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偶见大师露峥嵘

源济

小事 | 偶见大师露峥嵘 

2018-05-06 小事不小 知乎日报

这就是我想说的，

做为男性，

一个有教养的瞬间。

题图：《钢琴家》

男生的哪个瞬间让你觉得很有教养?

知友：艾咩咩

我一向对自己的钢琴水平颇为自负，自小师从中央音乐学院名师，练琴的时间也比一般的孩子长很多很多，关键是我对钢琴、古典音乐都有极高的兴趣，完全不是被逼练琴的那种类型。

因此，从刚开始学琴到我读研，水平一直突飞猛进。起码和师范类学生以及所谓的很多“钢琴专业”学生面前，我还是有一定自信的。

研究生时期，我去英国留学，很自然加入了学校的艺术团，和英国的业余选手比，自然我也不差。

于是当时我们几个钢琴发烧友就联合起来，决定开一场音乐会，选址就选在某学院（我的大学是学院制的，类似国内复旦大学的书院制度或清华的苏世民学院）的音乐厅。

我兴致勃勃的准备了曲目，肖邦的《第一叙事曲》等，当时我们还邀请了一位学院的音乐指导，一名英国的音乐会钢琴家 R 大师来莅临指导，我来英国前便听说过 R 老师的大名，因此我想一定要好好练琴，在英国的专业人士面前不能丢份儿。

音乐会前一天，照例是我们的彩排时间。

我的几首曲目由于是钢琴史上的重量级曲目，被安排到最后出演。（尽管现在我知道以自己的技术能力完全无法驾驭这几首曲目，当时的演奏也只能用狗屁不通来形容，只是当时的自认为是发烧友学了好多年并且很牛逼于是各种秀）

晚上七点，我吃完晚饭，坐在寂静的音乐厅，弹着 Bosendofer 钢琴（贝森朵夫钢琴，类似于美国的斯坦威钢琴的欧洲版），弹完肖邦的叙一，正得意间，忽然听到下面有零星的掌声，是一个白头发的英国大叔。

大叔有着英国绅士的风度，一丝不苟的白发，依旧湛蓝有神的眼睛，挺直的身板，真诚的眼神，礼貌的掌声，那一瞬间的气质除了让我觉得有教养，也非常有和他交流的愿望，我想这说不定是一个潜在的帅大叔“粉丝”呢。

我跟他说我是从中国来的留学生，大叔非常友好，看得出来也懂音乐，对我弹得这几首曲子全都比较了解，我有些惊讶，问他也弹琴吗要不要来一首切磋一下。大叔说他很欣赏我，但是自己就不耽误我排练的时间了。

我和大叔异常的谈得来，他非常会聊天，一直向我请教音乐相关的问题，我自然对答如流，大叔的接话也十分巧妙，总能适当的把话题引导下去，并激发我更大的表达愿望。

我们从巴洛克聊到浪漫主义，我即兴聊到哪儿弹到哪儿，顺便秀一下自己的保留曲目们，从斯卡拉蒂到肖邦，从舒伯特到斯克里亚宾。

后来大约到了八点半，大叔跟我说，时间晚了，明天见，他对我说，古典音乐这一块遇见像我这么热爱的年轻人实属少见，他十分欣赏我的这份热情。

想必到此大家已经猜到后面的剧情了，第二天的音乐会，主持人介绍嘉宾时，说「今天我们请到了一位重量级的钢琴大师，他就是……」，是的，就是昨天在我弹完叙一，起立给我鼓掌，并且请教我音乐相关问题一个小时的帅大叔，原来他就是 R 大师。

我之前在国内就早早听过 R 的唱片，唱片的封面上他还年轻，并且是长头发，没想到他老了，我竟然没认出来，跟我相处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我竟以为他是个热爱古典音乐的乐迷粉丝，并一直在秀自己拙劣的琴技，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我知道 R 作为大师的水准，不说是和霍洛维茨一个水准的，起码也相当于一个肯普夫或者 Arrau。

后来音乐会我自然是弹得有点战战兢兢，真在大师面前演奏，没有了忽悠业余群众的恣意，处处掣肘，生怕自己露怯，结果反而错音频出，乐句前言不搭后语。想到自己昨天不自量力的表现，以及台下看着我的 R 大师，我不由得脸都热了。

音乐会结束后，R 大师礼貌性的加演一曲，为了不过分秒杀我们，盖过我们的风头，他弹的是一首相对冷门的，Ponce 的《Intermezzo》。

仅仅两分半钟的小曲，虽然技术上十分简单，但是大巧不工，竟如行云流水一般，对整个乐器的掌控达到了「无锤之音」的水准，如此近距离的聆听大师，让我也听得醉了。

后来，音乐会结束的酒会上，我对 R 老师说，昨天真不好意思，在您面前献丑了，您看我完全技术上不值一提，还总是忍不住炫耀，去弹那些自己掌握不了的重量级文献。

R 老师说，昨天听你弹琴，我能感受到的就是一个对音乐无比热爱的中国留学生，或许技术水平存在高低，但在对音乐的热爱上，我们都是平等的，因此我也为你鼓掌喝彩，毕竟我们都是音乐的追随者（servant）。R 大师依然是那个帅大叔，平和优雅，谦谦君子。

R 大师本可在我排练时打断我，指导我，给我示范一曲，甚至报上他的名字我就会彻底服气，而他选择了给一个远道而来的，琴技拙劣的留学生喝彩，平等的和他交流，聆听并尊重他稚嫩的想法，这就是真正的绅士风度吧。

这就是我想说的，做为男性，一个有教养的瞬间，是 R 大师为年轻的我鼓掌的瞬间。

有多少人，在面对同一领域，远远不如自己的人时，能保持这样的绅士、谦恭、平和、优雅进行交流呢？人对上往往谦恭有礼，对下往往缺乏耐心与礼貌。而真正的绅士，则能做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我从 R 先生身上，不止受到了练琴方面的鼓励，更是被他的绅士风度、风范与学养所感染，在我心目中他是我的忘年交。

而我现在，则不再喜欢演奏中技术上的炫耀，更喜欢用平实的技术，去接近音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