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阿仁,是在今年5月中旬女儿的满月酒席上,我邀请了所有的老同学。
阿仁早早来了,依旧是一身正装,比上次更精神,肚子也见长不少。我忙前忙后,一直没机会跟他细聊。好在他那一桌喝得兴起,久久不肯散席,我这才跟他搭上话。
“瞎忙!嘿嘿,我开了一家培训公司,刚刚起步,生意还可以。”阿仁语气轻快,“专门为那些中层开的课,讲人员管理跟团队建设的,学费比市场价贵,上课也偷偷摸摸——新公司嘛,证不齐——不过没关系,前期口碑宣传做得足,来的人很多。”
我这才发现他身边还坐着一位打扮出众、面容姣好的女孩,看起来才20岁出头的样子。我给阿仁打了一个暧昧的眼色,但他并没有理会我,而是继续说道:“当时,跟你聊完第二天,我就去找了郭工。本来以为会很难开口,其实一点也不。他似乎早有准备,直接挥挥手就让我第二天不用来了。这倒好,省了我不少事。”
“你辞职的时候就想好后路了吗?”
“没有,当时还没打算,也不管什么后路不后路的,反正没到绝路,慢慢找吧。我又歇了半个月。后来,我听到家里人抱怨,说现在想买点进口的好东西很不容易,我就想,能不能自己搭条渠道?然后我就去找供应商,又跟快递签了份短期合同。我本来不打算囤货的,但后来想想多少也得备一些,于是就找人借了两万买货,塞满了半个房间。起初勉强收支平衡,后来就不行了。由头到尾,亏了1万多点,这算好的了。”
说到这里,阿仁停下来跟我碰杯。他似乎并不愿意提及这些失败的经历,几乎是喝一口酒吐一段话。
“我是坐惯了办公室的人,开滴滴嘛,补贴也不高了,一来一回也赚不了钱,主要还是拉不下面子。爸妈叫我进学校,他们搭路,先干一些杂活,再等机会见缝插针,我不乐意。后来有位朋友说公司有任务,叫我去听课,顶个人头,我讹了他一顿饭就过去了。”
阿仁参加的是一个所谓的“创业签约会”,会场坐了四五百个中老年人。他一到现场就知道,这个讲座肯定没那么简单。
“果不然,开始没谈什么干货,就是举例子列数据,让你觉得生命无常,‘逝者已矣,痛苦的是活着的人,我们必须为家人多做一些事。什么事?买保险。’没错,讲师就是这么会说话,听得我都动心了。”
接着讲师列举了10多款市场同类产品,逐个批判,完了又推自己的新产品,之后是正式发售。会场内部卖这个价,半个小时后提价30%,再推向市场。
“哇,那一刻,整个会场都沸腾了。我身边的大叔大妈几乎都是边拍桌子边认购,拿刷卡机的小伙子走慢了还会被他们数落。有位大妈一口气刷了10来万,我被这阵势吓得说不出话。”
之后,讲师重新上台,说要跟大家谈一谈理想。什么是理想,他说很简单,就是“成功”二字。他握着拳头,激动地对着听众大喊,不要被年龄限制你成功的脚步!并说公司现在有一个发光计划,“诚邀不再年轻的各位投身金融事业”。
如果说前面的抢购,大叔大妈们表现得只是很热情,那么现在就是热血了。特别是最后讲师呼吁大家,紧握拳头,大声问问自己敢不敢的时候,整个讲座就变成一个誓师大会。
“我滴乖乖,当晚我就失眠了,这讲座给了我太多启发。突然间我就想到之后该做些什么了——我可以教人如何成功,哪怕我自己和成功二字不搭边。”
之后,阿仁找到两位做过培训班的朋友取经,劝服了其中一个,一起在旧城区的一个居民楼里开班。他费尽心思把自己包装成战绩辉煌的讲师,再用老一辈的口耳相传,效果非常好。
“我现在觉得,教育行业得讲一个‘信’字。学员信任你是一个,最重要的还是要相信自己。前期,我除了上课,其余时间全在备课和说服自己。每天早上起床后,我都会对着镜子说‘你一定行,这不是在骗人,这是在帮忙他们’,然后再准备教材。后来习惯了,就轻松多了。”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我也意识到这话题该到此结束了,便又多嘴问了小莉的事,他放下筷子,淡淡说:“分了。”
“你说小莉才25岁,就觉得自己很老了,需要一个稳定的家。可我以前在广州交的女朋友,每一个都不愿意结婚。以前都是我提起结婚,现在倒被逼婚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我说:“很正常,谁都不愿意浪费青春。”
“青春是自己经营的啊,说得好像准备全部托付在我身上,压力太大了。最气人的,上次跟你说过,就在我正准备开书店的时候,她骗我怀孕。不过现在看来,也许她是对的,这个城市没人看书,也没人在乎书……但我还是没办法接受,她要的太多了。”
“每个女人都差不多吧”
“那我再等一等,现在公司要紧。”
阿仁笑着碰杯,再次祝福我,我也祝他马到功成。当晚他是最后一个离席的人,很难得,我们喝得非常尽兴,尤其是阿仁,红光满面。散场时,那个女孩开车过来把阿仁接走了。
临末,他半个身子探出车窗,用力挥手:“再见,改天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