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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地人物] 大陆分娩出的一个海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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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 07:5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大陆分娩出的一个海岛

2019-03-30  陈思呈  大家

导读

海啸,海陷,四面八方被茫茫海水包围,种种不稳定感,想必深入每一个海南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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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念去海南岛,因为无意看到的一个信息。1954年,海南渔民曾汉隆在打渔时发现海面上有大量的气泡像沸水一样往上冒,那就是中国目前发现的最大的海洋油气田,曾汉隆就是发现中国海洋油气第一人。

这片海域属于莺歌海镇,海南岛西南部一个重要的渔业镇。得知曾汉隆老人至今健在的消息,我和几个友人决定前往拜访。

我们打算沿海南岛西线行进。海南岛的西线还未引起旅行社的注意,多数风光蛮荒凌乱,民风彪悍,在各种小镇的街上走过,看到马路行走着牛车、著名的东山羊羊群、油光水滑趾高气昂的文昌鸡(或者只是血统上与文昌有所关联),甚至有人赶着配种用的公猪,走在清晨的小镇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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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瘦黑精悍,随时都在两个柱状建筑物——多数是树——之间结一张网状吊床,赤脚袒胸斜卧其上,有时还在旁边还摆着一杆水烟。他们多数有着一口糟糕的牙齿,这与他们某个奇异饮食爱好相关,男女老少,就连未成年的少年,随时随地都在嚼着分明不利健康的槟榔并吐出满口鲜红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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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些糟糕的牙齿形成荒诞效果的是此地牙医甚为发达。儋州中和镇,我们停留了一夜的地方,有一条骑楼街叫“复兴街”,整条街上都是牙科诊所,从现代仪器到原始手法应有尽有,可谓丰俭由人。镇上的菜市场里,也有简易的牙科档口,第一次看到菜市场也有人看牙,现象颇为奇异。据说这是当时下南洋的华侨回乡的落脚点,所以牙科产业引领整个琼州地区之先。

白天我们在这里现场观赏了一位民间牙科大夫徒手给一位阿婆镶牙,几分钟内即刻修复了阿婆单侧数颗缺失牙。恰好我们此次同行的友人晓雁是一位牙医,出于专业交流的本能,晓雁不但认真观赏了全过程,还向我们介绍了细节。这位民间牙科大夫给阿婆镶牙的材料是自凝树脂。他先用单体(液体)和粉适当比例混合成湿砂状,很快变成面团状,再到橡皮状,最后硬固,这个过程大概五分钟时间,一个牙齿的取代物就此在在口腔里生成。

市场的奇观不仅是牙科档口,还有算命的档口。

算命有几种,一种是“看掌纹”,一个人握着另一个人的手,对TA的命运娓娓道来,旁边围观者众,都默默听着,当事者也不置是否。另一种是“看风水”,简易台面上零散摊着一堆卡片资料,一群男人背着手沉默地观看。看掌纹的多数是女人,看风水的多数是男人,原因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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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和镇的市场像很多陌生城镇的市场一样好玩。作为离海不远的小镇,市场里当然必卖各种打渔工具,以及海产干货,都很有当地独特风情,但更吸引我的是好几个卖农作物种子的摊档,特别大,这是其它多数城市的市场所没有的情形。农作物种子的类别之多也与这片土地的富饶完全匹配。多数的菜名带有一串数字,不知是指培育天数还是品种名,有一些菜名更浪漫些,比如急先锋菠菜,春不老白梗厚皮菜,也有一些是浪漫加数字的结合,比如“海南林忠民四季矮脚黑叶白菜1009”,这个名字可以说非常全面了。

有不少蔬菜品种提出“抗热”这个特性,比如四季抗热甜脆白菜,抗热上海青,显然符合海南特有的环境需求。也看到不少外地农作物被引进,比如粤甜9号甜玉米、揭阳新选育288春菜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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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场里还卖了一种竹编的细长筐子,看起来不明其意。在对方莫测的口音中,我们艰难地辩认出,这是装猪仔用的笼子。让我想起美国旅行家哈利弗兰克所写的游记《百年前的中国》里面提到海口,也提到这样的一种笼子:那些柳条笼子像一件用竹条织成的网状罩衣穿在小猪身上,中国人虽然拥有无限耐心,可用在把猪赶到集市上却远远不够,而且最好趁着猪还不太大,(装在这种笼子里)赶紧送到集市上去,因为必须挑在两头而不能放在一起,因为它们只在有限的程度上合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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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的中国》这本游记里海南虽然只占了一章,但信息量巨大。外国人视角中看到的中国尤其是百年前的中国,该陌生处熟悉、该熟悉处陌生,真是奇妙的错乱。书中写到海口,说这里虽然是海南唯一合法的港口,却是世界上条件最为恶劣的登陆点。

他说琼州海峡是世界上最风高浪急的海峡之一,虽然两岸隔得如此之近,却有不少沉船遗骸,海盗频多,所以他能安全登陆,真是运气不错。他把这里称为“东方的锡拉岩礁与卡律布狄大旋涡”(出自荷马史诗,这两处都有女妖专门抓水手)

