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外围的跑道边上连着摆了很多排小风扇,4种颜色,风一吹就来回转。它们原本的作用有点像是动态的稻草人,但在这里放了几个月后,现在只能提示员工周围有水沟,注意安全。
郭主任前几天和厂家联系,要求对方这次生产时把风扇的颜色改成同一种。他觉得兴许这样,一些对颜色敏感的鸟类会再度觉得害怕。
鸟的适应能力太强了。绝大多数鸟,在习惯了声波和激光的侵扰后,会重新回来。就像郭主任刚到机场工作的时候,也常常会留意到飞机起降的声音。但工作久了,飞机的声音与周围的环境已经融为一体,再有类似的声音时,他就完全不会感受到了。只有当交流被噪音打断时,才可能意会到是飞机。
驱赶燕子那次,他在电脑里下载了一百多种音频,无论是刺激性的合成音效,还是模仿鸟类发出的恐惧叫声,都很难通过定向声波起到作用。
燕子俨然是一方霸主。飞行的速度极快,让人根本追不上,同时还能直角拐弯,敏捷地躲避危险,这意味着激光灯和任何枪具的作用大打折扣。
后来,实验室开始试着分析燕子的生活习性,发现机场的燕子分为两类:家燕和普通楼燕。针对家燕,一句常识派上了用场,“燕子低飞要下雨”。下雨时气压低,昆虫会降低飞行高度,燕子在觅食过程中自然也就飞得低了。
有什么样的草就有什么样的虫,有什么样的虫就可能会吸引什么样的鸟
兵分两路。实验室负责灭绝家燕觅食所需的虫子,切断食物链;驱鸟组在气压低时前往跑道及附近的土面区喷洒氨水,用挥发出的刺激性气味迫使家燕离开。
至于普通楼燕,则根据其栖息地的特点,寻找附近空旷的建筑物,投放鸟类趋避剂。
打那以后,他开始拿鸟当人看。喜鹊爱在机场形似树木的杆子上搭窝,为什么?肯定是觉得在那儿搭合适,舒服。于是搞一个小发明,想办法让它不舒服。一个底托,用弹簧连着铜板。把这个工具的底托挂在杆子上,吸引喜鹊过来。当喜鹊站在弹簧上时,受到重力的影响,就会晃来晃去,同时,铜板上整面凸起的镜子还会反射令鸟类觉得不适的阳光。两个搭配起来,喜鹊看到这个东西就知道不安全,以后也不再来了。
和鸟类斗智斗勇几年下来,他自己家的鸟都不养了。他说,看见心情蛮复杂。他喜欢乌鸦,聪明,第一年赶走,第二年赶走,第三年人家自己就知道不从你这儿走了。但大部分鸟,像家鸽,一根筋。
他有时也爱思考,说是鸟撞飞机,其实是飞机撞鸟。“鸟那么小,飞机那么大,你说是谁撞谁?”
国际航空联合会将鸟害作为“A”类航空灾害,世界上到目前为止仍没有探索出一种长期有效的驱鸟方法。这更像是持久战。郭主任的手机微信里,排在最前面的总是国内机场鸟防部门的讨论群,群成员们很热络,隔几天就开一次经验分享会,但归根结底,各家的地理位置和居留鸟类都很不一样,只能各自想办法。
过两年可能会好一些。前几年,天津施行村变镇的政策,机场附近的农庄在搬迁后留下了大批的池塘和田地,这也让鸟类找到了生存的地方。等到周围的闲置土地盖满了高楼,鸟类也许就会离开机场附近,去找真正适合居住的地方了。
张亮开着驱鸟车,和当班同事24小时不间断地绕着机场跑,偶尔在路上碰到了,各自摇下车窗,杂七杂八聊点闲话,像说对口相声,带着天津人的幽默感。他也会半开玩笑地说:“干我们这行的精神都不太正常,实在是每天在机场里转圈跑久了”。
这工作也有点浪漫成分。天津市内禁止燃放烟花,每年春节前,驱鸟分部的队员们会在机场放几个礼花弹,打到空中跟烟花一样好看。
每天早晨,王春萍和实验室的同事会把准备好的鸟类图片和信息投在会议室的幕布上,让大家看图识鸟。偶尔,鸟防部也会组织趣味竞赛,抢答鸟类信息,虽然得分最高的不过奖励洗发水等生活用品。
各地机场都想在生态鸟防链里加入经济价值。新疆伊犁种植了大片薰衣草,无锡的苏南硕放种了300多亩芍药,据统计,这种改变鸟类食物链的方法,成功让机场区域内的鸟类活动减少了8成。但天津机场地处盐碱地,实验室成立以来,王春萍和同事们已经用了不下20种植物来做试验,还没有发现比较有效的。
“你说人类强大吧,当然比鸟强大多了。但很多时候,你搞不清楚它们是什么规律,是什么想法。”这时候,郭主任会想到古代那种会鸟语的人,能跟鸟对话。“跟它商量呗,说我们这里危险,别从这儿飞啊。”
云雀不知道是哪一天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