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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早熟少女》系列|真实故事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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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15 08: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带着奶奶坐一趟飞机

 朱小天 真实故事计划 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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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不自主时代,她一直都遵从自己的内心行事。



01

我出生的那一天,不冷也不热,太阳懒散的像一盏白织灯。我就在此灯功率最大之际出世,那是个中午,我母亲拼命了一晚上,早已没有力气,是祖母第一个将我抱在怀中的。
此后,祖母总是会回忆那一天,我就像洋娃娃那么大,她把我夹在胳膊里,突然不知道怎么抱才好,这太奇怪了,她已经养育过四个孩子,本应该很有经验。
很快她就发现,过去多数经验在她孙女身上都不适用。
她的第一个女儿出生在饥荒年代,那时候只要有一口粥喝,孩子们就可以停止哭闹。到后面几个孩子时,祖父在外工作,她一边照看孩子,一边还要兼顾村妇联的工作。给孩子们吃饱穿暖,他们就像花草树木那样,自然地生长起来。
而我却不同,她需要给我换着花样做饭,每天早晨一睁眼就要出门溜溜。干坏事了,也不能像对待我调皮的父亲和姑姑那样,折一只柳树枝,抽得他们满院子乱窜。有一回,我不晓得干了什么坏事,她提起柳树枝做出要抽我的样子,我立刻把一根顶门棒抱在怀中,她一下子乐坏了,坐在地上笑得起不来身,再也对我下不了手。
她问我,你抱着顶门棒是要打我么?
我说不是,我是看你手里拿了东西,我就跟着拿了。
她“哎”了一声,欲言又止。
后来她说,做长辈的,一举一动都是孩子的榜样。我总是能让她发现,做母亲时忽略掉的东西。当然,并非所有新发现都是好的。
“我养过四个孩子,都没养你一个费劲。”她生气时就这么说。
我惹她生气的时候太多了,最显而易见的是,我们家连个梯架都放不住。立在墙边,我会上到房顶,立到树边,我会爬上树顶,立在炭屋边,我会爬上炭屋的羊毛毡上把裙子滚成黑漆一片。
祖母气得拍大腿,这倒点燃了她的智慧,她直接把梯架放倒在地,叉着腰说:“这下我看你怎么爬。”
但没几天,她吃饭的时候就看不见我了,因为我去邻居家爬梯子了。村里每家都分前院和后院,后院通常都有一个比房子还高出许多的断崖,那上面可能是果园,也可能是另一户人家,通常是下面人家的亲戚。
虽然也有小路通上去,但这需要绕上好久,踩着梯子则一下子就能上去。上去之后就别有天地。
在我幼小的世界中,这件事给予我探索世界边缘般的巨大快乐。
这份快乐,使得祖母每天不是在寻找我的路上,就是在带我回去的路上。
每当领我回去的时候,祖母总是要向那户人家道歉,在我们所住的村庄里,这十分罕见。祖母是我见过最有礼节的老太太。
顺理成章,我也成了最有礼貌的小孩。
在我们村,像我这么大的小孩,见了长辈,是极少问好的,大人们也不介意小孩问不问。每个人都有很多事情要忙,没空理会这些小事。
可祖母要求我见到每个长辈都要问好。我从祖母身上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家都不做的事情,未必正确。
拿柳树枝抽我的冲动,祖母应该有过很多次,但都很快熄灭。家里人都说,这是她溺爱我的缘故。但祖母说不是,她是年老体衰,而她的孙女却是一只精力旺盛的皮猴。
我唯一一次,被祖母用鞋底子在屁股上抽了几下,是因为我将祖母放在桌上的一踏新一角钱,拿出去花掉了。祖母是一路将我从小卖部揪回来的,她抽一下,没抽疼,再抽,试探着将力道一下下增大,直到抽到第10下,才有了些打人的样子,我一个高音哭喊,她立刻停下来问我,知道错了没。
她说,那些零花钱原本就是给我准备的,只是不能不经过大人同意就拿出去。
我大姑听说这件事,第一反应是这打的也忒轻了。她小时候在外捡回几毛钱,祖母非说是她偷别人的,打得她浑身柳条印,最后,她走出院子将钱扔了。
我从众人口中拼凑出祖母年轻时彪悍的样子。
她和我母亲一样,随手一伸,就打孩子。打孩子的时候,家中没人敢多说话,即使是祖父在的时候。我父亲是挨打最多的孩子,他的童年和我一样,在爬沟溜渠、惹是生非中度过,他平均两天挨一次打,以至于后来我和父亲最常讨论的一个话题就是,在我们小时候,谁挨的打更多?
我问他,为什么挨打的时候不跑?以我看来,我跑不掉主要是因为后来我们搬到了城里,小门小户,想往出跑,一把就会被逮住。而农村老家不同,房子大,院子大,没道理跑不掉。
我父亲摇头说,你不懂,你奶奶打人,那是锲而不舍。白天跑出去,晚上回去挨打更厉害,还不如不跑。
我起初很受惊吓,但凭借孩童天性里的一种精明,我很快明白,祖母不会对我下手。
我出生的时候,祖母已经快60岁了,老太太很精神,却也不复当年之勇。而且,祖母对我很难真正生气起来,她的眉毛挑起来,嘴角下沉时,就是怒气聚集的表现,但她嘴角有一颗肉红色的痣,看上去很温柔,有时竟有些妩媚。我看到过桌布下她年轻时的照片,她原本也是一个有些美貌的女孩。

