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张震：我有没有拍烂片的权利？

源济

张震：我有没有拍烂片的权利？

李舒  山河小岁月  2019-04-11

一条热搜在我的朋友圈炸开了锅：

张震要演电视剧了，而且还是爱情与仙幻的古偶三生三世系列。

 

剧的名字是《三生三世宸汐缘》，男主是张震，女主是倪妮，由去年大火的电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原班团队打造（就是大幂幂和赵又廷主演的那个），我们可以回忆对比一下画风：

群众们都炸裂了，这大概主要是因为——wuli震哥之前的画风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却开始演这种死亡芭比粉风格电视剧了？

于是大家纷纷预言：

有的怒不可遏，电影咖去演电视剧，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有的痛心疾首，张震同学是不是缺钱缺得太厉害了，难道又欠了裸贷？

嗯，我这冲动的小脾气，又忍不住了，不是明明说好了——

 

---

 

首先，我从来不否认自己是张震先生的忠粉。

虽然大家总是说，阿舒太花心了，爱豆满天飞，苏轼张岱张伯驹朱家溍启功王世襄，你倒是pick一下啊！

 

但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吧，有一个特别值得批评的歧视点——无法接受秃头男。

真的，我不鄙视身高城市学历工作赚多少钱有没有房，但是，无论是地中海还是中央保卫地方，秃头真的不行。（所以我自己最近掉头发，我觉得这可能是上天对我这种少女的惩罚）

 

张震先生是唯一的例外。

那张看上去冷静的脸，眉头间轻微皱动，眼眸温暖中暗藏杀气，随时让人窒息（此处省略彩虹屁1000字）。可是笑起来，有时候又是羞涩的，暖到无处可逃。

 

但我特别喜欢他从前专访，讲自己从事电影行业之前的一段话：

 

“五六岁和这以前，与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在台北附近的小山坡上，晚上和外婆一起散步，一直沿着山路走，夏天知了叫，心里很静。”我一直认为这是真正的他，心里很静。

 

他是一个真诚的人。因为真诚，所以他会认真对待每一部戏，不管戏份多少：拍《一代宗师》学八极拳拿武术冠军，拍徐克的《深海寻人》练潜水考取PADI深海资格证（但其实这是个段子）拍《吴清源》把围棋下得有模有样……这些经历的背后，都源自他对于表演，对于电影，都有一颗真诚的心。这颗心，和听见知了叫时的那颗心，是一致的。

先堂堂正正的把立场讲完。

接下来我要表态，为什么我完全理解张先生拍（看上去质素没有那么高的）电视剧。

---

 

查了一下字典，什么叫“演员”——是指专职演出，或在表演艺术中扮演某个角色的人物。

从字面意义上我们可以得知，演员是一种职业。这跟编辑、记者、售票员、屠夫、老师没什么两样。

 

然后我们再来看看职业这个词。

 

职业是人类在劳动过程中的分工现象，它体现的是劳动力与劳动资料之间的结合关系，其实也体现出劳动者之间的关系，劳动产品的交换体现的是不同职业之间的劳动交换关系。

 

这句话有点复杂，大白话就是，你付出劳动力，交换得到劳动成果。再大白话一点，就是你工作，然后拿钱。

 

职业有规范性，要符合职业内部的规范操作要求，也要符合职业道德的规范。

 

职业也有功利性，因为职业是人们赖以谋生的劳动过程，具有逐利性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你可以讲我做人民教师是为了我的理想，教书育人。但如果你做老师不拿钱，这就不叫职业，这叫公益。

 

所以，做演员就是要挣钱的，这一点我们要形成共识。有个例子特别好，有人问吴镇宇接片的原则，吴镇宇开玩笑回答说：“原则就是一定要给钱”。

 

---

 

接片原则这件事，每个人都不一样。张震同学之前的接片原则显然是艺术性：

 

15岁时，被爸爸张国柱拉去拍杨德昌导演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被TSPDT评为电影诞生120年来100部最伟大作品的第89位。张震凭该片获得第28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男主角提名。

21岁，出演《春光乍泄》里的小张，被提名第1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配角。我跟你说我就是这段入坑，暂时忘了何宝荣给我们带来的无限哀愁。

24岁，出演李安导演的《卧虎藏龙》，获得第20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配角提名。

27岁，他在《爱神之手》里和巩俐对戏，最后抱着旗袍那一幕，让所有人心碎。另外，里面还有一个吃粽子的场景，真的是我觉得最“欲望”的一刻，看得我面红心跳。

29岁，《最好的时光》里，从高雄小镇到民国革命年代，夏日里长长的寂寞青春，台球厅里的静水深流，在张震的眼神里，我仿佛能够感受到侯孝贤的少年爱情梦。

35岁，他再次奉献《一代宗师》里一线天的惊鸿一瞥，当我们哭着跪求导演给到他更多戏份时，王家卫说：“张震是把好刀,咱们先藏着。”

