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9-8-17 10:07 PM 编辑
三
用中年的身板,对抗生活的浮皮潦草
太阳落山后,健身馆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肌友们围坐成一圈,没座的人,正扒着门框练引体向上。
有人搭着汗衫走进健身馆,和老张打招呼:“这几天东街上又新开了一家健身馆,你晓得吗。”
“晓得。老汤已经办了一张卡,3年才2000多块。”
老张停下酒杯,嗓音又响了起来:“这价格哪里开得下去啊,这不肯定要跑路的嘛。”

事实上,大家兜里多多少少都有几张健身卡。
但因为在别的地方“练了两个月都说不上一句话”,很多人又重新回到这个湖州最破健身馆。
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他们执着的身影就遍布在这里,一待就是两三小时。
但真正哼哧哼哧练到尾的寥寥无几,一般是“练个五分钟,再回来找张教练吹吹牛皮”。
刺激新闻、家长里短,像风一样在这里集散。
“谁最近发财了”“谁又跑路了”……我在一旁支棱着耳朵,有时也会为他们闯荡半生的故事入神。

梅老板今年69了,1999年健身至今几乎没断过。但老梅说,自己也是被生活打过屁股的人。
1992年下岗后,他做过煤炭、木材、水泥、钢材生意。彼时丝绸行业不乏一夜暴富的神话,他赶上了最好的时机,也遭遇过最黑暗的打击——
最多的时候,一天能赚30多万。但之后却遭遇骗子,辛苦攒下的一千多万血本无归。
至暗时刻是怎么度过的,梅老板很少再提。只知道经过20年的苦心经营,他的身家终于重回当年。
闲的时候,老梅会开着自己的奔驰,到健身房举一下铁,或者只是和老张们聊聊天。
 梅老板的办公室
黄加勤看上去文绉绉的,似乎和健身扯不上关系。
岁月早已回收了他的秀发,所以你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个因为精明能干、20岁就拥有一支建筑队的万元户。
听老黄说之后他又捣鼓起石矿,结果却血本无归,倒欠3万巨款。
债主上门催债,加上当时违反二胎政策,1993那年,他带着怀孕6个月的媳妇儿出逃至湖州。除了一只装衣服的红白蓝编织袋之外,可以说是身无分文。
 早晨生意结束后,黄加勤计算着当天的收入。
从市场卖鱼,到眼下经营水产批发,一晃眼26年过去了。当年逃生的女儿成了一名老师,生活也给了他该有的那一份。
年近六十,为了抵御熬夜批货带来的损伤,老黄开始了锻炼。
和那些每天在器械上嗯嗯啊啊的猛男不同,经历过几十年大风大浪,他不再为负重的数字而较劲。
去健身房之前,老黄总会绕着体育馆跑上几圈热热身。有时风会涌上来,拂乱他的假发。
 老黄说,戴假发保暖,拍照还好看。
邵鹏还有三年就退休了,前半生堪比那些年大起大落的沪深指数。
1996年,他靠跑出租发了财。“多的时候一天能有1000块收入。”3年后,邵鹏就买了房,又提了车。
千禧年,他又和朋友投资缫丝厂,不料却遭遇国内茧丝价格大跌。一夜之间,老板光环坠落。
亏光了所有钱后,邵鹏决定回湖州重头开始。先是当保安,后来又转到学校当厨师。
但无论天意多弄人,陪伴邵鹏的,始终是这堆不会说话的健身器材。
脱掉上衣后,这位58岁的中年向我显露出喜人的肌肉线条。一时间,我分不清那是撸铁4年的勋章,还是劳动生活留下的烙印。

类似的故事,在健身馆海了去了。
无论是发迹还是落拓,是开路虎还是蹬三轮儿,在经历过一个被打乱的时代后,老哥们又带着各自的故事,重新聚起。
他们早已过了炫技的年纪,举起斑驳的器械,更多是为了找peace。
用中年的身板,对抗年龄和生活的浮皮潦草;在肌肉与汗水的共振中,延长白天,推迟日落,减慢失守的速度。
 总有人慕名上门跟老张掰手腕。只不过十多年了,来的人“一二三”都被秒了,无一例外。
“要是哪天练不动了呢?”我问老哥们。
“那就坐海报底下聊聊天,抽抽烟,抢抢红包。”像偶尔燃起的花火,慢慢消耗着夏季的夜晚。
天色准时黯淡下去。老张又开了瓶酒,小呷几口。不时长嘶一口烟,越过许多秃亮的脑袋看向远方。
九、十点钟,学员散去。他擦擦器材拖拖地,像是又完成了一场仪式。

和屋里的健身器材一样,十多年间,生活似乎纹丝未动。
至于接下来还能坚持多久,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老婆有退休金,生活挺滋润的。女儿也大了,工作还挺好。五十六嘞,能开就开,争取把健身事业做好。”
图文 项飞 | 采访 东北旺 | 编辑 简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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