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的夏天,我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母亲闻讯回来了。她胖了些,脸蛋更圆润了,还烫了头发,穿着一条时髦的长裙。她走在乡村的土路上,优雅得像电视里的港台歌星,村里人看到焕然一新的母亲,都不由惊呼起来。
父亲在家骂骂咧咧,本想给大胆“私逃”的母亲一个下马威,但在看到离别一年的母亲时,他呆住了,甚至霎那间有些脸红。他接过母亲的行李,给母亲搬椅子坐,还给她倒了一杯茶,殷勤得像是在招待一位贵客。
母亲去市一中找到我的新班主任,像初中时那样嘱托。接着,她带着我和妹妹去了市里的邮政局开通存折,存了几百块钱在上面,还教会我们如何查账和取钱。最后带我们去外公外婆的坟上,烧了纸钱。
母亲将要返程。出发前夜,满身酒气的父亲要求同去宁波打工:“一帆(我)考上了一中,3年后肯定能读大学;一路(妹妹)成绩也好,过两年也能考上一中——你想想她们读书要多少钱,靠你一个人怎么供得起?”
母亲态度冷淡:“这个家从没指望过你。我能供到哪一天,她们就读到哪一天。”
父亲醉醺醺地摇头晃脑,胡搅蛮缠:“怎么不指望我?我可是她们的亲生父亲!”
母亲哼了一声:“你真想供她们读出去的话,你可以在市里或者去武汉找事做,一样能挣学费——就当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单独为孩子们尽一份力。”
父亲按捺不住怒火:“你不敢让我跟去,怕是在外面找了野男人吧?!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婚,否则,你们几个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他伸出手指,在我们母女3人间点来点去。
母亲被激怒了,冲到父亲面前:“你要是敢欺负到我女儿头上,就离死期就不远了!”
父亲往后退了两步,瞬间恢复原本的面目,抓起母亲的头发就要打。我冲过去拼命抱住父亲挥起来的胳膊,妹妹比我动作更快,也更狠——抄起木椅子就往他头上抡,猝不及防,父亲一下子就被抡倒在地上。
这下父亲彻底被激怒了,他松手放开母亲,眼睛眯成一条缝,死死盯住妹妹。
空气凝固了。我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浑身发抖。
母亲冲过去挡在妹妹面前,冲父亲嘶吼:“你想干什么?你敢动手试试看!今天我就跟你拼了这条贱命!”接着,对我大叫,“一帆,快带妹妹跑,找地方躲起来!”我抖动的神经勉强镇定下来,抓起妹妹的手,就往屋外飞奔。
妹妹却猛地推开我。她出乎意料的淡定,朝着父亲轻蔑地哼了一声:“王洪喜,你放心,我不跑。我跟我妈不一样。”她慢悠悠地走到厨房,提了把菜刀出来,架到自己脖子上。
母亲慌了神,扑过来想要夺刀,吼得歇斯底里:“一路,使不得,快把刀放下!”
“妈,你不要害我白死了,你往门口站远一点。这是我跟王洪喜之间的恩怨。”妹妹晃了晃刀刃,往脖子里去了去。母亲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妹妹走到父亲面前,拽着他的手握住刀把:“王洪喜,你听好了,我早就不想活了。你使使劲,一刀下去,从此我们两不相欠。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再投胎到你屋里来。
“今天你要是不杀我,等我长大了找你报仇的时候,你不要后悔。我晓得你嫌弃我不是个儿子,我出生的时候你连鞭炮都没放一声。不过,你死的时候,我肯定要放鞭炮,还要在稻场摆满‘震天雷’,震个三天三夜,请镇上最好的戏班子来唱戏。等着吧,我就站在你的棺材旁边笑。
“王洪喜,总有一天你会变老,等到那时我打得过你了,你欺负我妈的这笔账,我会要你加倍偿还!”
说着,妹妹竟真的笑了起来。她正值叛逆期,不计后果,狠劲十足,脖子那里渗出了血。父亲被她的气势震住,酒醒了一大半,呆了片刻,推门出去,直到母亲走,也没再回来。
年幼的妹妹亮出利剑,为我们娘仨的命运带来了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