……

这些片子的口碑我不必说了，但在票房层面，并没有那么成功。我简单整理了下张震几个出圈的作品，大家看看票房对比。但我要提前声明，并不是说当年最高票房的片子是烂片，而是为了说明，张震出演的高口碑文艺片在票房价值上大概是一个什么水准。

先来看《刺客聂隐娘》。

部分奖项：

第68届戛纳电影节  (2015)：主竞赛单元金棕榈奖(提名)、主竞赛单元最佳导演。

第52届台北金马影展  (2015)：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

第35届香港电影金像奖  (2016)：最佳两岸华语电影。

票房：6140.5万，同年票房第一：捉妖记，24.4亿。

再来看已经比较商业化的《绣春刀II：修罗战场》。

部分奖项：

第25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  (2018)：最佳男演员奖 张震

票房：2.65亿。

同年票房第一：战狼，56.83亿，同期第四：前任3：再见前任，19.41亿。

另外，张先生还出演了许多根本没有机会在内地大荧幕上映的文艺片，比如田壮壮导演的《吴清源》。在这部片子里，张震简直神还原了吴清源的部分微表情、落子的动作、整理衣服的细节等等，他的表演也获得了吴清源本人的认可。

恰恰因为他之前的选片标准，让影迷们表示，无法接受他拍这样的电视剧。

一个一直以来严格选择合作导演和合作剧本的演员，能不能忽然放下之前的标准？或者说，其实我们更为担心的是，这个举动，是不是意味着他今后都会放弃之前的高标准，而选择对自己低要求？

---

 

我想讲个故事。

 

1651年，杭州城里最流行的新剧叫《慎鸾交》，这出戏其实颇为无聊，男主有妻，和名妓相爱，结果大房不肯相容，女主只得别居。男主中了探花，老婆死了，却打算娶丞相的女儿，最终在朋友的劝说下，幡然悔悟，和女主团圆——完全符合当时狗血剧的所有的情节，但人民群众就是喜欢啊！！！

当时官宦之家，要看这出戏，都要提前预约，订单甚至远播江苏安徽等地。杭州城里的知识分子们就开始伐开心了，他们提出了两点，第一，这个戏格调不高；第二，这个戏的编剧，居然用家里的两个妾来担任剧中主角，实在是没有太没品了。

 

有才气没骨气，这是时人的评价。

 

编剧听了满不在乎，回答：“我以这才换那财，两厢情愿无不该。”

 

这个编剧叫李渔。

 

这出《慎鸾交》虽然名动一时，却并不是李渔的代表作，我们更记住的是他的《闲情偶寄》，他的《怜香伴》（中国第一部女同性恋题材！多么先锋！！！）《风筝误》《意中缘》《玉搔头》。另外，为了钱，李渔还写过你们更熟悉的《玉蒲团》，香港三级片导演们真的都欠他不少版税。

 

写《闲情偶寄》的李渔和写《玉蒲团》的李渔是一个李渔吗？

 

当然是。

 

我们会因为李渔写过《玉蒲团》，就否认他是著名的清初生活美学家剧作家吗？就否认“北里南曲之中，无不知李十郎者”吗？

再说一个故事。

 

1933年春天，杭州官场弄63号新盖了一所“风雨茅庐”，房子的主人是郁达夫。为了新居，郁达夫花了一年时间埋首旅馆奋力写作《她是一个弱女子》，这篇小说大量涉及同性恋和非伦之恋，区区20000多字卖到了1000块大洋的高价——折算下来，每千字近50块大洋，而当时的行价不过是每千字7块大洋。但我们能说，郁达夫就是色情狂作家吗？

另外，还有wuli祖师爷程砚秋，早期为了市场和观众，排演了格调不高但卖座的《风流棒》《赚文娟》，但我们会说，因为演了《赚文娟》，程砚秋就不是程砚秋了吗？如果没有早期那几出戏，程先生哪里来的本钱钻研创作后面的《荒山泪》《锁麟囊》呢？

 

任何一个伟大的作家艺术家，也是要穿衣吃饭的，也是要承担一个做丈夫（妻子）父亲（母亲）的责任的。

 

我们对待他们，应当以更多的宽容和理解。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给他们勇气，让他们之后还有机会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如果真的要批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

为什么好演员只有演这种烂剧才能赚到钱？

我为张震不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