02

我出生在一个由女性掌控的家庭中,从我幼时,就是祖母说了算,祖父像个纨绔二代,在家中诸事不管,逗鸟、养花、喂狗、写毛笔字,他唯一算得上跟真实生活搭边的,就是种菜院子。这是他的乐趣之一,务农就是他的健身方式,最夸张的时候,他一天能去菜园子捣饬七八趟。祖母会喊他:“消停会儿行不行。”
从嫁给我祖父开始,她就掌握着家中的经济大权和绝大多数的话语权。祖父常年在外,有时更像家中过客,祖母拿着粮票采购家中所需,给四个孩子分配衣食,再后来,粮票变成工资,我祖父又将工资悉数交给祖母。
至今,我家过年给祖父母拜年,只给祖母发红包,祖父坐在旁边笑得像尊弥勒佛,如同照相时的背景吉祥物,但我祖父很受用。我时常觉得,这就是我父亲年老后的参照。
祖父退休后,和祖母在家中前院和后院种了很多植被,一片是花草,牡丹、月季、鸡冠花,还有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夜来香,一到傍晚就开得满院子香气,邻居家小伙伴凑到我家看它们缓慢地绽开。 
院子里有两颗大梨树,中等高度的李子树和桃树,都是很古老的品种,结果少,但十分香甜,方圆二十来户,就我家有。李子树和桃树不知何时,有一个枝桠交叉长在了一起,长出来桃子那么大的李子,在我小时候稀奇得很。
结了果实,祖母都要喊邻居的人来吃。我印象最深的一个场景是,一堆大人蹲在我家院子里,吃水果,小孩们满地跑。
后来院里又开辟了蔬菜区,种上葱、黄瓜、西虹市、韭菜等等,一到丰收的时候,不少人来我家摘,家里人为此抱怨过很多回,自家人都还没赶上呢!祖母就笑:“人家路过了进来了,也不好让空着手走出去。
我从祖母身上继承了“穷大方”的特色。有一回,她蒸了一笼包子作午饭,转了一圈再进来,发现一笼全没了。等她走出厨房时,看到院子里一排小孩,人人都拿着个包子啃,腮帮子鼓鼓的,我手里拿着剩下的包子,还在给大家分。祖母将这件事当成笑话给家里人讲:“你看她从小就是个穷大方。”
她每次讲得乐呵呵,神色里都是骄傲。随着年纪的增长,祖母发福得很厉害,她是个白羊座,可谓心宽体胖,面色红润,看着简直是福气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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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奶奶插在菜地里的小风车
祖母和我母亲和谐的婆媳关系在村里也是个奇迹。
我母亲至今还记得,她嫁给我父亲那一年的冬天,有一天雪下得厉害,我母亲上完早班,刚回到宿舍,就听到有人敲门,她打开门,赫然是祖母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炖排骨,头上戴着那顶熟悉的皮毛帽子,上面沾了一层雪花,母亲当时就哽住了,傻傻地问:”妈,您怎么来了。”
祖母说:“雪下这么大,我想着你中午肯定回不来吃饭了。”
母亲说,那天起,她就当祖母是亲生母亲。母亲和祖母的经历相似,也是年少时没了母亲。因为这点,两人颇有些心心相惜。
母亲脾气也很像年轻时候的祖母,泼辣而威猛。有一次我父亲跟母亲吵架,忘了关门,祖母路过时轻飘飘地说:“惹不过你媳妇就别惹了。”顺便替他们关上了门。我父亲当时就懵了,嘟囔了一句“这是谁的妈啊”。
威猛的祖母对自己的嫂子,却是相当恭敬。每次舅奶奶来到我家,虽柱着拐杖,但嗓音大,气势磅礴,我们家人就像红楼梦里迎接贾贵妃回家一样,齐压压一片凑在门口恭候。
舅奶奶也毫不客气,一来就盘腿坐在炕上,等着家里人给她端吃端喝,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我母亲和姑姑极不喜欢她,但祖母说,毕竟是当年拉扯她长大的,长嫂如母么。稍微长大一些,我才知道,母亲和姑姑不喜欢她,是因为她曾经虐待过年幼的祖母。
祖母对舅奶奶是典型的以德报怨,搁在如今的影视剧中,就是最不讨人喜欢的“圣母”角色。可她说的话,你也没法反驳,她说:“你不知道,我们那个年代的女人,都难活的很,能活下来都是宝。”

