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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评] 【探访美国癌症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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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17 12:2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探访美国癌症带·上篇】GDP数字背后,小镇居民的病痛挣扎 

 2017-07-16 世界说 世界说

编者按:近期,中美空气状况对比成为中国网络热议话题。美国的环境治理历程,充满了曲折,因为有社区民众漫长的倡导运动、为污染受害者追求赔偿与正义的法律诉讼、两党拉锯式的立法斗争等各方努力,数十年间才得以取得进展。特朗普总统上台后,许多环境保护方面的成果面临着新挑战,现在他已宣布退出巴黎气候协定,令全球环境治理面临新的不确定性。

 

世界说(ID:Globusnews)深入路易斯安娜州的“癌症带”(Cancer Alley),从密西西比河的入海口城市新奥尔良,溯游而上近200公里,走访数郡,探访那些饱受癌症等疾病困扰的社区。基于种族的制度性压迫、金钱政治对政治体系的腐蚀、污染的全球化蔓延都能在这些小镇中看到线索。


(此文分上下两篇,下篇将于明天推出,烦请对文章感兴趣的读者继续等待。)


世 界 说

庄 巧 祎

发自 美国 路易斯安那州

 

“你听说过路易斯安那州的癌症带(cancer alley)吗?”

 

“我就来自那里,周围很多人死于癌症。”

 

Jonathan的母亲六年前因为癌症去世。他的外祖父与外祖母都因癌症过世。父亲虽然健在,但祖父和姑姑已经因为癌症离世。

 

今年38岁的Jonathan在新奥尔良长大,仍然清楚地记得1988年他还在上小学时,在电视上看到临近小镇Norco的壳牌公司炼油厂爆炸火光冲天的画面。他也记得2010年BP漏油事件时电视里不断播出的红色大火和不断涌出的黑色原油。他回忆,家里也经常会收到政府贴条通知,称水龙头水质有问题,需要烧开喝,或者需要买瓶装水。漏油事件发生后,也有看到贴条,说禁捕禁食海产品。


 “人们死于癌症虽然可能跟这里吃高热量食物、吸烟喝酒、纵情享乐的派对文化有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会那么普遍地患上癌症然后死掉。这里的化工企业的废气废水排放肯定也是癌症高发的原因之一,估计大半个美国都在往密西西比河倒脏东西,我们在入海口肯定受影响。”

 从路易斯安那州首都巴吞鲁日到新奥尔良的化工重镇带


从路易斯安那州的首都巴吞鲁日(Baton Rouge)到密西西比河的河口城市新奥尔良,这个绵延大约85迈的化工重镇带,密集驻扎着数百家化工油气企业,同时也因为癌症高发,而被许多美国公共健康问题专家称为“癌症带”(Cancer Alley)。据美国联邦政府CDC的2015年公布的数据,路易斯安那州癌症死亡率2013年时是全美位列第四,远高于全美的平均水平,大约是每十万人中有476.3 人患癌症,234.7人死于癌症。

 

路易斯安那州的油气资源开发得早,早在20世纪初,油气产业已经成为了路易斯安那州的首要支柱。

 

到了四五十年代,许多化工产业移到像路易斯安那一样的南方州,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南方的州政府对于油气化工企业有更多的支持政策,环保相关的法律桎梏比较少。尽管在70年代,美国全国范围内环保运动的兴起,尼克松政府签署清洁空气水法、要求建立联邦环保署,美国建立工作安全与健康(OHSA)保障制度,但大企业仍旧通过游说、为政客提供竞选捐款、支持相关科学研究等方式,来影响立法、引导舆论,掩盖废气废水排放危害,也利用南部政治、族裔隔离等社会状况来扩大在当地的生产。


路易斯安那州在2005年的卡翠娜飓风中遭受重创,前一任州长金达尔不断推出减税政策,但州内财务难以平衡,再加上国际原油价格低迷,该州的经济状况也受到了影响。随着页岩气开发技术、深海钻探技术的不断发展,路易斯安那州正在经历新的发展机遇。该州的招商引资部门路易斯安州经济开发局(LED)也正在积极吸引更多的油气化公司进入州内,希望为该州创造更多的就业,改善濒临破产的州内财政。

 

