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青年图鉴》第32期：职高退学后，他成为人气插画师，画了上百种水彩植物

源济

地球青年丨职高退学后，他成为人气插画师，画了上百种水彩植物
凤凰图片  2019-12-26

在网络上，人五因写了不少犀利的情感文字成为知名情感博主，在不断走红的背后，他在十年间画过上百种水彩植物，在他看来，植物是一本永远都阅不尽的书。【凤凰新闻客户端 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出品】作者 |  羽祺  编辑 | 图拉  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意大利，托斯卡纳的某个夏天，连翘开得格外打眼。人五一边煲着排骨汤，一边去院子里折了一支新开的连翘，摆好、铺纸、动笔，不起线稿，直接水彩作画。水彩充满随机性，“晕染、水渍、颗粒是无法控制的，每次画出来效果都不一样”，随着心境和阅历的变化，同一种植物在人五笔下，拥有不同的故事性。图为白扶桑。




银莲花。




十年前，人五还在念大二，老师对他说：“我要出绘本，想画些植物书签作赠品，你要不要试试？”然后人五画了第一张水彩画，是凌霄花，这一画就画到现在。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小小种子，却随着年岁生长，发展出千姿百态的模样和性格，就像人一样。




人五从四川一座小城达州生长起来，读学前班时，他曾经画过画，但因为太话痨，最后老师让母亲把他领回家。“老师让我妈把我领回去，他说这孩子坐哪儿、跟谁都能说话”。从那之后，直到念职高时期，他才再次接触绘画。 人五初中成绩不好，一心想着逃离原生家庭，中考结束就去重庆读了一所职业技术学院，在汽修、机械等等专业里面，他选择了一个听起来文艺一点的专业，电脑艺术设计。 尽管数学课通常用来睡觉，英语课总在看小说，绘画课他却格外认真，能踏下心来站在石膏面前画上一整天。他算是那个职高里面画画比较用功的学生，每次画室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好多同学都把画板铺在教室外的走道上玩斗地主。图为正在画植物的人五。




每周三是基础素描训练课，任课教师是位三十几岁的女老师，个子高，皮肤白，身材瘦，会穿紧身的短袖高领针织衫配长裙。人五记得她会带一些残破的乐器到学校当作素描写生的静物，有小提琴，有手风琴，都很旧，“材质的磨损非常有画头”。 有一天上课，教室里只有人五一个人在画画，女老师走过来，站在他旁边安安静静地看了很久，然后突然指着教室外面玩斗地主的同学对人五说：“你希望以后像他们那个样子吗？你别在这儿继续读了，回去好好读个高中，找地方集训美术，说不定以后还能考上美院。” 那是开学半年来老师第一次和他说话，人五第二个星期就办了退学手续，回老家的高中留了一级，找了画室从头学画。




高三美术生集训，人五周围的同学压力很大，他们从小学画画，父母期望很高，有的人还一边画画一边哭。但人五没有这种压力，“爸妈对我没有任何期望，根本没有指望能考上大学。没有人对我有要求，但我自己比较喜欢画画，对自己有要求。” “我太喜欢画画了，也很想考个大学，通过画画来证明自己。”回到高中的第一次文化课考试，1500人的年级，人五排到1400多名。毕业的时候，人五考了400多分，在艺术生里算是不错的分数，最后被四川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录取，“爸妈都以为我废了，没想到我考上了大学”。




人五从大学开始画植物，画到现在，将近十年。植物能让人五感动，“从那么不起眼的一颗颗种子，扎根，发芽，冲破层层枷锁变成各种颜色，各种气味，各种完美的样子。好像我们，从一模一样，变到越来越迥异，世界也因为这样的千姿百态而越来越美。”植物对人五的吸引力，近乎生命的本能，长久而深远。