03

1938年,祖母出生在距离祖父家三十公里的一个村子里。10岁那年,新中国成立了。本来,祖母是要被拉去裹脚的,就像她姐姐那样,裹成个三寸莲,可她不肯,拖着拖着,到了新社会,索性不用裹脚了。

第二年,解放军敲锣打鼓地到村子里来,鼓励每家每户的女孩子去念书。她从父亲那里讨来五角钱,和住在附近的两个女孩去学校报名。学校里的老师很热情,发了算术和语文的教材,两个本子,并未收取任何费用。

她那时11岁,上一年级年龄太大,班上的孩子大都才七八岁,只能上二年级,可她连加减号都不认识。村里人骂她,说她不害臊,这么大了,不去学针线学做饭,上什么学。

祖母又气又怕,就怕自己上不了学,每天天不亮,就赶紧跑去学校,哪怕冻得要死,也要在学校门口守着。

外太祖父是个有本事的木匠,常年在外接活干。祖母的母亲在她六岁时就过世,嫂子掌家,那是个小脚女人,但强势得很,一个不顺意就打她,父亲给她托人做的鞋子,嫂子不愿意给她穿,硬是放着等她脚变大才给她,穿上去脚被磨得流血,只得拐着走路。她开始端着小板凳爬上锅头学做饭,嫂子生了孩子,她又开始带孩子,一不小心就会被打。

祖母立定主意,要趁着妇女解放运动的风去上学,否则,她可能会心惊胆战地被困在那个黑漆漆的锅台边,长到十八岁出嫁。

去学校的那天,一个女老师正在对学生们讲,知识改变命运。祖母说,这一堂课她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她一直上到小学毕业,又去读了技校,学农业机械,这是当年全国最热门的专业。起先她学开拖拉机耕地,能耕出一排排整齐的土地,毕业后又被分去滚轴厂,在流水线做车上的轴承。

厂子改制,她也结婚了,嫁到我们村来。她先后当过民办教师,在农业社做过出纳、会计。每一次的学习培训,她都是第一个报名参加的。后来,她还成了赤脚医生,到村里做妇联工作。

年轻的时候,祖母总是在学习新知识,她学得很快,有热情,村里也乐得让她出去培训,以担任新的职务。祖母说,这一点上,她是幸运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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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 中年时期的奶奶

学习的习惯被长久地保留了下来。祖母很擅长讲故事,讲封神榜、夸父逐日、精卫填海这样的神话故事,也讲水浒传、西游记。她和我祖父都是爱看书的人,没事做的时候,窝在炕上,带上老花镜看书,我通常难得听话地坐在一旁,等祖母看完讲给我听。

我祖父珍藏着一些旧书,有的是祖上传下来,有的是从别人那里转手得来。困难年代,这些书要么被焚烧,要么不知去向,余下的,祖父收了一些。

四大名著,是祖母得意的家藏,对里面的故事几乎倒背如流,夏天的夜晚,祖母在昏黄的灯下,讲着司马懿和诸葛亮的斗争,哄我睡觉,祖母极为偏向诸葛亮,说他贵在品格。

小时候,我经常好奇,像我们这种上学的小孩每天被逼着看书很正常,可是祖母,她为什么也需要读书学习呢?
“你为什么需要学习呢?”我问她
“学习有什么不好?”
“学习有什么好的?”
这种对话发生过很多次,当然最后都没什么有效的结论。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学习对她而言,就好像跳皮筋对我一样。虽然种类天差地别,但我们都很快乐。
在我长大的某一天,我们又争论这个话题时,祖母说,学习能让我嫁给你祖父,才有了你。
当年,祖母的父亲本来要把她嫁给邻村的一个木匠,可她那时看上了一面之缘的祖父,白净挺拔的少年。她不想像她的朋友一样,连未来丈夫的面都没见过,就稀里糊涂进了洞房。
她很早就从课堂上知道“婚姻自由”这件事,找人去告诉祖父,让他来家里提亲,几番波折,终于如愿以偿嫁给祖父。
如果她不去读书,就不知道婚姻原来可以自己决定,如果不知道这件事,她就会听凭父亲做主,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因此上,她珍惜每一个学习的机会,这让她得以持续接受新的事物,自由地做出决定。

