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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全民故事计划》第397期:我租了一个新郎回家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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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7 07:4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租了一个新郎回家结婚

 马小铃 全民故事计划 2019-09-02

我有时感觉自己很可怜,我的婚礼上,除了爸妈,其余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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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民故事计划的第397个故事 


 
我叫梁曦达,1991年生,辽宁抚顺人。高考失利后,我在爸妈的支持下去日本留学。2014年大学毕业后,我一直找不到工作,在中国师兄师姐的照顾下辗转干些杂活,有时去这家餐馆当个跑堂,有时去那家公社当个临时助理。

2017年1月,我回国过春节,期间参加了高中同学聚会。曾经的同学如今大多成了被职场和家庭压得喘不过气的中年人。有个年近三十还孤身一人的女同学,简直要被爸妈和各路亲戚催婚催得怀疑人生,在聚会上苦水连连,甚至求我介绍日本小伙相亲,哪怕彼此看不上,能相处一段时间应付应付也好。

同学们的难处让我看到了商机。日本人的等级观念强,家庭观念淡薄,脸皮薄、好面子,这些让很多日本人在面对职场或家庭的窘境时,不懂得怎样去表达自己。

上司做错了事情,拉不下脸跟下属道歉;孤寡老人不好意思麻烦儿女来陪伴自己。基于这些需求,日本在2015年左右兴起了一项“租人”业务。类似于演艺圈的经纪公司,员工们有过各行各业的经历,18岁以上的老中青全都有,充分满足客户的需求。

演员的指派是随着客户的具体要求量身订制的,比如小孩在学校犯了错误,老师要求家长出席,有些家长拉不下脸面,就会租一位和自己相近年龄、长相、背景的人,去学校接受老师的“批斗”,鞠躬下跪写保证书。只要不犯法,租人公司的员工全部能为客户实现。

我曾在其中的一家公司客串过葬礼上逝者家属的亲友团,以显示逝者家庭人丁兴旺。周围也有朋友雇佣过“居酒屋陪聊”,同我讲过租人的程序和花费,所以我对这类业务的运行也算有比较多的了解。

既然日本有这样的业务,我为什么不能把它带回国内呢?现在到了适婚年龄的90后,绝大多数都接受过高等教育,主张开放和自由,和父母观念的冲突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重压之下,租个“伴侣”既能安抚父母,又能挽回“没人要”的面子,简直就是天大的商机。

我开始在国内的各大招聘网站、淘宝、服务公司里搜索,发现虽然有人在做“情侣扮演”“家人扮演”等小规模的类似“租人”的生意,但都没有像日本那样形成一套产业链,更别说有什么规模了。

说干就干。2017年2月回到日本后,我去一位前辈在京都开的租人公司做清洁,隔三差五也客串些不重要的小角色。我好学肯吃苦,又不挑活儿,很快就把这个行业摸得一清二楚。半年后,我带着全部家当回国,稍事休整后,就去了北京投奔自己的叔叔,准备从大城市开始做起。

在国内做租人业务最大的障碍,是游走在法律灰色地带的问题。毕竟我主要想运行的业务不是什么“陪人吃饭”“替人道歉”,而是租赁男女朋友去骗人家爸妈。

往小了说,不过是几个群众演员协助客户演一出话剧。往大了说,这可是蓄意欺诈老人家的感情。万一涉及到彩礼、婚房、嫁妆等金钱来往,莫名其妙被卷入经济纠纷,说不定会毁了我的事业和人生。

于是,在公司成立初期,我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详细制定了员工守则,把所有能想到的风险都列举了出来,严格地把这项业务限制在“经纪公司为演员接通告”的性质上,不承担任何因为表演的质量问题而引起的连带责任。


招募演员比我想象中要容易得多,往八一电影制片厂的门口一站,各路蹲点的群演几乎是饿狼扑食般把我围得水泄不通,争着抢着往我手里塞简历,一口一个“老板”地叫。

很多蹲点儿的群演都是“老戏骨”,有些上了岁数的,已有二三十年的客串戏龄,每次都是在各大影视剧里演那些连脸都看不见的路人甲乙丙,然而仍旧对演戏热情不减。

有热忱、有演技、肯努力、不出名、待遇要求还不高,简直是扮演“亲友团”的不二之选。当天,通过简单的试戏后,我就招了十几个人,其中就包括姚叔,后来成为我左膀右臂的一位老戏骨。

姚叔今年六十出头,但精神矍铄,看起来只有五十。姚叔家底丰厚,北京三套房,出来在电影厂蹲点,完全是为了圆自己的演员梦。他曾经在电视剧《亮剑》里演过一个拿枪扫射的士兵甲,听说还有两三秒的镜头。