另外还有一位法国传教士,萨维纳也写过百年前的海口(1920年):“多少可以说是走私犯、海盗与贼船的窝”,“港口这个词在这里是个纯粹的委婉语,我们顶多应该用停泊地这个词。各种大小船只事实上都被迫在大海上抛锚,暴露在琼州海峡的海流与风浪中。从抛锚处到码头还有6-7公里远,人们只能乘坐可以通行的舢板从金江河湾上岸,这些舢板也得等待潮起潮落来出入。这种情形下上船下船是非常受罪的,而且那些划舢板的汉人还不时借机肆意敲诈。”

总之,这两位旅行者都把海口写成世界上最恶劣的登陆点

现在的海口,虽然从广州出发也就是一个小时的飞程而已。但整个海南岛的气质,还有一种化外的蛮荒感,大海,尤其是传说中最为凶险的海峡的阻隔,使这个物理距离并不特别远的地方,有种孤悬和远离。

还是无意听到的消息:以前在农村有零散的精神病人家属,绝望中是将患者遗弃,但遗弃在大陆他们总会重新找回家里来,所以不少家属会将患者遗弃在海口,大海的阻隔使这些精神障碍者永远无法回到家园。直到2013年法律改革(新设了针对精神病人的”强制医疗程序“),这个情况才得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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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现代的海口看起来很安全。我们的飞机在凌晨起飞,天色大亮时到达海口,正赶得上去海口的骑楼老街吃一碗著名的辣汤粉作为早餐。我们很幸运,有博学的郑师兄接待我们,并充当这两天的司机导游。郑师兄对海南的了解到了可以深入乡镇街道的程度,这正合我意。于是我们驱车前往儋州。一个多小时后,已经置身于乡村繁藏的热带植物包围之中,一天时间,我们去了木棠镇的南沙村,峨蔓镇的下浦村,在黄昏的时候,来到了中和镇的七里村。

海南朋友郑师兄看着天色已黑,大腿一拍,决定带我们去看七里村的“玉蕊琼花”。这种花恰好是夜里开放,白天闭合,而现在,正是晚上,又正在附近,不看的话,对不起它。

说走就走,但走了一段路是错道,车子开进一条泥路,泥路上还有石头,底盘刮出利响。我们下车步行,减轻车子负荷。路并不远,但在没路灯又有泥坑的情况下步行,便很指望天上星月之光,海南在这一点上远不如北方大地。胜于北方之处是,现在虽然是12月,却仍然能听到各种不知名的虫鸣。

我们摸索着走进村子,看到了黑暗中的树林,粉红色的花瓣正待开放,还未全开,十分娇羞妖娆。这就是郑老师倾情推荐的玉蕊琼花。他欣赏的态度仿佛这些树是他移植过来的。可是这一片树木并不是很给面子,目前开得不多,零零落落,我们只能想象它们充分繁茂的盛况。

郑师兄绕树三匝,把玩不已,他遗憾地说,2013年的时候,这一片地面上整个密密麻麻纵横交错都是根,是玉蕊树根编的网,那时候树长得好,花开得特别茂密,花期也长。现在花少了,看起来也有点无精打采,他猜测是当地居民把各种建筑材料和生活垃圾倒在根部覆盖住这些根的原因。郑师兄叹息着,摩挲良久。

看完了花,又在黑暗中离开村子,半路上遇到一个当地女性,疑问客从何处来。郑师兄显然是此地常客(要不怎么会对玉蕊琼花这么有感情?),自我介绍之后,对方大为惊喜地与他相认,原来这名女性就是本村村委书记的夫人。

立马便邀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杀鸡是真的要杀鸡,只见男主人,也就是年轻的村委书记,单手拎起一只毛光水滑的雄鸡向我们展示:“自己养的!”我们非常近距离地看到著名的海南走地鸡临刑前的囧状。同行的江老师连连摆手表示他自己是佛教徒,村书记则继续强调鸡是自己养的,江老师也不甘示弱强调他是佛教徒,在这场混战之后,那只漂亮的雄鸡溜之大吉,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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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很困的上午,我去拜访八十多岁的曾汉隆,也就是当年中国发现海上油田的第一人。

莺歌海这个地方离三亚不远,名气却远远不如,正因名气不如,倒是有种与世无争其乐融融的气氛。当地种着硕大的哈蜜瓜,一垄一垄的瓜棚,一车一车地运往外地,富庶的感觉非常饱满。餐桌上的海鲜品种当然繁多,就连早餐那碗大杂烩粉,内容也丰富得令人咋舌,里面有虾有肉有贝壳,有花生,酸豆角,青菜,以及各种明显来自海洋的但已被切碎混进汤里的食材。

这种富庶感,也许要追溯到历史上,莺歌海1950年就物资丰富,合作社生产队能钓回很多鲨鱼,鱼翅对每家每户的普通渔民来说都不是稀奇物。石斑鱼海蛇黄虾红鱼这些就更多了。曾汉隆发现海上油田,正是1954年。

