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签｜成名后，从前的憧憬却与她无关

源济

成名后，从前的憧憬却与她无关 

原创 2017-09-08 矮木 每日签

比起张爱玲小说里总是很不堪很尖刻很压抑的苍凉世界，张爱玲的前半生里，有三件十分动人的小事：

1/

张爱玲的第一份稿酬是画画得来的，5块钱，5块钱是当时家里佣人一个月的薪水，少女时代的张爱玲欢天喜地地买了一支丹琪牌唇膏。

丹琪牌唇膏，出自民国时期美国最大的化妆品制造商。

那时候张爱玲大约初中，正是懵懂的年纪，大作家还没有影子，从3岁开始学画，8岁已经发表作品，张爱玲是那种典型的贵族家庭教育出来的早慧儿童。

后来需要考虑人生道路的时候，张爱玲跟家人去看了一场电影，电影演的是一个落魄的画家，给当时的张爱玲带来不小的触动——原来画画那么惨。于是她选择了学钢琴，钢琴好一些，顶不济也是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演奏嘛。

2/

在之后就读的圣玛利亚女校毕业纪念册上，有人问她最恨什么，她随手一填——一个天才的女人忽然结了婚。

这么写是因为当时张爱玲一个十分要好的朋友很快地结了婚。对于8岁就通读《红楼梦》，跟父亲讨论“后四十回怎么写得如此不堪”的敏感少女，张爱玲大约早就熟识了《红楼梦》的世界里，亮晶晶的珠子最终都要变成死鱼眼睛的悲凉。

世间最大的悲剧是，从前有一个女孩，后来她结婚了——张爱玲老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年轻时的张爱玲

我总是想，写下这个句子时的张爱玲还只是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女，笃定的语气里都是未经世事的可爱，即便是有烦恼，有忧愁，也是青春日子里必有的点缀。

林黛玉葬花葬得肝肠寸断，但我们还是能读出可爱，少女的忧愁总有故作姿态的忸怩，这忸怩纯粹而干净，隔着再久远的时空读来也是动人的。

3/

少女时代即将结束，才女张爱玲逐渐在上海滩崭露头角。

年轻时的张爱玲

那时文坛上最风光的人是林语堂，所以当时张爱玲给自己的人生目标是：我要比林语堂还出风头，我要穿最别致的衣服，周游世界，在上海有自己的房子，过一种干脆利落的生活。

对当时的人生，张爱玲定是充满期待、跃跃欲试的。簇新的日子摆在前头，她只要去过就好了。

才女总是看破得太早

张爱玲后来创造了诸多金句，指引着后世的善男信女们如何认知人生与爱情。

那些句子当然都是美的，有段时间文坛热衷给过来人排个位次，张爱玲放在哪儿？人们很犯难，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大半个世纪过去了，写女人心，终究没人能越过张爱玲。

但那些经历了琢磨的、像钻石一样亮闪闪的句子，终究是文学作品。那个用人生第一笔稿费给自己买唇膏的小女孩，终于也没能完成终身美丽的梦想。在用才华惊艳了整个上海滩之后，天才的女人也不能免俗地结婚了。

张爱玲是那种十分典型的世事洞明全无问题、人情练达却做不到的人。

跟胡兰成的那段旷世恋情被后世演绎出诸多版本，但发生在张爱玲身上最凄凉的事，绝不是在胡兰成面前低到尘埃里的卑微。再奇情的女人，在感情里总也有犯傻的时候，再说谁年轻时候没爱过个人渣。

张爱玲与胡兰成画像

后来的善男信女们再怎么添油加醋，对张爱玲来说，“原来你也在这里”更恰当的现实意义只是——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正好是他胡兰成。不是胡兰成，也可能是李兰成张兰成。

对于女人、特别是有才情的女人来说，20岁出头的年纪，绝对比那个年纪出现的男人更宝贵。

 

纵观张爱玲的一生，胡兰成出现的最大作用不过是，爱情来了，爱情走了。

张爱玲的飞蛾扑火和识得对方真面目后的体面转身，不过是了结了一段人生的必须课，情感鸡汤们大书特书这段恋情，着实辜负了早早就把人生看破看透了的张爱玲。

她的悲凉是做不了普通人

张爱玲的一生，经历的都是大时代，东方的，西方的，战争的，革命的，那个时代的中国人执迷的都是大问题。但张爱玲关照的、叙述的，永远是细微的事物和人性。

她一生爱美，内心深处或许永远住着那个买丹琪牌唇膏的小女孩，她留给大众世界最后的印象是“旗袍外面罩了件网眼的白绒线衫”的装束。

张爱玲留给世人的最后一张照片，拍摄于她去世的前一年。彼时的她刚刚获得台北第十七届时报文学特别成就奖，特地照了这张照片寄回台北。照片刊登在获奖次日的《中国时报》上，露出的大标题传达了“天涯共此时”的即刻感。

那是1950年上海第一届文代会，机敏的张爱玲在满眼的蓝布衣裤和铿锵有力的革命话语中知晓了自己已不容于眼前的世界，于是转身离开，十分不可思议地避开了之后几十年的狂风暴雨。

暮年异国他乡的人生里，没有漂亮的旗袍，她穿廉价的衣服，几块钱的塑胶拖鞋，为了躲避跳蚤剪掉了头发到处搬家。最终孤孤单单死在了一张行军床上。

张爱玲在美国加州的公寓孤单地去世。

人人都道张爱玲晚景凄凉，但相比于同时代的那些文人，她成为了唯一一个把个人选择坚持到最后的人。

回到1950年代的中国，天知道张爱玲的抉择里包含多少通透与绝望。

“

她不执着，不攀缘，无是非，无贪嗔，这种生活境界，不是看透看破了世事的人，是办不到的。

”

晚年张爱玲为数不多的朋友林式同曾这样评价她。

这个时候我们再看开头的三件小事，那个买唇膏的小女孩，那个恐惧婚姻的少女，那个憧憬着上海有自己的房子，过一种干脆利落的生活的青年作家，或许更能意识到人生的无常与悲凉。

后来人们因为能不能把张爱玲的文学成就跟鲁迅并列吵翻天，但张爱玲终其一生想过的，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的普通生活。

一个普通人最终没能过上她梦想里的普通的生活，这远比她笔下的悲凉世界，更加悲凉。

说到底，张爱玲的悲凉和所有人的悲凉是一致的，我们都曾拥有孩子的天真，少女的虚荣，青春的梦想，以及恒久的对于爱的期待，最终，这些全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