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绍全小学毕业后,在小镇的二类完中(初中和高中合办,读五年)就读,这里大部分老师是下放农村又放弃返城的知识分子,名牌大学出身。
杨绍全作文写得好,他高一的语文老师张爱羽特别喜欢他,对他说把文章写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杨绍全也“不负所望”,不久之后,在学校文化廊,便做了“高一(四)杨绍全同学作文展”。红纸边框,蓝纸边线,请镇里的书法家写的魏碑通栏大字,招人眼,还有几个女同学暗地里塞纸条给杨绍全。那时在学校,可以不知道校长,但不能不知道杨绍全。
学校有一个不大的阅览室,有四排书架,藏书不多,却有很多好书,也有很多刊物,如《诗刊》《人民文学》等。杨绍全买来白纸,一张大白纸裁十六张,装订起来,把刊物上的诗歌抄录下来。
学校在小巷里,小巷尽头,是一片田畴,田畴靠南的边界,是饶北河。下午放了学,杨绍全便穿过小巷,去河边背诵抄录的诗歌。
我当时还是一个小学生。星期天他来我家,在我厢房里,挺拔地站着,把衣领拉直,清清嗓子,手夸张地举过头顶,朗诵北岛的《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
朗诵完了,他说:“你怎么不鼓掌呢?”我啪啪啪鼓掌。
他双手一摊:“这首诗会成为千古名诗,北岛把一个时代全写进去了。”
我景仰地看着他,傻子一样。厢房光线暗淡,蒙蒙的光,灰白色,塌在他清瘦的脸上。
他有很多抄录本,厚厚的,一粒一粒的字,用绢蓝色墨水写成,生长在白纸上,如稻田里幼青的禾苗。在这些抄录本里,我知道了普希金、松尾芭蕉、拜伦、莎士比亚、歌德。
每学年的学校文艺晚会,杨绍全的诗歌朗诵是保留节目。他穿一套军绿色的衣服和一双泛白的解放鞋,白衬衣的衣领翻出来,意气风发。他朗诵北岛的诗,朗诵舒婷的诗,当然也朗诵自己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