姚叔这样年纪的人,最适合演公公或老丈人。他试演男方的父亲时,无比热情地拉住“亲家”的手,说自己家的孩子眼光好,娶了个这么优秀的儿媳妇,情到深处,眼角还泛着泪花,让台下观戏的其他群演们无不动容。

演员资金到位,接下来就等剧本上门。正式接单前,我联系了在同学聚会上“恨嫁”的那个女同学,本意是想问问是否需要我找人假扮一下她的男朋友,顺便我也给演员们练练手。

没想到她一口答应:“还假扮个什么啊!男朋友和公婆直接上吧!我爸妈都说了,我要是再不带个男朋友回家,就是大逆不道、白眼狼、对不起祖宗十八代,他们要死不瞑目啦!

开业以来接的第一单,我和各位员工都很重视。我们特意坐动车去抚顺和我的那个同学面谈,交换一些基本信息,谨防穿帮。

我同学是个比较独立的女生,当年考大学时,想远离东北,考个南方学校的心理学专业,结果报志愿时被父母硬生生压了下来,从中山大学的心理学系改成了辽宁师范大学的小学教育专业,哪怕浪费了很多分也在所不惜,一定要让女儿留在身边,学一份“稳定”的专业,将来毕业好嫁人。

按照她对爸妈的了解,他们最希望有个公务员女婿,稳定、体制内,而且必须是东北的。然而,公务员这个职位很容易穿帮。没编制的人家瞧不上,有编制的,上网一查就能查到。如果在东北工作,今后又免不了常见面。我们都不想把这条“服务”的战线拖得那么长。

最终确立的方案是:北京小伙,正在自主创业,父母以前是大学俄语老师,现定居在俄罗斯。人帅有才有潜力,但是太忙,没有时间多见面,但是深爱您的女儿,等事业有了起色就考虑成家。

第一次见面,我们就准备带着男方父母全员出场,我则作为男方的表弟友情客串,就说这门相亲是我——他们女儿的高中同学——牵线结识的,知根知底。

2017年9月底的一个周末,我们“男方亲友团”带着礼品登门拜访女方一家。老两口从未体会过“见亲家”,我们礼品多面子足,两位老人家乐得合不拢嘴。

两方对话的内容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演男朋友的,是我从北影找的一个小青年,长得有点像陆毅,在编造的背景加持下,一个“家教良好,受过高等教育”的好青年形象跃然而生,女方父母恨不得当即让他们领证结婚,牢牢拴住这个“金龟婿”。

就这样,我们拿下了公司的第一单。回北京时,高中同学用微信转给我包括交通和食宿的所有费用,因为是“试水单”,再加上同学友情价,除去成本,每个“演员”只余下三百元不到,但我们都很高兴。


靠着朋友间的相互推荐、群内转发、和一些招聘网站上的广告,公司业务以良好势头发展着。生意最火的一次,是2018年的情人节。我把公司内所有演员全部派出,都不够接单。不得已自己“冒充”了一位客户的男朋友,打飞的跟她回家吃了顿饭。

他们中有的是签“一次性”合同,露脸一次即可;有些签的是长久关系直至结婚的合同。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就要派出公司的常驻演员,提前安排好人家的“档期”,从学历、工作、家庭背景、财务状况等全方位包装,定期去“老丈人”或“公婆”家里“报道”。

到了“结婚”的那天,我还得叫人扮演“新郎”的亲友团和伴郎团。只要钱到位,服务一条龙。

开业近两年,我们的业务慢慢拓展到“装下属陪客户喝奶茶,以缓解其工作压力”“扮演单亲妈妈家庭里的男主人,去幼儿园开家长会”“扮演富二代,陪客户开party并拍照发朋友圈”等等。

接了几千单后,公司越做越大,也一直保持着“零差评”的记录。

我本以为会这样一直安稳地做下去,哪想到很快就迎来了一次意外。

今年五一,又是办婚礼的大潮,5月4号那天,青年节赶上星期六,我同时接到四单“婚宴”,一个结婚三个订婚,客户有男有女,都是雇人应付自家爸妈和亲戚。其中有两个是长约,从“男女朋友关系确定”开始,由青年演员和对应的爸妈一路跟下来,此次到了订婚,自然还是得原班演员去。

剩下两单,一个结婚,一个订婚。客户那边都是从来没见过“亲家”。结婚的这单在早上十点,客户是女孩子,我们出新郎、新郎父母及伴郎团,在北京大兴区的一家酒店。订婚的这个是在晚上七点,客户是男士,我们出准新娘及女方父母,也是北京大兴的一家酒店。

