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龄比我大很多，我叫他赵叔。有次我问他，把狗给我后悔吗，他说不后悔，既然它跟了你，那今后它过得怎样就是它的命了。
一
给冰冰算了算，发现这货居然已经七岁了。
狗的七岁相当于人的40多岁。我对老没什么概念，但觉得既然是老了，那就得有个“老”样。
怕它睡地板，对颈椎不好，给它做了垫子；记得它有习惯性脱臼，怕它关节不好，给它买了一堆保健品；狗粮象征性的开始换老龄犬适用。总之为了配上它老龄犬的身份，家里一切都得变得更有年份一些，就连它的名字，我都加上了个“老”字。
冰冰脾气很臭，不高兴时候叫它，它不理你，高兴时候叫它，它也不理你。全天80%的时间在睡觉，其他时间就是放空自己。
最近听我妈说，它还爱上了在屋外吹风，哗哗的北风那个吹，它硬是雄赳赳的跑去门口趴着看路人，本来就爱胡思乱想的傻狗，爱上了看路人，更加不知道它在想些啥了。
二
我跟冰冰的相识是偶然。经常有人问我，到哪买到的狗啊，多少钱买的。我说我家狗不要钱，在网上见着别人送狗，跟人要的。别人都觉得很稀奇，那么漂亮的狗，居然也有人送，让我也帮找一只。我说，“这事……得看命。”
我还没工作的时候，有天躺在床上就想，要不……我养只狗吧！这么一想，我就在网上一搜，正巧有人刚刚发帖，说送只狗，女的优先。
我立马私聊过去。“大哥，你送狗吗？我啊，我女的，我特靠谱。”
“这狗换毛时候脱得特别多，你能接受吗？”
“没事，没事，我啥都能接受。”
“看你样子长得挺面善的，不像吃狗肉的，就送你吧。”
冰冰距离他答应送给我的时间晚了一个月。期间我打了两次电话，第一次他说他在外省，还没回来。第二次他说他在游泳，说第二天就给我送来。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问他要咋感谢他。他说，“有美女介绍吗？” 我说，“有……”
于是第二天，我找了虹姐去帮我接狗。等到确定他把狗送来离开之后，我去虹姐家接狗。至今我还记得虹姐打开门的时候，冰冰探出头看我那眼神，瞬间就感觉自己被融化在天使的怀抱中。“天啊！世界上居然有那么可爱的狗狗！”
“刚那人就说这狗不能吃盐，别的啥也没说就走了。”虹姐只撂下了一句话。
晚上我看见他发来的信息，问我：“狗还习惯吗？”
“没事，会习惯的，好漂亮。”
“下了车它连头也不回的走掉了。我还舍不得它了老半天呢。”
“这么漂亮的狗送给我不会遗憾吗？”
“我遗憾的是你没来。”
“你不是要美女吗？不是给你找了个吗？”
“……”
三
我跟他正式见面，是因为冰冰快死了。
冰冰是雪橇犬，出了名的玻璃肠胃，而我第一次养狗，没有经验。喂了骨头之后，只见它又吐又拉很多天。原本跟天使一样的狗变得跟只土狗一样。我琢磨着是快不成了，就叫他来见最后一面。
那时他还在外地，说第二天赶回来。我当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一进门肯定先给我一大耳光。毕竟是人家的爱犬，被我折腾成这样，也怪可怜的。可他一进门居然先安慰起我来。
他一安慰我，我觉得更难过，哭得那叫一个痛彻心扉。抱着冰冰哇哇的哭了半天。他蹲下来，拍拍冰冰的头，反而怪起冰冰来，“你这家伙不老实，又找麻烦了吧。”
冰冰用仅剩的力气抬头跟他对视。那天他摸了冰冰好久，临走前他跟我说，这狗没事的，过段时间就好了。说来也奇怪，冰冰过了段时间，真的又慢慢好起来了。
后来我问他，“你咋知道它会好的？”
“我那时是为了安慰你瞎说的，我当时也觉得它快死了。”
“合着你那天也是来跟它道别的？”
他哈哈哈说，“是啊。”
他年龄比我大很多，我叫他赵叔。有次我问他，把狗给我后悔吗。他说不后悔，既然它跟了你，那今后它过得怎样就是它的命了。
那时起，我发现赵叔特别信命，他网名就叫“命带桃花”。我有个习惯，喜欢跟喜欢的人做一样的事情，从此以后，我也开始信命。
有次赵叔说准备路过我们这，问我想要点啥，我很诧异，我说“你不是来看狗的吗？ ”
“每次都看狗，多不好意思啊，这次看人。” 弄得我老脸一红。那次来，赵叔送了好些东西，有狗吃的，也有人吃的。我牵着狗跟他去郊外溜了一圈。坐路边休息的时候，他猛抽烟，冰冰就坐我们边上，风和云都很慢，偶尔有车子路过。
“这狗从来就这么老实，人不走，它也不走，狗怎么就能这么忠诚呢？”
“是啊，你说它在想什么呢？”
“我自己在想什么我都不知道。”
我们的对话常常都是这样无疾而终。赵叔跟我的世界差得很远，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们也都不知道冰冰在想什么。这种距离远得看不见对方的脸，又或许是，只能看着对方的脸，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去找过赵叔一次，带着冰冰一块儿去的。到了那边，赵叔带着我跟冰冰去了他以前经常遛狗的地方，还打电话叫来了他前女友。他前女友一下车就朝着冰冰的方向大喊它的名字。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冰冰那么激动的奔向一个人。
我想他们曾经一定很爱很爱吧，不然向来稳重的冰冰怎么会激动得不能自已。
