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笨拙」地苦练之后，他成为了那个高手

源济

在「笨拙」地苦练之后，他成为了那个高手 

2018-02-09 荆欣雨 杨璐 人物

「站在风口上，猪都会飞。」刘作虎不愿只是借势起飞，他想做「杵在风口的树」。他照着自己的性子为整个公司提出了「慢公司」的概念，要求所有人「不盲动，不妄动，在不违背商业规律下专注判断未来的趋势和专注做事。」

 

文｜荆欣雨 杨璐

采访｜杨璐 陈柯芯

编辑｜柏栎

摄影｜末末

 

「老虎」的一面

 

在互联网创业时代的浪潮之中，一加手机创始人刘作虎无疑是活在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他鲜少露面于公众，仅有的几次，穿着简单朴素，像个涉世未深的大男孩，对着镜头谈论令自己痴迷的「武功」：做一部用户喜欢的手机。

 

他说话声音很轻，不太会像硅谷大佬们一样，抛出一个个构思精妙的故事，而是伴随着偶尔的磕绊，腼腆却不失坚定地叙述创业做手机四年的感悟。观众期待他给出至高无上的「武林秘籍」，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能有点矫情……但什么是真理？真理就是好产品会说话，比如说诚信、透明、公开，坚持做正确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与他低调克制的个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所创造的一加手机在海外市场令人惊异的出色表现——2017年11月，在巴黎、米兰、柏林等9座城市的古老街区，人们排着有序的长队，面对镜头比出v形手势，满是笑容，令他们在寒冬清晨翘首等待的，是一加5T的发售。在芬兰，一加与当地最大的运营商ELISA合作，入驻的首月就登上了「运营商单品第一名」。「一去卖，它就是第一名了」，刘作虎自己也感到惊讶。芬兰是诺基亚的故乡，也一直对自己的手机品牌怀抱着深刻的感情。而在刚刚过去的2017年，一加连续13个月一直保持着单型号销量第一的成绩，超过了苹果、三星等传统巨头。

 

然而这些并没有在多大程度上改变刘作虎。华人天才数学家陶哲轩的学生曾形容他，「性格乐观，生活正常，好莱坞不会愿意拍关于他的电影。」他也曾发出过类似的感叹，「经常有记者采访完不知道该怎么写我」。有篇报道形容他是「成为不了网红的性格」，另一篇报道则将他描述为「恰恰好先生」，说他总是「不带情绪，相比较出席社交圈内活动，他更喜欢和产品经理们待在一起。他听得多，说得少，低调节制，刻意避免引起别人注意，习惯不断酌量、观察和吸纳信息。」

 

从根本上来说，今天的刘作虎依然如此，但有些东西在悄悄变化着。他信仰一种「本分」，意思是「在压力和诱惑的时候，坚持做自己的事情」，体现在产品上是「对硬件极度坚持、只做精品、主打高端消费群体」。

 

「本分」也意味着「朴实的价值观」，员工说他「不会打鸡血，更不会画饼」。在创业一加之前，他是OPPO的副总裁，代表作是OPPO蓝光播放机，那也一直是欧美发烧友用户中有口皆碑的高端品牌。美国最具权威的计算机杂志PCMag曾评价它，「苹果不生产蓝光播放机，即使它生产，我们感觉OPPO在用户满意度上仍然会击败苹果」。但从传统行业跨入互联网行业，刘作虎曾觉得「没什么底气」。一加1发布之前，由于芯片、屏幕等元器件需要提前3个月预订，他必须早早决定第一批订单到底下多少。他感觉「20万部手机应该能卖得出去」，思来想去，怕库存的积压拖垮公司，最终只预定了5万部。那之后，在不断的追加和削减数量的自我纠结中，一加在2014年售出了100万部手机。