大二的时候，人五为老师的绘本绘制水彩植物书签，当时老师挑了很多同学来试画，就人五的画“感觉”最好，于是他开始跟着老师跑创意市集、摆摊卖绘本，也一边画一边把作品同步上传到网上，渐渐积累起来很多粉丝。 毕业设计人五选择画《本草纲目》，原因有些“中二”，当时人五喜欢玩游戏《仙剑三》，游戏中主角的名字很吸引他，紫萱、长卿、景天、重楼、龙葵……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些名字其实都是从《本草纲目》里面来的，人五觉得它们非常美，很想把这些名字背后的植物的样子表现出来，也算“抛砖引玉”，给想要了解传统文化的年轻人创造一个突破口。图为曼陀罗。




人五的“新版《本草纲目》”在动画专业的毕业设计展中只占据展厅的小小一角，在网络上却获得了上万的点赞，人五火了。出版社和文创店的合作渐渐多起来，人五开始为知名出版社的图书画插图，也开始画365幅植物图的日历，有一年日历在当当网的销量甚至超过了《故宫日历》。刚刚开始红的时候，人五“觉得自己很厉害”。 “火了”的B面，是他人的质疑和人五的自我否定。微博上不断有人说，“人五没有进步，一直在重复”，“出了五六本书，每本书都是一样的植物”。图为人五的分享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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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之后，人五在广告公司上班，熬夜加班做商业设计，一度以为画植物、摆摊的岁月已经告一段落，后来辞掉工作做自由插画师，一年一本365张图的日历一度让他画水彩植物画到自我怀疑，“一天画七八张图，最后一本书出来一张满意的都没有，却还要笑着出来卖力推广，拿极低的版税”。图为人五参加新书见面会。




人五是个“想无时无刻把自己放在砾石上”的人，他想到村上春树在《远方的鼓声》里写的，他想把切切实实的、可感可触的生之时间控制在自己手里。图为人五的画展现场。




持续画了一年多植物，人五觉得有点疲，他一直想出国留学，去看更多的事物。“画一段时间就觉得自己还是太幼稚了，还需要更多的学习。” 2015年看到“图兰朵计划”的时候，他没有再犹豫。不需要很多钱，语言可以过去学，交申请、办签证，马上就可以走，到意大利，到文艺复兴的发源地去。 刚到意大利的时候，托斯卡纳还在下雪。割断与旧环境的联系，人五面对的是语言上的困难、陌生的环境、新的同学、经济上的压力，“一切不适都反复刺激我，像是嘴里随时含着一枚硬币不停地刺激口水的分泌一样，那是我最有生命力的一段时间”。图为学校的美术馆，学生在展厅里创作。




美院里的老师给人五推荐擅长画植物的名画家让他去学习，鼓励他尝试不同的作画材料和画法，一放假人五就出去旅游、逛博物馆，在欧洲的一大好处是，美术书里出现的作品，第二天就可以见到真品。 比起创作，人五开始花更多精力学习艺术史，“只有了解了历史，才能知道我们未来应该往何处去”，“现在互联网发达，我们什么都看过，很多名画都觉得画得一般，但是你要把一幅画放在时代里面去看，看那个时候别人在画什么，而他在画什么”。图为学校内的美术馆。




早期许多人知道人五是通过他为小说《所有的乡愁都是因为馋》绘制的插画作品，对人五来说，“厨艺是一种便携的乡愁”。初到意大利锡耶纳学语言时，人五每天习惯在学校门口的超市买好菜，拿到站台上，等待七点二十的一班火车载他回家。图为人五为小说《所有的乡愁都是因为馋》绘制的美食插图作品。




人五为小说《所有的乡愁都是因为馋》绘制的美食插图作品。




打火、热油，把切好的姜丝、蒜瓣统统倒进锅里，听到 “吱”的一生，人五感到瞬间物转星移，好像回到了老家的大厨房，所有亲人正整整齐齐坐在客厅里。在名为“人间烟火”的豆瓣相册里，人五上传了上百道他做过的菜，相似的构图和摆盘，日复一日，慰藉着异乡的漂泊和孤独。




