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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 北京的十万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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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11 09:1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北京的十万种味道

 刘畅 摩登中产 2018-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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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腾热气中,仍留着规矩和敬畏。

 

 

百年以来,北京烟火气中,一直藏着复杂的味道。

 

炖菜里煮着关外的风雪,糕点里裹着江南的精致,从燕山扑下的长风,掠皇城,穿胡同,最后缭绕铜锅之上,化作氤氲热气。

 

冀北的憨厚混合皇城根的自得,形成特有的北京味道,那味道不光有舌尖味,更有人间义。

 

在中国,文化常有两种传承,一种写进书本,一种散落民间。文字是易碎品,但烟火中的文化,却能传承千年。

 

老北京饭馆栖身市井,烟火气中常藏着失传的义气。

 

京剧名家马连良在饭馆用餐,北平警备司令小舅子与人争抢雅间,鸣枪闹事。马连良去说和,饭馆免遭事端。

 

抗战胜利,国民党要员构陷马连良通日,占据马宅索要财物,还得供吃供喝。每晚打烊,那家饭馆的大厨,都不顾疲倦主动赶去作夜宵,为朋友解忧。

 

烟火气中,亦藏着久违的规矩。

 

北京东城东兴楼,如果客人敲盘催菜,跑堂要扛着铺盖卷,从客人面前跑过谢罪。

 

爆肚老店金盛隆从不打折,客人给小费,前厅后厨会一起跟着喊,谢谢爷。那是祖传的礼貌。

 

吃惯霸王餐的巡警,结账时把警哨往桌上一摔。老板面不改色,直接收走。店虽小却见惯风浪,京城巨富那桐,张学良的亲戚都是常客。

 

南城的烤肉宛同样有规矩,客人领号等座,过号不候。日伪时期,大汉奸王克敏携小妾前来,嫌门口喧闹,钻回车里等位,错过了号。

 

把门老板认号不认人:照顾您,对别人不公平,不能坏了规矩。

 

王克敏黑下脸,要手下砸场。混乱中,店里走进日本宪兵队的队长,一样乖乖排队拿号进来,王克敏悻悻离去。

 

作家侯磊形容那时的北平,“无论有钱没钱,都讲礼义廉耻,都一样喝豆汁儿”。

 

解放前,餐馆伙计称醋为“忌讳”,而不直接问您吃醋么。孩子们谈及长辈,用“怹”敬称“他”,用“恁”敬称“你们”。表达答谢,有劳驾,费心,破费多种措辞。

 

80年代,萧乾感慨,很多礼数都被“修”掉了,人们连“谢谢”也不说了,还得成天在广播里教。

 

那些最后的传统,还是在烟火气中顽强地传了下去。

 

爆肚老店金盛隆已经传到第四代,依然贯彻着老辈的嘱咐,一不涨价,二不打折,三是不发“贵宾卡”。

 

老板说,来的客全一视同仁,不分三六九等。

 

那些客人慢慢成了家人。在北京惠丰饺子楼,有位80多岁的常客,早晚一碗馄饨,中午要二两饺子,每天雷打不动。

 

后厨只要看到单子上写“高老爷子”,便自知馅料、火候与咸淡。

 

老人熟识店里的每个面孔,有人请假,他会问:小王怎么没来。进了门,他先要在店里转一圈,和所有人打完招呼再坐下。

 

每逢节日,他必会买好烟和水果送来。过年,一定要为餐馆的年轻服务员发红包。

 

不收,他眼睛一瞪,呦,看不起我?

 

即便烟尘气辛辣呛口,也透着礼。

 

 

烟火气中,不断融进新风味。

 

1983年,法餐餐厅马克西姆在崇文门开业。穿过旋转门拾阶而上,灯光昏黄柔和,两侧壁纸都摹自卢浮宫的名画。

 

那几年,崔健常在这里抱着吉他,为外国客人演唱。还和餐厅老板的女儿,一位保加利亚的混血姑娘,谈了一场恋爱。

 

那个时代的青年,渴望外面的世界,而那时的北京,也敞开怀抱。

 

1988年,东直门内大街还不叫簋街。第一家24小时营业的晓林餐厅,亮着夜色里唯一的灯火。

 

仅仅几个月后,屋外坐满饥肠辘辘的外国人,能一直等到凌晨3点。有北京老饕,从太阳宫骑行1个多小时过来。

 

1995年,三里屯有了第一家酒吧,刷夜过后的潮流青年们,涌向这里慰藉空虚的肠胃,年轻的欲望融进了古都的夜色。

 

各地口味不断融合。北京人开的金鼎轩,菜品涵盖了粤式点心和淮扬菜。花家怡园改进北方的炖法,做出火爆一时的鱼头泡饼。

 

北京是个移民城市,口味多元,时常能创造新菜品。

 

2003年,受到街区改造和非典的影响,簋街不少餐馆生意凋零。有人偶然看到报纸上的江苏龙虾节,便牵头提议效仿。

 

第一届簋街龙虾节期间,每晚7点前后,整条街便弥漫着麻小的味道。等餐的食客与车辆占据马路,出租与公交都无法停靠。

 