我们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她前女友一直在纳闷冰冰怎么越来越胆小了。赵叔在旁边抽烟，说是啊，本来就胆小，还有点瘦了，他们拿冰冰做幌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
我心里很难受，觉得没照顾好冰冰，自始至终没说上一句话。
开车回去路上赵叔自嘲了一句，“老张的老婆说他老公跟我玩准没好事。”他前女友笑了，“那你早点安定下来，别再玩了”。我坐在后座，看见前面的车灯透过车窗照在赵叔脸上，他偶尔有沉浸在回忆里上扬的嘴角，很快却又恢复了冰冷的表情。
他把前女友送回家，前女友关了车门就走了，他淡淡地说了句“又是个连头都舍不得回的”。我说“干嘛要等人回头呢，追上去不就好了嘛”。赵叔猛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星亮成一团，照亮他皱着眉头的脸，丢了烟头，他发动车子中气十足的说了句“人在风雨中，聚散都不由我啊……”
四
那天晚上赵叔自己带着冰冰回家住了。第二天一早，他来酒店接我，问我要点什么，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别嫌弃我没把冰冰带好就行。
从那以后，赵叔确实没在我面前提过冰冰哪一点不好，而我也没再去找过他。毕竟不是他那个世界的人，再怎么打破头去挤，都还是觉得自己只能做个局外人。
冰冰五岁那年，我开始想到生离死别的事情，就开始筹划着，让冰冰留个后代的事。问了赵叔，赵叔说，还年轻没事，生吧，我也要个，送给客户。
后来一生下来，只有一只。我说，赵叔，你拿去吧。赵叔说，就这一根独苗，我哪忍心拿呀，你留着吧。就这么句话，我就从一只狗升级成为两只狗了，此时赵叔也在升级，成为了人夫，也成为了人父。
他跟我说他要结婚了，问我来不来。我说我尽量吧。但我其实没有打算去。隔了一年后，见他开始晒起女儿的照片。女儿长得很像他，状态栏里开始更新一些带女儿的心得，总之就是奶爸日子很惨。可能是有了女儿的缘故，他不再到处跑了。偶尔见他发信息来，有时问狗怎么样，有时问人怎么样，有时问人跟狗都怎么样。我都说好。
有次他问起我，是不是结婚生子去了？
我打趣道，忙着养狗一般人不敢近”。
“要求不要太高，找个愿意睡你一辈子的人得了。”
“这要求还不高呢？”
“早说啊，我认识你的时候都还没结婚呢。”
这句话看得我热泪盈眶的，赶紧截图发给虹姐看，“你看，你看，他说他认识我的时候都还没结婚呢？”
虹姐冷漠脸，“那又怎么样，他结不结婚，你俩不也是没结果吗？”
是啊，我从那时起，才知道“结果”是件多么苛刻的事情。以前赵叔跟我说，冰冰最喜欢捉老鼠了，他经常半夜出去遛狗，睡不着，就到处走走，所以这狗特爱捉老鼠。
那时我好想问他，为什么睡不着啊，你有什么烦恼吗？可是还是忍住了，这样的问候只是徒增心塞。
我养冰冰四年，跟赵叔也认识了四年。
赵叔把冰冰交于我时就会握手、坐下，此后我再没教过它什么指令，但冰冰跟个人精似的，说啥都懂，见人笑了就甩尾巴卖萌，皱眉了它撒腿就跑。
冰冰呼噜声特别大，有时被它呼噜声逗得不行，手机里存了好几G都是它睡觉打呼噜的视频。
以前我总觉得，冰冰既然跟了我，那定然是离不开我了，后来我才意识到是我离不开冰冰。
上班久了点，就会特别想回家抱抱冰冰，带着它去山上欢脱地跑，听它呜呜呜的学狼叫。
有次我在外地，开视频让我妈给我看冰冰。我冲视频里吹了声口哨，冰冰就跟上了发条似得撒腿就往门外跑。隔了半个多小时，我妈发来语音，骂我瞎吹啥口哨啊，弄得狗到处找我，追都追不上。
我没心没肺地大笑，觉得今后无论在哪，做什么，都被一个生命这样牵挂着。哈哈大笑完，忽然就想打个电话给赵叔，想跟他说，他真是怪罪冰冰了，冰冰怎么会不回头呢。
想起那天他送我跟冰冰回家，下了车我牵着冰冰走到转角的时候，车子的汽笛声一响，冰冰在原地楞了，那时的我跟冰冰都回了头。
那年我无聊，在空间里摘抄了首诗，没注意看，漏了最后一句话。“一望可相见，一步入重城。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所思隔云端，奈何凡肉声。愚公不复见，精卫长泣鸣。天神犹降怜，谁可恨终生。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此爱翻山海，山海俱可平。可平心中念，念去无自唏。”
清晨起来，看见半夜有人帮我补上了 “但可寻所爱，永不弃已心。”
我握着手机哭成傻逼。
题图：源自源自网络
作者面条君，企业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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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3 08:4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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