当时间来到2017年，一加手机在全球的营业收入已经接近100亿人民币，约70%来自海外市场，在全球智能手机市场日渐饱和的情况下，这样的业绩是惊人的。年底，雅虎发布的年度手机排行里，一加成为唯一进入榜单的中国品牌。根据一加官方数据，在美国，亚马逊、Facebook 和 Google 的员工是最多购买一加手机的科技公司。在印度，去年第三季度，一加的市场份额是32%，仅次于苹果手机。

 

用户给了刘作虎自信，让他慢慢展示出了像「老虎」的一面。在一次回母校浙江大学的演讲中，他提到1980年代的索尼，通过优质的产品改变了整个世界对于「日本制造」的看法，为日本产品打开了走向世界的通行证。今天，海外普遍对中国品牌缺乏认知和信任是中国品牌出海所面临的主要问题。

 

「老虎」的野心是什么？刘作虎希望通过一加手机，改变世界对中国制造的看法，就像索尼为改变「日本制造」所做的尝试一样。现在他的信仰是自信，「就是你对自己相信的东西是不是能够坚定。比如说你相信好产品自己会说话，我就是做好产品，通过口碑传播，用户一定会买单，如果你坚信这一点，你就不会急功近利，不会搞假的东西，不会欺骗用户。」

 

慢

 

相比较创业者，刘作虎更喜欢称自己为产品经理。他认为手机应该更加注重质感和设计感，并认为「好的产品，是看了一个月后，仍有心跳的感觉。」他的双肩包里常年放着产品模型，有空就拿出来摸一摸，试图从中寻找些灵感。

 

他对高级的、有品位的美有种执着的追求。前段时间，刘作虎面试了一个来自英国的产品经理。对方说，一加的产品有种北欧感，简约而干净。事实上，这种国际化的审美观正是刘作虎喜欢的风格，「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你想要的都能满足你，这是我对产品设计的理念」。

 

他也偏爱由硬朗线条组构的包豪斯设计风格，将其称为「技术与艺术的完美结合」。一加产品负责人张璇记得有一次他们一起到杭州出差，头天晚上忙完已经是凌晨了，但第二天早上张璇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刘作虎就一个人大老远去了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参观，因为校区是建筑师王澍的设计作品。还有一次在美国出差，他被刘作虎拉去参观圣地亚哥国际机场的卫生间，「墙壁的铝板孔钻得很漂亮」。

 

四年前，带着「做有设计感的手机」的初心，刘作虎进入到了火热的智能手机行业，创办了一加手机。

 

从公司在深圳南山的办公室里成立的第一天，他就希望做一个国际化的手机品牌，而不是靠着言行出位和对概念的重新包装迅速获取大量用户。一加手机应该是一款「小而美」的手机，通过设计和品质来塑造口碑，赢得用户，他将一加的标语定为「neversettle」，意为「不将就」。

 

如果要在武侠小说里找到一个与刘作虎性格一致的人物，可能会是郭靖，他们都年轻、聪明地笨拙、有毅力、并最后实现了弯道超车。刘作虎讨厌做商业决策，大部分时间用来思考手机的各种细节，产品部和设计部都有他的工位。他骄傲于一加手机的手感，早些年一句「手感真他妈爽」曾经成为发布会上的亮点。

 

在对手机细节的追求上，刘作虎的真诚与固执往往会达到一种「傻小子」的地步，他会为了手机悬浮屏与边框之间0.1毫米的距离而将一加1的上市时间推迟十几天，并为此觉得「很爽」。他的手机日后因此获得了一条「性感的臀线」——他用大段时间讲述了自己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才得以实现这一点，但这个绝妙的比喻和体现匠心的故事却在官方微博上没有出现过，这多少反应了这位CEO对于手机的营销策略：不刻意营销。

 

在「笨拙」地苦练之后，他成为了那个高手，一加1上市后，就销往全球32个国家和地区，《时代周刊》首次刊登了来自中国的手机测评，并将一加1称为「梦想中的手机」。《纽约时报》将一加评为「独角兽」公司，他们在这个新生企业身上看到了可以挑战手机巨头的新鲜力量和可能性。

 