04

在我小时候印象中,祖母是最见多识广的人,我总能每隔一段时间,就能从家中某个角落中,搜罗出有关祖母的新东西,以印证她从事过的多种职业。
我曾经在客厅门廊顶部,找到过一个银色的金属盒子。
这种盒子每一个去过医院遭过罪的小孩都太熟悉了,打开时,果然看到一个粗大的玻璃针管(比我们见过的都要大很多),类似于药瓶的东西和一些医用棉布。
一问我才知道,祖母还曾从过医。
赤脚医生,是个带着工具箱,到处跑的职业。她认出来的第一个病症是我太祖母,她婆婆的宫颈癌,祖母发现后,就要带她去医院查,可在那个年代里,这就算是隐疾了,太祖母一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女人,怎么也不肯去。
祖母和祖父一起劝说了一周,她才肯去医院,这使太祖母多活了十年。
因为在妇联工作,祖母最多的工作是接生,那个时候村里有一半的孩子都是她接生的。1974年,计划生育开始,妇联又要挨家挨户地劝人做结扎手术。
刚开始还不算紧张,到1978年时,上面派了专员来指导,气氛迅速紧张,已经有孕的也要被拉去堕胎,大点的就做引产。
有位叔叔跟我说,他就是那个时候被祖母救下的。当时,他母亲怀他七个月,一经发现就会被拉去做引产,突击大队到的时候,他母亲披着被子捂住肚子准备逃出去,跑到前后院通门时,那里已经有人看守,她母亲吓得嘴巴哆嗦,返回也不是,逃出去也没指望,此时她突然听到看守的人喊她:“干磨叽什么,要撒尿就赶紧出去。”喊她的人正是祖母,祖母一把将她拉出通门,她就一直往前跑,跑回了娘家。
叔叔说,没有祖母,他就出生不了。
我从未听祖母提起过这样的事,一时觉得很惊奇。回头问祖母时,祖母笑道:“这也能算救人?顶多算是问心无愧。”
当我也成为一个需要做选择的成年人时,我才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祖母总是说她是个幸运的人,做过许多人没有做过的事。准确说,她是足够自由的人,才能永远遵从内心。
祖母没什么宗教信仰,镇上有三座宫殿香火最旺,圣母宫、文昌宫、大佛宝殿,她也很少去拜,顶多就是庙会时去看场戏。倒是村子头有一个观音庙,祖母有时去捐布施,上根香。

05

幼年时我的偶像是孙猴子,观音比孙猴子厉害很多,我自然也敬畏她。我问祖母:观音真的有电视上那么厉害么?

祖母说,有。可你看她那么厉害,也只能度化三千人,剩下的人,还是得靠自己。

我当下就感到天崩地裂,可祖母很高兴,她说,人有机会靠自己,多幸运。

祖母唯一不觉得幸运的地方在于,她不能去到更广阔的天地中看一看。
从我记事起,老家客厅里就挂着两幅地图,一幅世界地图和一幅中国地图,祖母时不时拿着放大镜凑到跟前琢磨,她对每个城市的地理位置比我们家所有人都要熟悉。
高考填志愿时,我报了福州一所大学,起初,家人们都不晓得福州竟然是福建的省会。甚至,都不晓得有福州这么个地方,但祖母知道。会看地图的祖母,顿时让大家对她刮目相看。作为祖母最喜爱的长孙,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我要去的地方,祖母一定默默熟悉了好多遍。
祖母这辈子一共出过三趟远门,北京、成都、西安,成都是最近的一次,大约在她七十岁左右的时候,她第一次乘坐飞机,我问她晕么,她果断摇头,强调说,一点也不,我身体现在还很好。
我知道她很渴望再一次走出去看看,却又怕麻烦到儿女。我曾想带她去海南看看海,一提出来就遭到全家人的反对,前几年她住过一次院,大家对她的身体状况很是担忧,我也不好犯众怒。如今她过了八十岁,连上飞机的资格都不再有。
她给我起了个“孙猴子”的外号,说我总是坐着飞机到处跑,可不是上天入地的孙猴子。那时她对我露出羡慕的神情,一闪而过。
每当我说起去了哪里时,她就跑出去用放大镜查看两幅地图前,沿着山川、河脉细细地走上一遭。随着她腿脚越来越不便利,她在地图前待的时间更久了。我时常觉得,这具衰老的身体困住了她。
而我的成长正是伴随着祖母的衰老的。
五岁以前,我从没离开过祖母。父母忙于生计,我在祖母的照顾下,度过了最为懵懂的时光。后来我随父母去城里读书,每到寒暑假,就要回到祖母身边,随着学业越来越重,我和祖母相处的时光变得稀少,但只要回到她身边,我就格外踏实。
刚被接到城里的那阵子,我每天早上睁开眼之前,总以为自己还在农村老家,幻想着我正躺在炕头上,我的上方是木椽横梁,右边是透着阳光的木窗子,祖母就坐在窗子旁,讲着那些离奇的故事。那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人可以自由地做想做的事情。
而当我睁开眼,看到四四方方的白墙,没有院子,也没有祖母,脸上还有泪水过后淡淡的咸味。突袭而来的悲伤,降临在我幼时无数个早晨。
*本文为《早熟少女》的一部分,明早将更新系列另一篇

