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大学起,我便痴迷单口喜剧(stand up comedy,一个人,一只话筒,就是全部的表演组成,以段子的形式聊自己的生活,表达自己的观点,其实跟脱口秀不太一样。国内观众习惯把这种娱乐形式叫做脱口秀,行业内我们大家都叫单口喜剧),甚至有想过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但我所知道国内知名的脱口秀俱乐部都在北京或者上海一类城市,身在成都的我也就断了念想。去年6月份,我在网上看到北京单口喜剧演员郝雨(嗯,就是曾经唱《大学自习室》的那个)要来成都做演出,当即定了票——演出就是由4fun的俱乐部承办的,场地在一家书店。郝雨那晚的表演相当成功,台下百多个观众被他逗得前仰后合。我第一次见多吉也是在这场演出时,他是这场演出的主持人,那时还比较胖,看起来很讨喜,讲话慢吞吞,段子却还挺能笑。活动结束后,他在台上说:“要是大家有兴趣想讲脱口秀,都可以来加我们俱乐部的微信群,提前写好稿子都有机会可以上。”我没想到成都还有这样的俱乐部,很想加入,但又没有自信,觉得人家应该看不上我。结果第二次看线下演出,我又碰见了多吉。这场他做开场嘉宾,现场气氛冷得惨烈,他试图用干笑来缓和一下气氛,那颗光头已经开始微微冒汗。“什么玩意儿?”我想,“这样都行,那我也行。”于是,我果断去加了多吉的微信,表明想法后,他把我拉进开放麦的报名群。我以我弟弟的故事为创作蓝本,断断续续写了几周,出了第一版稿子。发给老板二娃,她说我写得太像故事了,需要重新修改,“最好能挖掘你自己的生活,你自己的内心”。我真心觉得自己写的没问题,是她审美还没到,便把稿子先扔在一边。一周时间过去了,我还没有决定到底要不要继续写下去——其实不去讲脱口秀,我的生活也不会缺少什么,安心做一个观众也行。脱口秀是一种自我表达,我没有必要把我自己的私人生活剖开来让别人笑,只要不去做,那我永远可以保持现在的生活状态。不过,内心深处,我是很想改变当时那种无聊的生活。我决定暂时不写弟弟了,先回过头看了一下自己。
“大家好,我是Echo。我是一个人住,有天晚上半夜3点,客厅里传来‘砰’地一声,我立即被吓醒了,脑海中第一个想法就是家里来贼了,第二个想法就是:完了,我要被强奸了。”观众在等我的punchline(笑话最后妙趣横生的语句),大家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但是我不慌,真的。”我换手,话筒换到左边,右手撑住话筒支架,故意显得自己很随意。“作为一个现代独立女青年,我不慌,因为我有自己的行为准则,if you don't kill me……”我又停了一下,吊着观众的胃口。“if you don't kill me, you can fuck me.”观众们轰然笑起来。“yes!come. On. Fuck. Me!”我提高音调,趁着这一波笑声,像是终于等来了一波浪潮,我赶紧顺势游过去。我用手指着下半身,眼睛扫在观众席。我又侧身面对观众,伏身用双手撑住膝盖,撅起屁股,头往后转过去着说,“come. On. Fuck. Me!”为了显得没有那么油腻和冒犯,我起身打量了一下现场说:“咦,今天我妈没有来现场吧?我妈要是在现场,肯定会站起来鼓掌,我绝对是我妈的骄傲。”观众们放开笑了起来,前排几个男观众互相看着彼此露出别样的笑容,意味深长。坐在前排的女观众稍微显得矜持一点,捂着嘴巴微微点头,后排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则狂放了很多,笑得花枝乱颤。当然,关于这个独居的段子,背后的故事并那么轻松。事情的前半部分跟段子一摸一样,只是我当时紧张害怕的心情被极大地隐藏了。当初机构老板跑路后,收入骤降,我只能从原来的单身公寓搬出来,找了一个更便宜的地方,离市中心也更远了。那天半夜3点,我被一声巨响惊醒,当时还不太清醒,我心里一咯噔:“是不是家里来贼了?”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干嘛,只能憋住呼吸,试图通过听声音来判断入侵者的行踪。我的心跳飞快,咚咚的声音似乎要把卧室门撞开,脑海里开始闪现出自己前半段的人生,以为自己就要完蛋了。我僵硬地躺在床上,脑袋中开始不断回想我关门时的场景:是不是门没有关好?是不是在转身的那一刻门忽然开了但是我没有注意?是不是我没有反锁?这个人是不是跟我很久了?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我身边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都没有,现在要打电话吗?跟谁打呢?家人在另一个城市,朋友们都住得很远,怎么办?我机械地悄悄翻身起床,胡乱捡起旁边的衣服先穿上。大概过去了几分钟,我突然意识到,咦,怎么没有声音了?事实上,除了最开始那一声巨响,后来就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我决定出卧室看看,打开厕所的灯,发现地面是散乱的沐浴露、洗发露——原来是厕所里的置物架掉了下来。这一刻,我终于可以允许自己崩溃了,整个身体瘫软下来,默默跪在地上哭了一会儿,起身翻出两张化妆棉,沾湿水后敷在眼睛上,避免第二天眼睛肿成核桃。可能那是迄今为止我人生中最孤独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