当时是电影队来村里放苏联电影,放到苏联开采海洋石油气,海面上冒出很多气泡,莺二大队的曾汉隆就说,我们莺歌海海面上也有个地方像这样子的啊!马上汇报了大队。

组织上因此发现了海上油田,地质学家将此命名为“3号气苗”,后来又在附近钻探了“莺浅”、“英冲”、“海1”等钻探井。如果说莺歌海最出名的地方,可能就是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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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多岁的曾汉隆老人

曾汉隆老人现在还健在,今年已经八十几岁。他是我来莺歌海的初衷,当然要来拜访。

村子不大,曾老又是名字,我们很快就打听到他家。迎出来的是他的老妻,一个很典型的海南老太太,瘦小黝黑朴素。交流几句后,发现语言不通,再次迎出来的是他的女儿,一个中年女性,虽然有口音,但交流没问题了。

曾汉隆老人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他的眼睛已经全瞎了,用眼白看着我们说话的方向。语言也完全不通,只能在他儿子和女儿的翻译下,我们对他表示了隔膜的问候。

老人把发现海上油田的过程,以及之后这几十年他家的情况,这些无疑被讲述过很多遍的话,又讲述了一遍,听起来,这个家庭的经济情况在当地属于中等偏下,并没有因为这一重要发现而得到生活上的明显改善。他说前些年来采访的记者多一些,接受采访之后,有时会获得一点小报酬,有时没有,这几年,来采访的很少了。

同行的友人还在询问更具体的家庭情况,以及国家石油系统是否给他任何联系或帮助,吃力的交流里,暂时没有新的信息量,我走到他家院子和客厅联结处的一张沙发上坐下,这个海南庭院显得很安宁,不知为什么困意袭来(前一夜失眠),竟然不可控制地睡着了,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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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岛西线目前不被旅游团钟情。但这样很好。没有建出优雅豪华的度假酒店,没有干净的沙滩,但有海南独特的海域气质:粗砺的碎石沙滩,涛声巨响黑礁,大片仙人掌,蓬勃的热带作物,这是大陆上其它省份沿海地带看不到的风景。

前不久我刚去过福建崇武的海边。都是大海,海与海的区别,就跟人与人的区别一样大。

福建崇武的海,显得很敦厚。我们入住的酒店外面就有一片滩涂。大海似乎总应该是广阔的,但这里是广阔的大海狭窄的一处夹道——它的这边是我所在的酒店,对面是另一片民居。就在两排建筑物之间,仿佛是大海在无垠中随意涌流了进来的。

一天里的各个时分,当我们打开窗帘时,它时而是退潮后露出滩涂,时而是海水盈满,时而是渔船空置,时而是渔女坐在船上织网,一天里拉开窗帘的时候,都带着抽奖的心情,因为不知道此时这片海域处于什么状态——大海,拥有涨退潮,激动或平静,宽广和局限,它像一个活物。

崇武的海域是大陆架延伸段,水毕竟算浅(对于大海这个族群来说)。尤其是沿岸处,巨型的岩石岛礁露出了水面,而且比较光滑。

而海南,就凛冽多了。不管是木棠镇的南沙村,峨蔓镇的下浦村,还是莺歌镇的莺歌海——这里每一个村子的任意一个方向,似乎都能走到海边去——这些大海都有着令人思之眩晕的深遂。它的沿岸都是火山岩构造,沙滩上多有黑色碎石,加之大片长碎的巨型仙人掌,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就是满眼嶙峋。

海上的船只当然也不同。

海南的船只有几种模样,比如下浦村的船只短而两头翘起,形状娇憨,莺歌海的船只细细长长,船身刷成蓝色,船头涂红,每一只上面都插着各种旗子,并且彻夜闪着信号灯,在夜色里非常诗意。但在海南,没有见过福建崇武那种船,崇武的船显得特别有文化,船身漆绿,船头漆红,船头上绑着一条长板凳,板凳身刷成红色,板凳腿刷成绿色,船上种种细节,全是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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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提到《百年前的中国》那一书,也讲到北海的船,“北海的船看上去十分古怪,好像只有半截,让人感觉是不是固为这个城市经济过于活跃,才把每艘船都一分为二,每半条船的尾巴就是原来的中间部分。”

而海南和北海共享一个北部湾 ,我怀疑海南也有这种“半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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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海,崇武与大陆紧紧联结。海南就不同了,它与大陆之间,隔着风大浪大的琼州海峡下陷带。学者曾经考证,海南岛原来与大陆紧密联在一起,正是连接着广西北部湾,后来由于地壳运动,它像齿轮一样被甩开来,现在的海口就是那时候的三亚,而且一直到现在还每年往东移动几厘米。

照此说来,海南岛等于是被大陆分娩出来的一个岛。

渴望着与大陆联结,大概是海南岛先民的某种渴望。与大陆联结才有安全感。这种渴望在当地的一些传说可以体现,比如观音菩萨怜惜岛民,决意担土填平琼州海峡,后来担子被折断,诸如此类。

海啸,海陷,四面八方被茫茫海水包围,种种不稳定感,想必深入每一个海南人的灵魂。但不稳定感,往往正是力量的根源。化外之地的最边缘,儒家世界的尽头,在这个地方,岛民的内心力量,不是我匆匆一程能体会到的。这是它留给我再次登岛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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