在「武林高手」辈出的手机行业，刘作虎不是不知道怎样才能快速博得关注，他只是不愿意按既定的规则加入游戏。小米的雷军曾对互联网创业的浩大声势做出打趣：「站在风口上，猪都会飞。」刘作虎不愿只是借势起飞，他想做「杵在风口的树」。他照着自己的性子为整个公司提出了「慢公司」的概念，要求所有人「不盲动，不妄动，在不违背商业规律下专注判断未来的趋势和专注做事。」

 

真正的革命悄无声息地到来

 

一加成立的早期，刘作虎有时会为宣传感到担忧。在互联网手机圈，通过各种「博眼球」的宣传语和极具噱头的炒作，是低成本又见效快的营销捷径，但一加显然不擅于此。美国顶尖的营销战略家杰克·特劳特在著作《二十二条商规》中提出了22条不随时代改变的营销定律，其中有一条是刘作虎铭记在心的：

 

真正的革命并不是正午的吹号游行，也不会出现在晚间6点的新闻报道中。真正的革命会在午夜悄无声息地到来。请忘掉头版新闻，如果你想寻找未来的线索，请注意报尾那些无关紧要的小故事吧。

 

在「无关紧要」的小故事中，听起来不那么顺耳的那些是最富有启示意义的。

 

临近本科毕业时，在浙江大学应用电子技术专业专业就读的刘作虎以年级第二的成绩被保研，却因为帮人替考最终被校方通告「取消保研，留校察看」。当时的他感觉自己要被开除，人生没有希望，很快就要「卷起铺盖滚回老家」。

 

这种绝望在创业四年的过程中又出现过一次。一加1用漂亮的成绩征服了市场之后，刘作虎变得有些像敢于冒险的商人，团队在研发一加2之余，做出了研发一款低端旗舰一加X的决定。而在发布一加2之前，一加还曾在那一年初推出了自己的两款系统——在中国的氢OS以及在海外的氧OS，这些在当时都分散了一加产品团队的资源和人力。

 

很快，刘作虎意识到新产品出了问题，「指纹识别没达到我想要的。」他拿起一台手机，一边演示一边解释，「测试的时候手指都是端端正正地按嘛，识别没问题。但实际使用往往是很随意的，手一歪可能就有识别率问题，如果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就会非常不舒服。」发现这个问题后，他的心情降到冰点。

要不要停售——这在当时是个异常痛苦且纠结的选择。如果停售，对营销和销量将造成巨大的影响。如果不停售，可能会砸掉一加的口碑。他在极度焦虑中煎熬了整整一周，最终还是在产品最火热的宣传期里决定延迟一个月再出货。

 

火爆的话题热点戛然而止。如今当刘作虎回忆起这一切时，仍然觉得那是创业4年来最为艰难的决定，「这个损失是无法用‘少卖多少台’、‘损失多少钱’来衡量的，对品牌、对销售有多大影响根本算不出来，我只知道这对我们是个非常严重的打击。」

 

进入2016年，团队投入到了一加3的研发和生产，刘作虎依然焦虑，「如果决策失误了，一加还能健康地活着吗？」一次开车回家的路上，他心里的一团乱麻突然「顺」了，「只要把产品做好了，就什么都不用管。」——在成功的荣光和失败的绝望中，他摸到了「做手机」这场武林混战中的终极秘笈。

 

在关于创业的书籍中，刘作虎不喜欢大多数人推崇的《从0到1》，书中所倡导的极富冒险性的「ALL IN」创业方式与他创业四年得到的经验是相反的。他常给公司的下属推荐企业家本•霍洛维茨以血泪经历写作的《创业维艰》，并经常提醒大家，创业每天都是坑，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别抱太大幻想，也别有点成绩就嘚瑟。每天睁开眼睛，他首先要确保公司能够「活下去」，靠的是「本分地做好产品」。

 

格局

 