昙花




“茉莉怯生生太小气，木槿傻乎乎，迎春花疯癫癫，红掌女王颐指气使，鸢尾读过太多书看不起人，鹤望兰太仙抓不住，香水百合是在专柜试用太多的职高女孩，芍药带着清朝宫廷的陈腐味。还是最爱月季，像穆夏的女神，枝枝蔓蔓的用香气抱你，美又亲近。”人五寻找植物背后的“情感”，给它们设定形象。图为菊花。




今年年初，人五加入himo，并开始思考，植物及其带有的“情感”能表达的内容究竟能有多广阔。himo是一个由九名插画家组成的创作团体，每人每月就同一个命题进行一场创作，主题既有诙谐的“我开动了”，也有抽象的“味道”“九分钟”等。 加入himo之初，人五对自己不太有信心，“我只会画植物”，himo的创始人启发了人五，就像古代人用梅兰竹菊象征精神气节一样，植物可以用自身诉说很多故事。图为作品《恶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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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尝试用植物表达不同的感受，而不止步于展现植物的美感。创作“爱的瞬间”时，人五想到了白蛇盗仙草的故事，“白蛇爱许仙，因为许仙死了，她要去找灵芝草来救活许仙，即便她知道盗灵芝草可能会送命，但她还是愿意为了爱人的生命去做，灵芝草最能展现白蛇的爱的瞬间”。 人五把蛇的身体画成了像眼睛一样的东西，包围在画面的四周，画面的中心是一棵灵芝草，就好像在白蛇的眼睛里面，只有许仙的生命和灵芝草。图为作品《爱的瞬间》。




同一种植物能表达不同情感。人五不喜欢各种身份标签，“谁说艺术家就一定很不羁，而程序员生活一定很枯燥呢”，他画了一株鸢尾，又用一个光环把花瓣打碎了，用以诠释他心中的“身份认同”。




画“自我接纳”时，人五画了两株大的鸢尾花，中间画了一朵很小的花，渺小的、不怎么光明磊落的小花正像我们每一个人。在“恶潮”中，鸢尾又被人五用来表达“暴食”，“你从上面往下看鸢尾花时，每团花瓣像一个捕食器一样，圆滚滚的。”




在摩洛哥，人五拍下喜欢的植物作为绘画的素材。




最近几年，人五看清了过去的很多“年少轻狂”，也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局限。画过上百种植物，人五选择用一种最普通的植物来形容自己，“我应该是一棵小狗尾巴草吧，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图为人五在摩洛哥。




开解他的，还是画画，人五现在想更多专注于当下的每次创作，从一笔一划当中获得快乐的回馈。他在置顶微博中写到，“我以前怕自己没进步，想画更厉害的画，这几张画突然让我明白，能一直享受画画这件事其实比进不进步更加要紧”。




人五感觉画画和养剑有点相似，“就像古代的剑仙养剑，每天抱着剑睡觉，对色彩的感觉、对水量的把控，对轮廓的理解、每一笔的走向、物体的摆放，都是一种感觉。”看似在同一个题材中重复，其实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新的体悟和成长。




人五喜欢画鸢尾，每一年都在画，他曾把2011年到2019年的九年间所画的鸢尾放到一起，一共九幅，各不相同，人五总觉得自己的作品“不够好”，然而终究要带着瑕疵不断地画下去。




就像人五最爱的植物卷丹，“香水百合太华美了，而有斑点的卷丹比较像我们，我还会联想到长了雀斑的模特，这些斑点让它更加有意味，更加特别，美得更惊心动魄一点。”图为卷丹。




画水彩植物也好，做饭也好，人五喜欢做重复的事情。但或许终究是，岁岁年年人不同。“一直重复做同一件事本身就十分吸引我，像一直走走不出的迷宫，或不停捞捞不起的月亮，有一种徒劳的美。不知道是积极还是消极，分不清是希望还是绝望。”图为人五在学校里看到的鸢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