- END -

撰文 | 朱小天

 楼主| 发表于 2021-2-16 09: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6岁离家出走

 朱小天 真实故事计划 2021-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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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我真正做出反抗,反抗本身就失去了吸引。多年以后,我意识到,这是我30岁之前最接近成人的一刻。

1
2007年的夏天,我完成了一次预谋已久的出走。
那一天早晨,我和平常一样,六点起床,迅速地穿好衣服,去镜子前洗漱。我父母和往常一样,在卧室睡着。
我们家没有做早餐的习惯,确切地说,没有给我做早餐的习惯。在我刚刚升入高中的时候,我母亲曾经受到她的闺蜜们的感染,决定早晨六点起来给我做早餐,她有十二个闺蜜,其他人都在常年如一日地给自己的孩子做早餐,而我从小的时候,就只会买学校门口的早餐。
反思过后,她决心给我做早餐。
那时候,我们母女的对抗正日渐白热化。早餐本该是我们缓和关系的一个契机,可惜,事与愿违。
第一天,母亲做了黄豆豆浆;第二天,她打了黑豆豆浆,第三天,她打了各种豆子的豆浆,每天都是一大碗。我告诉她,这太多了,我喝不完。她慈母式地注视我说,好好喝。
到第三天的时候,我只喝了大碗的一半,母亲很生气,觉得我浪费了她的辛勤付出。我们又开始互相指责。
“有本事你自己出去过吧。”随着我年纪的增长,母亲的优势日渐衰落,她既不能打我,逻辑上也无法辩论过我,她头脑灵活,很快就想出这个我无法反抗的招数。
一旦她讲到,在这个家里,我所有的吃穿用度都由她提供,我的气势就顿时萎靡。
常常这个时候,父亲会从温暖的被窝中起床,问道:“大清早的,你们又怎么了。”
这个“又”字道明了一切。多年以来,父亲一直试图充当一个调解员。他和历史剧里敷衍的官员一样,目的只有一个:维持表面的稳定。
父亲惯会和稀泥,当母亲蛮横地介入我的生活,妄图掌控我时,他谁也不想得罪。但我知道,沉默就是一种选择,他选择了妻子一边。
母亲在家庭斗争中展现出一种强大的气魄,只要她认为自己是有理的,那么,她就所向披靡。在所有理由中,最能给予母亲力量的,便是她掌握了我安身立命的关键。
三年级的一个早晨,我的闹铃没响,眼看要迟到了,我躺在床上起不来,央求母亲带我去学校,我希望她能够向老师解释,这是一个意外。在班里,这样的事情非常普遍。
母亲拒绝了,她说,你迟到了,是你的事情,又不是我的事情。
因为你没有喊我起床,我才迟到的。我辩驳道。
我为什么就非得喊你起床,我又不欠你的。我母亲抱着胳膊,立在门口跟我说话。
她像是在看一出闹剧,一点也不在乎我迟不迟到。
对啊,她为什么就非得喊我起床?我思考了一会儿。
然后我想起我的同桌、前桌、后桌、和我一起跳皮筋的小伙伴们,他们的父母之中总有一个人会在早晨拉开孩子的被窝,喊他们起床。
于是,我变得很有底气。“别人的妈妈都会喊他们起床。”
“那你去找别人的妈妈吧。”她无所谓地扭过头,继续去睡了。
我只好爬起来,收拾好自己背上书包,父亲站在门口等我。“送门口就行了,让她自己进去。”快要出门的时候,我听到母亲在卧室里喊了一声。
此时,我已经像一只气球,愤怒让我的整个身体膨胀起来,在路上,我开始思考,如何躲过老师的板子。早晨的前两节课是我们班主任的,她是一个戴着金丝框眼镜,身体粗壮,顶着一头厚重卷发的女老师,她的手里常年拿着一把木头制的板子,那是我们班里一位同学的木匠父亲做出来的。
过去她有一把塑料尺,用来打同学们的屁股和手掌,有一回这把尺子连续工作好几十下,突然断成两半,一半掉在地上,一半飞向教室中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那一半,很可惜地说道:“这尺子质量太不好了,班上有谁家里有木板子吗?”
一位同学骄傲地举起了手,他说:“我们家有。”他的父亲是一位家具城的木匠,家里有许多废弃的木板,随便拿出一个,将表面磨得光滑,就能使得趁手。
于是,班主任就拥有了一把再也不会折掉的武器。
迟到这天早上,这根武器自然也用在了我身上,我是垂着红肿的手掌回家的。母亲瞥了一眼,继续盛饭。父亲随后回来,闻到饭香,他说:“今天的饭不错啊。”
如果那时候我读鲁迅,我就会懂得一件事: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没有人在意我的痛苦,我绝望地意识到。