虽然州府的宣传一片欣欣向荣,但数天在癌症带的走访,让我看到了GDP和就业数字背后那些受到不公对待、饱受疾病困扰的社区民众。


全美癌症风险最高的地方:拉普拉斯的故事


路易斯安那44号州际公路是一条沿着蜿蜒的密西西比河河道而建立的东西走向的公路。当我和朋友Jonathan开着车拐进这条公路时,眼前的场景有点像科幻电影:公路的一面是化工厂厂房、一排排的储油罐、像是钢铁怪物般高耸、一圈又一圈的处理管道、密密麻麻看起来望不见尽头的铁丝网。抬头看是用钢铁架桥铺就的空中管道,管道跨过高高的河堤。

△ 路易斯安那44号州际公路


虽然开在公路上只能看到青草地,但就在河堤的另一面就是浩浩汤汤的密西西比河。河上停靠着不少驳船,这些管道输送天然气、石油或者其他化学物质,日以继夜地将这些化工产品运出。这些河边的港口、驳船、铁路等设施都是属于南路易斯安那州港口的54英里管辖区的一部分。

 

我从车窗外望去,南部温暖的日光下,黑人小孩在河堤青草地上玩耍,而他们的身后就是一大片钢铁森林,厂房高耸的烟囱里排放出白烟。我们的车向北开时,河堤变成了一套套平房。这些房子有的看起来是坚固的砖房,有的则是简陋的拖车式房屋。如果只往一边的车窗外看,房子、草坪、居民在前廊外的沙发坐着聊天喝饮料,看起来像是普通的郊区生活一景,但从另一边的车窗看过去,就是铁栏、化工厂房一片看起来望不到边际的钢铁丛林。

 

钢铁森林产生的压迫感,让我觉得有些恐惧:这里的居民离化工厂真的太近了,近到只有一条马路、一层铁丝网。

△ 居民住宅与化工厂仅隔一条马路


我们所到的地方是路易斯安那州的施洗者圣约翰郡(St. John the Baptist Parish)一个叫拉普拉斯(Laplace)的小镇。这个小镇在密西西比河的北面,离新奥尔良大概50公里左右距离。施洗者圣约翰郡历史上有不少种植园,1811年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奴隶起义也是在这里爆发。这里的很多黑人居民如果往上追溯家族史的话,祖上多是当年种植园的黑奴。

 

数百年前,许多种植园都沿着密西西比河这条黄金水道而建,而随着路易斯安那州现代化工炼油产业的发展,不少工厂买下了种植园,利用土地和河流资源,新建工厂。慢慢地,密西西比河从巴吞鲁日(Baton Rouge)到新奥尔良这一段,形成了美国密度最大的一个工业聚居区之一。南路易斯安那州港的总部也设立在拉普拉斯,这个海港是全美进出口最重要的一个港口区之一。

 

这个位于工业重镇带的小镇受到大规模的关注是在2015年。当时联邦环保署联邦环保署公布了一份2011年的全国有毒空气评估的研究报告(NATA),其中全美癌症风险最高的六个测试点全部都在路易斯安那州,而污染源就是来自位于拉普拉斯的日本电化工业所(Denka)的工厂,这个工厂原本属于杜邦公司,主要排放的有毒气体是氯丁(chloroprene)。

△ EPA网站截图:https://www.epa.gov/la/laplace-l ... tions#highest-risks


氯丁是一种非常常见的化工元素,杜邦公司在1931年发明了氯丁橡胶(neoprene),正是氯丁原料聚合生成的弹性体,并于1937年推向市场,而几十年间这种防水防油的材料在装修、制造业中都非常常见,平常使用的雨鞋、潜水服等都是这种材料制作的。但氯丁在室温下以透明无色液体存在,具有刺激性的醚状气味,过度吸入会产生呕吐、头晕,根据研究,长期吸入可能致癌


被氯丁摧毁的一家人


在居民罗伯特.泰勒(Robert Taylor)的记忆中,杜邦的工厂是1964年时出现在拉普拉斯。

 

