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依然是从前镇上的那个“钓儿”。
直到很多年以后,妈妈时常向我抱怨,在他们出去打工以前,有天,她给了爸爸一些钱,让他给我买爽身粉,上了街,路过台球室,别人一怂恿,他就拿起了球杆,结果把钱输得精光。等他们到了广东,赌博依然没有停下。
也许是潜意识里不愿面对,长久以来,我对关于爸爸妈妈的故事都感到十分麻木,外公家的姨娘们却已经给我重复过无数遍。
她们总喜欢给我讲,有一次,刚发了工资,爸爸就把钱输光了,去找妈妈拿钱,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妈妈爱抓人头发。在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爸爸将枕头捂在妈妈脸上,直到住在隔壁的舅舅及时赶过来,朝他脸上挥出一记重拳。后来妈妈给我说,那天,爸爸的手一直没松开。
他们回来之后,在家里也打过一次,我记得很清楚,房间里有张黄色的四脚木凳,上面时常放着一瓶“汇仁肾宝”。我仰着头,看他们在我面前厮打,妈妈扯头发,爸爸挥拳头,彼此都不说话,他们脚步混乱,撕扯衣服,一种令人恐惧和压抑的暴力,在沉默中膨胀、冲撞,衣柜的玻璃被撞碎了,后来也一直没有修好过。
很多年来,我都刻意不去回想,那种暴力从头顶覆盖过来时的恐惧,以及仿佛内脏被撕裂的悲伤。
也是他们回来那次,妈妈打过我一回,也是我从小到大唯一挨过的一顿妈妈的打。
平日里,奶奶待我很是溺爱,常常给我零花钱,少则5毛,多则1块,我也因此养成了伸手要钱的习惯。一个午后,我伸手向妈妈要零花钱,但她无论如何都不给我。我便耍赖不去上学,妈妈忽然就离开了她的纺车,抡起一根坚韧的细竹条朝我抽过来。那天中午,整个湾子的人都看到她拿着一跟竹条,追着我满山跑。
这大概是16岁以前,妈妈给我留下的唯一深刻的印象了。
其实那次回来,他们曾打算过不再出去的,可儿子的零花钱都给不起,家里的日子是过不下去的,他们就又走了。
家中靠里的那间屋子一直空着,放着曾祖母的寿材,灯泡坏了没人修,只有屋顶两片琉璃瓦透下的光,屋里阴暗、潮湿,弥漫着霉味,我时常一个人进去,看着那台妈妈留下的麻纺车发呆。
等再回来时,就只剩爸爸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