2

我的家庭不属于我。我只是父母婚姻里一个顺带的产品,出于义务,他们不得已要将我养到十八岁。初一那年,我觉得我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我的同桌李阳是一位皮肤黝黑,瘦高瘦高的男生。在一个夏天,他突然消失了。
他父母连续三天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学校里也没有。他父亲骑着自行车找遍了全城所有的网吧,也没能找到。他母亲则在校门口守着,她认为他一定会返回学校,寻求同学的帮助。
看到他母亲时,我非常诧异。在李阳的描述里,他母亲暴力、易于愤怒、偏心、毫无怜悯之心。
李阳出生在腊月里,因为是二胎,刚出生就和母亲一起被送回乡下老家,村里不通暖气,冷得要命,窗子透风,他母亲就在那个时候落下了头疼病。每当头疼的时候,她就对他恶语相向。
他上头还有个姐姐,她是光明正大,在所有人的祝福里生下来的。并且,她还生在春天里,那一天天气特别好,他母亲沐浴在阳光里,生下了一个女孩。这使得他母亲对两个孩子呈现出皆然相反的态度。
“她只爱我姐姐,不爱我。我们家不需要我,你懂吗?”他果断地下了定论。
一周后,李阳被他父亲找到,回到了学校,因为他敢于离家出走,成了班里的英雄。
“你和你妈和好了吗?”我好奇地问。
“没有,你知道我妈每天在我走之后干了些什么吗?”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预知我会摇头。“在我的卧室里搜寻证据,这样她就可以惩罚我。”见我不相信的样子,他又补充说,“父母有时候打你,不是因为你错了,是因为,他们只是想打你,谁让人家出钱养你呢。”
李阳后来又离家出走了几回,都是被他父亲找到,送到学校里来,他母亲只出现过一回。她走在李阳的前头,面色苍白,看上去像是被他儿子折腾得筋疲力尽。把儿子交给老师的时候,她才转过头跟他说话:“你好好的。”
语气里都是哀求的意味。
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李阳的离家出走,改变了他母亲。他用行动告诉她:看吧,我有能力独自活下去,我不需要你。
初三开学的第三天,阳又消失了。这一次,是彻底消失了。这一回他动真格,消失了半年后,才回到家中,他被父母送去当兵,就再也没回过学校。
李阳的消失,没有影响到班上的任何一个人。曾经听过他的悲惨故事的同学,都升了高中。
一天夜里发生的事,让我不可遏制地想起了他。
我母亲突然让我给她弹奏一首钢琴曲,我拒绝了。我刚刚下晚自习回来,非常累,只想躺在沙发上,不做任何事。
但这一次母亲非常执拗,要求我一定要弹奏。这是我们之间经常会涌动的暗流,我越不想做什么,我母亲就一定要求我做,她越是要求我,我就越是不做。
她的执拗基因在我身体里起了作用,就好像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互相较劲,难分输赢。
最终我妥协了,我想尽快结束战争,掀起琴盖不情愿地弹奏着。母亲看出来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真正胜利了,这令她感到羞辱。
在我弹奏的期间,她发起第二轮攻势,其中最有战斗力的理论仍然是,她花了金钱和心血来培养我的特长,我连为她弹奏一首曲子都不愿意。
争执中父亲回来了,他很不情愿地又一次被我们拉进了辩论。
“难道就因为你们花了钱,我就不能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吗?我可以明天弹,也可以后天弹,但我就是不想今天弹。”
这句话刺激到了我父亲,他问我,怎么能够如此评论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太混账了。他第一次旗帜鲜明地站在我母亲那边。
而我恰恰认为他这是恼羞成怒,我点破了家庭关系的本质。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控制我,就是因为,他们花钱供我吃穿、上学。
那时候我想到了李阳,假如我也和他一样,离开家庭,证明自己能够独立地生活,我就会拥有底气。我的父母,再也没有理由控制我。
很快我回到自己的卧室,开始计算,什么时候出走合适,需要什么装备,多少钱够用。
没钱是最大的问题,一年的九月通常是最穷的时候,经历了一整个暑假,零食、联络友谊的活动增多,攒下的零花钱都用光了。
问题接踵而至,在这种忧愁中,我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我如常去上学,路上又开始盘算。那几天,我每天醒来,想到的第一件事,都是如何离家出走,一想到我父母焦急而挫败的样子,我就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但是等我中午回到家里,面对一桌子饭菜时,我又告诉自己:先填饱肚子吧。
如此反复,我的士气在一日三餐中,被渐渐消磨。大约过了不到一周,我就暂时遗忘了这个念想。

