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工头哭丧着脸,拿出3000元钱给莲姐,让她安葬儿子,剩下的事情便撒手不管了。
3000块钱就能买儿子一条命?莲姐不甘心,一纸诉状将包工头告上法庭。包工头出庭,辩解道:“俺只是把大伙召集在一块,挣的工钱,按庄稼老土的说法,‘伸头一锄钩’,上架子垒墙的泥水匠每天开120到150元,搬砖提泥的小工每天开80至100元,谁也没多拿一分钱,凭啥叫俺一人承担?”
法庭查明实情,依法追加当天在建筑工地干活的26名民工为协同被告,判令每人分别赔偿1900元至2500元不等;同时,将工程发包给没有建筑许可证和资质的小包工队的房东,也需赔偿死者3000元。
判决书很快就下达了,除了房东外,涉案的26名被告总共赔偿62000元。
莲姐原本还没法接受——自己独生儿子这一条命,竟然只值这么点钱?然而,更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并不复杂的判决,执行起来居然那么难。
这26名被告中,大多都是莲姐同村的老街坊,接到判决书后,大家也愤愤不平:
“咋着,俺不偷不抢,出事了冒着被砸伤的危险去救人,到头来还得跟着爬堂台赔钱?”
“这弄的都是啥事儿啊,救人的成了被告,真丢人到家啦!”
众人七嘴八舌,谁都觉得冤枉,越说越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真有人家为顾脸面,不惜花更多钱去通融关系,各路亲戚都找了个遍,只为能开脱责任。面对有背景的说客们,法院执行一时陷入僵局,卷宗也只能暂且被搁置一边了。
而更有被告,干脆一走了之,长期外出打工,家都不回了。
莲姐哭着对我说:“法院一星期上5天班,俺天天跑去堵门,最多时一天能去7趟。法官叫俺提供被执行人藏身的地方,俺一个娘们家,去哪儿找人啊!”
莲姐堵着法院院长的门哭闹,院长实在无奈,只能临时启动司法救助,给她批了500元救助款。此后逢年过节,政府还将莲姐视为重点救助对象,面粉、大米、食用油,多少都给一点。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年麦收季节,莲姐终于找到了一个被执行的街坊,那天,街坊正拉着新收打的麦子去粮店出售,她赶紧给执行庭打电话报信。执行人员赶到现场,给那个被执行人戴上手铐,通知家属当天将赔偿金连同执行费一块给莲姐清算了。
等那位被依法拘传的街坊从法院回来,就堵住莲姐家的门破口大骂:“日你祖奶奶,恁些人咋不抓,就俺的软泥好挖,欺负人嘞!”
街坊污言秽语,骂得不堪入耳。莲姐躲在家,门都不敢出。
“俺男人要有血性,俺儿子要是活着,他敢蹬鼻子上脸骂人啊?”莲姐说话的表情,就是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了。
这一次,莲姐被骂恼了,豁出去什么脸面都不顾了,就要讨回儿子的命钱。第二天,径直跑去信访部门哭诉,领导震怒,法院集中执行连抓了好几个人。剩余的被执行人也害怕了,自觉到法院交了赔偿金,这起民事赔偿案件至此才终于画上了句号。
莲姐奔波了两年多,赔偿终于悉数到账,可她也把半个街道的人都给得罪了,往后的这些年,莲姐在村里走路,再没抬起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