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那个时候,丈夫“废”了。这个状况让张萍始料未及。
丈夫回国后,以照顾孩子的名义暂住在张萍的母亲家。“一个姑爷住在丈母娘家里,我怕他心里不舒服,就总给他汇钱,想让他硬气点儿”,可是不久,张萍就发现,丈夫成了一个无底洞。
回国之后,丈夫基本算是恢复了工作能力,可张萍决定黑在日本的选择,让他彻底丧失了重建生活的信心。他每天通过喝酒来麻痹自己,每个月张萍给他汇1万块生活费,他能喝掉9000多,给女儿报补习班的钱都被他喝掉了。他酒量不行,一喝就多,酒友们就拿他打趣,说他是王八,他的哥嫂家人们也常数落他无能。
“他们跟他说,‘你回来干啥,把你老婆一个人留在那儿’。有时候,我觉得我挺亏欠他的。”丈夫的情况,张萍都知道。
有天半夜2点多,张萍刚从饭店下班回家,手机上响起了女儿的视频电话和一段短促的留言:“妈妈,你接视频,你接视频,你不接视频,我爸要打死我了。”
她哆哆嗦嗦地点开视频通话,惊讶地看到曾经憨厚的丈夫满脸通红,狰狞地用拳头狠狠地砸孩子脑袋和后背,孩子满屋子跑,呜呜地哭。张萍想要求救,但不知道该向谁求救——虽然这是她母亲的房子,但母亲为了方便,早搬到了小卖店住去了。
这不是丈夫第一次打孩子了。有一次,女儿阻止他对别人说张萍“在外面有人”这样的话,被丈夫一顿暴揍。“他打我姑娘,我就恨他,要不是因为恨他,兴许我跟这个人(川菜师傅)也走不到一块去。”张萍说不清到底谁有错在先。
她至今也不明白丈夫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从结婚到来日本,张萍和丈夫从未分开过。丈夫的母亲早逝,结婚前父亲又突然瘫痪,丈夫家那边的亲戚都以为张萍不会跟他了,但她还是选择跟他结了婚。或许是丈夫觉得张萍有恩于他们家,婚后他们过日子一直是张萍拿主意,丈夫照做,每一个决定,无论是对还是错,丈夫都不曾有过怨言。
亏欠和恨意交织在一起,在张萍心里拧成了一种扭曲的爱。在内心里,她觉得现今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黑在日本的决定造成的。可“既然选择留在这,就要坚持下去,有时候也后悔,看到孩子被打,我就后悔,但也就那么一会儿”。
在扭曲中,张萍、丈夫和川菜师傅,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处境。“我不喜欢家里(老家)有个家,外面还有个家。一开始我挺讨厌这种行为的,但后来慢慢就习惯了——为了生存吧,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张萍说。
这个秘密成了张萍内心中最大的隐痛,甚至大过了“黑”在日本的恐惧。她决不能让丈夫觉察到一星半点的可疑,但又往往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满。
一度,为了获得“好身份”,张萍甚至打算托人找个日本老头儿办个假结婚,“宁可多花钱和日本人假结婚,也不能跟中国永住身份的人假结婚,不做夫妻那点儿事儿,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我不愿意那样。”
以此为由,张萍在2017年底向丈夫提出了离婚,“秘密地”。她叮嘱丈夫不要声张,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毕竟还要住在丈母娘家,男人得要面子。可丈夫却并不领情,他用酗酒、殴打孩子、满嘴冒胡话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抗拒,“那时候我俩一发信息,我的心都哆嗦,他说我肯定在外面有人了,还说我不给他打钱了。”张萍说,“我确实不给他钱了,我要攒钱买房子——但说我有人了,我是不承认的。”
整整一个冬天,夫妻俩隔着2000多公里,消磨着彼此的耐心。在2018年初,丈夫终于做出了妥协。法律上起诉离婚,没有财产可以分割,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我这种离婚不是因为感情破裂到了不能过的地步,我回家可能考验他一段时间,还会复婚。我知道这是个火坑,我已经跳出来了,不能再跳回去了,他就是那个火坑,但我对他始终还有一种责任。况且,他是个酒蒙子,要是知道我在这边的情况,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举动。”张萍话里话外,仍是纠结与不确定。
然而,真离婚坐实了,假结婚却因为风险太高没办成。
现在,张萍无名指上戴着川菜师傅在高岛屋(商场)买给她的钻戒,价值一万多块人民币,手腕上带着川菜师傅去学车时顺路买给她的玉石手串,眼神里既茫然又幸福。
“假如,我能回国,我不会告诉他(丈夫),但我会把这个戒指留着,留个念想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