3

实际上,我有过许多次离家出走的打算。
一开始我像个战士般勇猛,时间在一点点凌迟我的勇气,很快肚子就会变成一个奸臣,告诉我应该投降,等我吃完饭,身体变得舒适而慵懒,想要一张床休息,睡眠充足以后,没有任何人逼迫,我就会走去学校上学。
过去许多年,我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轻易改变。
事情发生巨大的转变,是在一场家长会过后。当时班主任要求所有学生要给家长写一封信,放在试卷上方。
所有人都写了,但不包括我。当其他家长都拆开信封阅读自己孩子的心声时,我母亲手中什么也没有。这让她尴尬又愤怒,在这种情绪中,度过了长达三小时的家长会。
回到家中,她终于将这种羞愤发泄出来。
我很高兴地告诉她:是的,我就是不想跟你沟通。我看到她的眼睛发红,坐在椅子上,不像平常挺着背,隐隐有颓靡之势,有那么一刻,我看到了老去的她。
楼道里传来父亲的脚步声,我预感大事不妙,一溜烟跑进卧室。
我感到即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躺在床上等待它的到来,很久很久,久到我睡着了。第二天早晨,我意识到,我躲过了一场暴风雨。父母没有向我发难。
这很不寻常。一分钟之后,我决定离开。
那天早晨,我开始收拾东西,几件衣服和我最喜欢的一本书,哦,还有一只从老家地里长出来的葫芦,祖母在上面锯开一个缝隙,送给我。一年来,有硬币和一角、五角,我就塞进去。我没法弄开它,只能塞进包里,从钱包里,找到一些钱,杂七杂八,加起来不到两百。
那是我全部的身家。
我原本打算写一张告别的字条留给我父母,于是,我站在门口听着我父亲的呼噜声踌躇良久。最终,我选择什么线索都不留下。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我朝卧室的方向望了最后一眼,将钥匙和手机扔在沙发里,走了出去。
那一天天气不算很好,阳光并不明媚,有些闷沉沉的。一些孩子背着书包,匆匆忙忙地赶公交。
一个小女孩手中拿着仙女棒,快要走到我面前时,她指着我喊:巴啦啦小魔仙,变。附近的小区里,经常有玩小魔仙的孩子们,他们聚在一起,看到年轻的行人,就试图将其拉入自己的游戏中。我没有理睬,她又喊了一声:变。
“变个毛线!”我大声喊道,向她做了一个鬼脸。女孩顿时就哭了。
我感到快乐极了,因为我做了一直以来不敢做的事情。
我曾经做过很详细的计划,离家后就去当键盘手,然后演出赚钱,像唐朝、黑豹,那些牛气哄哄的乐队一样。最重要的是,我要去一座有海的城市。
我需要先买一张去往西安的车票。平凉的火车站,只能通向极少的城市。我们向来仰赖交通发达的西安,只有通过它,才能去往天南海北。
确定目标后,我找了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这个我宝贝了一年的存钱罐。祖母把它交给我的时候,希望它可以陪伴我到十八岁。那是我们家地里长出来的最大的葫芦。
过去我有无数次砸开它的念头,就像看到一只气球,你就想用针扎开它一样。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将一只厚重的玻璃笔罐放置在大立柜上,我每天望着它,无数次冒出要将它掀下柜子的念头,有一天,我觉得自己长高了,站在床角上,吃力地够着它,我看着那只在阳光下被印衬得晶莹剔透的笔罐,一点点地触碰它,最终,它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那一下,我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我的骨子里有一些毁灭的倾向,我没法做一个乖乖坐在沙发上的小孩,就像我没法每天正常地上学放学一样,我有意破坏行走在正轨上的生活。
我告诉我父亲,那是无意间推下去的。我撒了谎,让父亲相信了我。
出门后不久,我就有些想念我父亲,他是个不错的人,就算他不是我父亲,他也是个好人。我也开始想念我母亲,虽然她做的早餐不怎么样,但是她六点就起床了。
随后我想到,这两人发现我不见了,他们会多么惊讶,多么愤怒,又多么懊悔。
我砸出了一堆零碎的小钱,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往火车站。
一路上我一直在担心我的钱不够,当我拿到去往西安的红色车票时,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车票是晚上的,没有其他班次了。
十一点左右,我猜想,我父母大约已经知道我没有去上课,也许他们正在满城地找我。我不敢回到城区里,只好坐在候车室里,等待。
我在这里吃了泡面,看人来人往,大约四五个钟头。我感到很乏味,我决定去学校,跟我的朋友告别。
去学校是一件相当冒险的事情,我母亲有可能守在大门口,父亲可能发动了他的朋友们寻找我。
我带上口罩和帽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这是我去网吧时的常用装备,在夏季艳阳的烘烤中,我感到呼吸很紧张。