这座城市从不排斥新的味道。

 

它包容街角的成都小吃和万州烤鱼,也吸收口味清淡的沙县小吃,更不用提个性粗犷的兰州拉面。

 

随着城市化浪潮席卷而来,无数打工者涌向首都。

 

1997年,叶小虎从河北来到北京的北新桥卤煮店。21年过去,他成了厨师长,和北京老板金鹏远“就像搭伙过日子一样”。 

 

每天打烊,他都会从汤锅中取一碗老汤,第二天兑入新煮的食材,无论大小肠还是肺头,都被熬得软烂浓郁。

 

来北京的第一天,他就喜欢上这碗浓汤。不同的人、各异的文化,也融入了卤煮的香气。

 

有的哥进门就问,今天的肠洗得干净么,伙计说,没洗的还给您留着呢。“成,必须没洗的,干净的不好吃”。

 

也有人穿着西服,自带刀叉,一板一眼地分割大肠和肺头,然后用银勺喝汤。走之前,对老板说了句“good night”。

 

相同的是,碗底的汤都已喝得精光。

 

30年间,人们的收入有了高低之分,但味蕾却从未分出阶层。

 

北太平桥下阿香的宵夜摊前,曾同时停着宾利、奥迪与奥拓。大车司机在烟尘中吞咽炒饼,金融街的投资人则握住一把烤串,谈着几百万的生意。

 

阿香说,王健林也来过两次,吃完,他从车窗里递过四五千元的小费,让她买件衣服。 

 

曾在保利剧院门口烤串的老李,甚至不知道范冰冰曾经光顾,还一手握串,一手攥纸巾,拍了照片。

 

超跑俱乐部的成员把兰博基尼和法拉利停在路边。著名导演蹲在摊前吃相狼狈,网红们提着裙子,满嘴流油。

 

后来因为城管严查,老李搬到了五环外。重回工体西街开店时,保利俱乐部已被查处关闭,女神久违露面。

 

街头依旧熙熙攘攘,很快有新食客融入夜色,开启新的故事。


 

融汇四方味道的北京,进入了互联网时代。

 

北新桥卤煮老店的玻璃窗内,师傅写意地扬起右手,菜刀刀把朝天,嗤地钉进案板。举着手机的观者肉眼高潮,赞出一声“讲究”。

 

当年老板曾夜市摆摊,口碑全靠食客口口相传。如今,客人多是从大众点评慕名而来的年轻人。

 

他们拍下老汤徐徐入碗的视频,发到抖音上,引来更多人气。

 

此前,谢霆锋带着十多个人来到店里,为美食节目取景。照片通过微博传遍网络,还有00后好奇留言,这是香港的牛杂么?

 

几年前,老北京人,想要满足舌尖的记忆,需要长途跋涉。

 

从朝阳红庙拆迁离去的老爷子,要坐数站公交,只为故地紫光园的一口炒疙瘩。

 

不少因拆迁远赴天通苑或海淀的居民,每周都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来惠丰饺子馆吃饺子。

 

有年冬至,一个老主顾一口气买下20斤饺子,要带给来不了的老街坊尝尝。

 

2016年,惠丰饺子馆与美团点评合作,开启外卖业务。小哥们进店的催促声,为店里带来新的热闹。


不到年底,店里已卖出35万份饺子,比去年翻了一倍多。

 

那些穿着黄衣的外卖小哥,穿行于这座古老的都市,送去十万种味道。

 

时代变了。过去,每当桌上剩下菜品,店长都要找厨师问责,开会讨论原因。“客人的口味说变就变,尤其是年轻人”。

 

如今,大众点评的留言成了最及时的反馈。

 

去年,一篇《北京,有2000万人假装生活》刷屏,作者说,这里仅存的烟火气只属于坐拥五套房的老北京。

 

其实烟火并未消失,只是变换了形态。烟火中有规矩,亦有潮流。

 

两年前,稻香村有店面恢复了久违的炸肉串。消息刷遍朋友圈,引发80后集体出动,追忆儿时味道。


几平米的门脸一天能卖出一万串,因为队伍太长,每天只放100张号。

 

用酱汁在饼皮作画的煎饼,卷进了鸡排和小龙虾。灵感取自驴打滚的糯米果,成了带娃母亲赚外快的副业。昨天还在刷屏的奶茶店,今天就开到胡同口。

 

从BAT离职的创业者,带着流量思维,把西安的肉家馍开进了北京的各大商区。撩拨90后小确幸的喜茶,把数百米的长队带到了SOHO楼下。

 

几年前,北京人刘婕从外企离职,开了众宜轩老北京涮肉。

 

她在高碑店租下雕梁画栋的院落,红墙青瓦的大门口,特意不挂招牌。大众点评上,几乎所有网友都会留下一句“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


久而久之,这成了无形的口碑。酒香不怕巷子深。

 

新旧口味,传统现代,在北京上空交融,形成这个时代的味道。

 

最终,它们会融进北京的十万种味道之中,并衍生出新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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