后想起此情此景,逼仔依然能记起当初内心的震动,一种恍然的、整座大楼都在摇晃的、也顺带摇晃了他人生的震动。拿着盖满章的纸往校门口走,逼仔还处在余震中。那天,阳光极烈,不知有没有刺目的光线穿越层层叠叠的树叶将他眼前照得阵阵发黑,一如不可预测的未来。 走到校门口,逼仔突然慌了。 他觉得自己像个劳改犯。 其实办了退学,逼仔没走远。他在校外租房,在房前空地歌唱,一直唱到黄昏降临,暮色四合。房子不大,几平米,没有厕所。后来房租从80涨到120,逼仔又只能找同学救济。每次去同学那里,看到人家从食堂打饭回来,逼仔都很痛苦。若不是童年贫瘠造就的忍耐力,他可能就在楼道里放声痛哭了。 但最终还是没躲过去。 一年中秋,他从同学家出来无地可住,只能去网吧过夜。老板好心,给他发了块月饼。 逼仔一边吃一边哭。
「逼仔那个时候就是不知道干啥」
后来他跑到村边上教人吉他,80块钱10节课,以此维持生活。他想写歌,又怀疑自己天赋。他闷在房间里抽烟、看书、弹琴,每天都觉得自己处在一个没有尽头的绝境里。
物质极度贫乏,精神没有依傍,没文凭、长得丑、唱不好,连个能真正养活自己的事都找不到。20岁出头时,穷困的逼仔就处在如此漫长而深刻的自卑中,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像只烂泥扶不上墙的寄生虫。 一个年轻的、痛苦的灵魂。 他也给自己打过鸡血,看《亡命天涯》,看男主人公在困境中挣扎。心里说草你麻痹,人这么大苦难都扛过来了,你这算个毬啊。 后来,这些生命浓雾长久地弥漫在了逼仔的作品中,赋予了作品颓丧气质。在他所认为一个人最骄傲、最灿烂的二十岁年纪,他得到的只有荒败岁月里的惊惶和自我否定,以至于他总是强调自身并无才华。 黯淡的时光,一刀一刀塑造了逼仔。他内心中的那些汹涌、寂寞、愤怒和悲悯,需要穿越更漫长的岁月,才能来到世人面前。 他最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