去年11月的阿姆斯特丹街头，乌泱泱的人群挤满了人行道，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身穿短袖T恤的荷兰员工沿街一路小跑，高举着手与每个排队者兴奋地击掌。那是一加5T在全球发布时的热烈场面。2018年初的极客公园创新大会上，主办方为刘作虎定下《出海启示录》的演讲题目，请他谈谈一加在海外获得成功的秘诀。

 

但这一次，刘作虎没怎么谈「本分」——这种品质早已融入了他的血液，海外的傲人成绩也向他证明了「老实做产品」的正确性——他更多地提到，「一加的世界性」，「对简洁高效的追求是世界性的」和「给世界带去梦想的中国企业」。这时，人们才多少意识到，这位一直在默默发力的手机「产品经理」，有着超乎竞争者的格局。

 

事实上，一加创立之初，海外和中国同时做的市场策略就已确定，刘作虎敏感地意识到，人民币2500元至3000元的价位刚好是欧美市场的空白区，一加完全有能力填补这一空白。

 

但他同时也认定，「要做海外市场一定要有海外的思维，他们的文化跟我们是不一样的，思考方式也不一样。」为此，他组建了一个16人的国际化团队，其中不乏哈佛等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也有来自华尔街的高级人才，刘作虎将之戏称为「小型联合国」。

 

即便如 Google 和 Facebook 这样的企业都先征服了国内市场才去开拓海外市场，但按照一位一加员工的描述，「我们一开始的策略就是中国和世界两个市场同时进行」。也正因毫无国别的自我限定，在刘作虎的概念里，从没想过专为中国或美国打造一款手机，而是以一种世界性的、超越地区与语言的标准去打造产品。

 

一加因而赢得了全球的粉丝。去年10月，一加在英国举行了一次全球社区的版主大会，将一加论坛里负责管理的志愿者聚集到了一起，来自三十多个国家的「加油」（一加粉丝）参加了这场活动，「像是全球的帮会在伦敦聚会的感觉」。刘作虎也专程去到现场，一位法国的版主用不太流利的英文向他表达了感谢，因为在那个晚上，此前只能在网络上打成一片的「加油」们第一次在现实中相见，大家都很激动，喝了一整晚酒。

 

刘作虎的生活依然简单、纯粹而专注。2016年之后，他几乎很少关注同行的新品发布，只是潜心把自己的手机做好，节奏依然是「慢的」，他们刚发布了四年来的第六款旗舰产品一加5T。在微博上，刘作虎有236万粉丝，算不上超级大V，也很少对时事发表意见，最热衷做的事情是转发世界各地「加油」（一加的粉丝）上传的美妙风景图，偶尔也发一句对生活的牢骚，「早班机去北京，帝都是不是太冷了点」，配一个哭脸的表情，接地气。

 

他的野心远不在舆论场，甚至不在中国。经历过国产手机混战，又漂亮地赢得了国际市场，刘作虎发现自己的价值观与世界主流价值观是一致的，他变得愈加自信了。

 

现在，他在业余时间仍然是看产品和设计。曾有整整半年时间，他哪儿都不去，每天看产品。他的桌子上总是摆几个机器模型，每天拿着手机摸一摸，看一看，挑各种毛病，跟工程师和设计师沟通打磨。

 

他仍然是那个对自己的产品极度自信的CEO。但更令他感到自信的，是他和一加向世界输出了自己的价值观，改变了世界对曾经作为世界工厂的中国的刻板印象。2017年末，公司成立四周年之际，刘作虎在给员工的内部信中提到：「现在我们看到伟大的苹果或者 Google ，在十年或者二十年前的时候，他们也许并未预料会有今天如此卓越成绩，但是他们的员工都有很强的信仰和价值观，相信他们所做之事有意义，所以会不断创造奇迹、实现理想。」

 

一加能否成为苹果或者 Google 那样伟大的公司？这是刘作虎又一次向人展示自己的野心和自信：某种伟大的理想是可以通过信仰而得到实现的。对于他来说，相信可以通过一加手机向世界传达中国品牌的价值观，改变世界对于中国制造的看法，是一加可以不断走下去，成为一家可能伟大的公司的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