我看着这两单位置近,又在同一天,干脆就都交给姚叔去做,省得跑腿,顺便一天的饭钱也省了。由于这次派的都是跟了我近两年的“老戏骨”们,他们彼此合作得非常纯熟。且五一假期那几天,大家分身乏术,同时身兼好几个角色,事先便没有聚在一起开会。

我只是给两对“准公婆”和“准丈人丈母娘”分别建了微信群,把提前沟通好的双方情况、背景安排、酒席讲话稿等各打包了一个文件夹,发送给两个群里。除了接单、安排任务,我还要充当编剧给各个演员写稿,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直到5月3号那天晚上,我才算把次日的这两单演讲稿完全搞定。

这两个客户一男一女,都姓陆。我电脑桌面上的文件夹,都是以目的+姓来命名的,所以,婚宴的那个叫“婚+陆1”,订婚的那个叫“婚+陆2”,我一心想着忙完最后一天就能好好补觉了,结果眼一花手一抖,把结婚的文件发到了订婚的那里,订婚的文件发到了结婚的那里。那时我并未发现自己的错误。


5月4号,婚宴在十点开始,“男方亲友团”们在八点左右就聚在了酒店,在正式“演出”前彼此要熟悉对方的身份,可左等右等没见姚叔的身影。我知道消息后,匆忙给他打电话,他在电话那头说自己昨晚吃了太多麻辣小龙虾,一直从早上拉肚子拉到现在。

“不过,”姚叔向我保证,“老板你放心,词儿我都背完了,我一个演爹的,直接上去讲话就行,其他的都能圆过来,我肯定不误事儿。我在厕所再蹲一会儿就过去!”听他这么信誓旦旦,我叮嘱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后来发生的事,是扮演“堂弟”的员工跟我复述的:快十点半时,姚叔终于姗姗来迟。“婚宴”刚开始不久。由于这场“婚宴”女方说服了自家爸妈,只有父母和两个知道“内幕”的闺蜜出席,并没有其他亲戚朋友。

都是“自家人”,婚宴上省掉了许多煽情的片段,姚叔来的时候,刚好是小两口说完“恋爱经历”,准备进入双方家长致辞的环节。

姚叔屁股还没坐热,就得硬着头皮上台,声情并茂地演讲一番。然而,由于我发错了文件,他话中的新郎新娘的职业、认识经过、以及父母亲背景完全说错了。

刚听个开头,司仪就发现了不对劲,一直给姚叔使眼色,可姚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一边说一边冲着新娘抹眼泪,表示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又祝福女儿婚姻祝福,让新娘真正的父母听得目瞪口呆,马上明白过来,这个“新郎父亲”是个冒牌货。

导火索一引起来,马上就产生了大爆炸。新娘父母从“亲家”的身份开始逼问,连带着,“新郎”和整个伴郎团的身份也都被质疑,新娘父母以为自己女儿被诈骗,揪着姚叔的领子就要上派出所,告我们这伙人欺诈。这时,我接到“堂弟”打来的电话,才知道自己犯下大错。

新娘父母最终没有闹上派出所。重压之下的新娘彻底崩溃,把雇人结婚欺骗爸妈的事情全说了出来,而且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等我到达会场,只剩演员陪在“新娘”身边。她的父母极度失望,已经提前离场,打算和女儿断绝关系。

这位“新娘”是职场上的优秀女性,37岁就在北京全款买了房,多年来一直没有遇到感觉对上的另一半,于是就单了下来。

今年年初,她实在受不了父母和家里亲戚半是恨铁不成钢,半是冷嘲热讽的催婚,于是找到我们,要求帮演一个男朋友,带回家见父母。从年初到五月,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女方父母就催着结婚,于是我们的合约也就一直续到了现在。

我既愧疚又害怕,赶忙承担责任,表示愿意赔偿她的损失。陆小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临走时,她对我和扮演她“未婚夫”的小伙子说:“跟你们演了这么长时间,我心里的压力还是没有减轻。我每天都做噩梦,梦到被爸妈拆穿了,被整个家族的亲戚骂,好像我只要不结婚,就是个祸害社会的渣滓。我有时感觉自己很可怜,我的婚礼上,除了爸妈,其余都是假的。

后来,我把陆小姐半年前支付过的所有费用一股脑微信转了回去,可她没有收。我辗转打听到她的支付宝,把钱转了过去,隔天她又转回给我,说这笔钱,就当是谢谢陪她演了半年戏的所有演员们。



作者马小铃,自由职业

编辑 | 李星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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