4

去往学校的路上,我路过一个背着吉他坐在地上的女孩,她的面前摆着一张白色的纸板,上面写着,她是某所音乐学院的学生,从兰州去往西安的路上,被人抢了钱,只好向好心人求助,希望用吉他演奏,获得资助,回到学校里。
围观人数逐渐变多,她开始弹奏,弹得很顺畅,但是手法稚嫩,随后她唱起来,卖力地摆动身体,唱得也很顺畅,但人群很快散去。
街道上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女孩,背着书包或是一把吉他,跪坐在路上,用一个纸板写上动情的故事,以获取围观人群的怜悯。他们有的也会才艺,但才艺并不出众,只作为一个噱头,来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在我驻足的几分钟里,我在那个女孩身上看到了未来的自己。我的乐理知识一直学得很差,因为我不愿意安静地坐在那里,听音乐老师讲枯燥乏味的乐理知识。而我喜欢的许多乐队成员,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写过好几首歌了。
几个月前,我曾经写过一首理查德式的钢琴曲,但是一直被卡在高潮位置,我想了很久,也没能写出来,只好半途而废。我总是在需要死磕的时候放弃,毁坏它原本应该的进程,转而去做别的事情,然后重复过去的道路。
母亲对我的评价是正确的,永远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永远不能走完一条路。
那一瞬间,我的底气消失了一大半。
到达学校的时候,校门口很安静,周围没有人,除了一旁小卖部里的阿姨在不停地搬动货物,烧烤店还没有营业,竟然有些萧条之感。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时间的学校周遭,这种感觉很陌生。学校里面和学校外面,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校门将我和学校里的人隔离起来,一股恐慌的情绪控制了我。
我想象着我的同学们正在里面上课,就算有人打瞌睡,有人偷吃零食,有人看小人书,但他们仍然坐在椅子上,半只脚试探在大学的校门口。
在我们的青春期,我身边的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问题。
我的同桌是一个每天沉迷游戏,导致成绩一落千丈的曾经的好学生。
我的好闺蜜,受很多人的追求,这让她很甜蜜,也让她烦恼。她经常玩到很晚才回家,被父亲教训。她父亲揍她的方式,就是直接拽住她的鼻子甩。听起来很好笑,但是看到她红肿的鼻子你就笑不出来了。
我的发小和她妹妹,为了争夺家中的优势地位和父母的关心,斗得昏天暗地。
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尝试离开家庭,离开学校。尽管大家一致觉得未来不知道去做什么,但只要还在读书,就觉得总会知道。
这时候,我已经在外面晃悠了一天了,天色渐晚,天边最后一抹夕阳,也逐渐离去,我感到精疲力尽,背包在此时更加沉重,消磨着我的精神气,我花了所有积蓄买的火车票,看来也不过是张纸。我对它们失去了兴趣。
一旦我真正做出反抗,反抗本身就失去了吸引力。多年以后,我意识到,这是我30岁之前最接近成人的一刻。

5

我开始往回走,夜幕降临时我已经走到了家门口,我去口袋里找钥匙,没能找到,此时我想起来,早上出门时,我骄傲地将钥匙扔在了沙发上。我只好敲门,怀着忐忑的心情。
敲第二下的时候,门就开了,仿佛我父亲就在门背后面,等着我归来。
母亲在一旁神色如常地问我:“你早上出门怎么没带钥匙?”
“我忘了。”
“哦,那你赶紧串上吧,别明天又忘了。”她说道,父亲像往常我下晚自习那样,倒了一杯水给我。
我接下水杯,有些摸不着头绪,我父母明明应该知道我没去上课,我的班主任是那种迟到一小时,就会打电话给家长的老师。
父母的反应太过平常,顿时令我陷入一种古怪的氛围,难道我离家出走了一天,丝毫没被发觉?比起经历一场暴风雨,这更令我尴尬,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我沮丧地回到房间里,一件件掏出书包里的行李,突然想起,我没有退票!钱白花了,很快我陷入更大的悲伤,那是我一个多月的零花钱啊。
但是我躺在床上时,想着明天仍然要上学,感到极为安心。
许多年后,母亲告诉我,那天我离开家的两个小时后,他们就接到了老师的电话,得知我没去上学后,他们又发现,我既没带钥匙,也没带手机。
母亲立马意识到,我离家出走了。
他们确实找遍了全城,在学校门口守了整整一个早晨,母亲跟父亲说:“完了,这娃真的跑了。”
他们回到家守株待我,觉得没有希望后,又出去找。最后他们彻底失去了希望,准备报警时,我回到家中了。
母亲一开始的确想着,找到我后,要揍死我,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母亲只希望我回到家中。她和父亲商量,如果我回到家里,他们就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正如我所期待的那样,母亲决定为她的女儿保留一丝尊严。
这场预谋两年的离家出走,就在一种默契中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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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早熟少女》系列的一篇。

- END -

撰文 | 朱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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