罗伯特是一名非裔建筑工人。今年76岁。拉普拉斯建厂那一年,美国刚通过民权法案,1965年,联邦农业部出台内部备忘录,要求停止歧视,非裔可以通过农业部的低息贷款项目买地建房。1966年,罗伯特选择了一个30年房贷,在拉普拉斯边上的里瑟夫Reserve小镇买了一块地,当时那块地花了1100美金,本来就是建筑工人的他,开始一点一点地搭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即使种族隔离被废除,但南部对非裔的强大歧视仍旧存在。罗伯特的妻子洁诺比亚Zenobia是穆拉托(Mulatto),两人中学时就相识,高中毕业后不久就结婚了。穆拉托是当地对于白人和黑人混血人种的一种称呼,因为路易斯安娜州曾经是西班牙和法国的属地,不少白人男性和黑人女性生下的后代就是穆拉托人。

 

“那个时候我们约会都要很小心。在南部,非裔可能因为盯着白人女性就被打、甚至被吊死,更别提结婚组成家庭。我当然不会选择住到那些恨我们的白人社区,我只能住在非裔社区。”


他先把前屋建了起来,一家人在1968年左右,搬进了新房子,而后屋大概是在1974年左右完全建成。这个屋子离杜邦的工厂大约是两公里多,走路也就半小时,开车十分钟不到。

 

“三年前,我女儿去肯塔基州看病,我们一家人就在那里过圣诞,没想到洁诺比亚在那年快过新年的时候跌了一跤,大腿骨碎裂,又中风,圣诞装饰从那个时候就一直没卸下来。”

 

罗伯特邀请我们进屋,虽然是四月,圣诞树立在屋子中间,壁炉上还挂着红绸带、槲寄生做成的花圈,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也都是红色蝴蝶结、绿色松柏装饰。玻璃餐桌上放着一堆漂亮的玻璃器皿,在午后的阳光里像是笼着一层圣光,边上还立着一个笑意盈盈的小圣诞老人。

 

 “她特别喜欢装饰家里,这些圣诞装饰品她都不让我们碰,所以我们就想,索性让圣诞就一直待我们家好了。”

△ 罗伯特


罗伯特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他和妻子在1988年左右曾经搬到加州橙郡跟儿子们的家庭一起住。罗伯特和儿子们都是建筑工人,建筑合约越接越多,家庭生意也不断好转。两个女儿也毕业结婚工作,住在他们拉普拉斯的房子里。

 

但1995年,罗伯特的母亲被查出来患了骨癌,他和妻子从加州搬回家来照顾老人,他的母亲去世不久,妻子的母亲也开始生病。为了照顾在加州的生意,罗伯特开始了长期“通勤”生活,大概每两个月回家乡一次,而妻子则留在老家照顾她的母亲。

 

2003年,在拉普拉斯的妻子被查出来患了乳腺癌,医生为她施行了肿块切除术、同时也施行化疗和放疗。经过了痛苦的治疗,她成为了一个癌症幸存者,但其他疾病症状也开始不断显现,身体越来越差。2005年,飓风卡翠那发生之后,路易斯安那州受到重创,罗伯特决定搬回拉普拉斯,参与家乡重建。虽然重建后也曾想着要跟妻子搬回加州去,但妻子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没法搬家。

 

加州的儿子在2005年带着女儿回到了这里,开始在老家做生意,女儿跟着一起回来,进入了附近的小学。但仅仅过了两个月,小女孩Kimmy就被医院诊断出患有哮喘。一年后又发现了一种罕见的脑部疾病,最后搬回了加州。“Kimmy本来可能能成为一个音乐家,她从小就学大提琴,结果得病了之后,虽然现在恢复了90%,但她的手还是会抖,没法拉琴了。”而回到路易斯安娜的儿子现在也被发现患上了糖尿病。

 

罗伯特家的大女儿当了20多年的护士,多年以来一直有呕吐或者腹泻等症状,但一直不清楚原因,后来查出来她的肠道和胃瘫痪了,州里的医生把她的大肠取出,连到直肠,还在腹腔里放了一个起搏器。女儿本来一直很瘦小,但生病了之后就越来越胖。2013年年底,医生将她转到了肯塔基的医院,那个医院正是制造起搏器的医生所在的地方,全美很多相似病症的患者都在那里接受治疗。他们也在肯塔基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圣诞节。就在女儿手术要再放一个起搏器的同一天,妻子洁诺比亚跌倒中风,一个月后才见到了康复中的女儿。

 

罗伯特从里屋搀扶着妻子出来。因为行动不便,她推着一个行走辅助器。当她坐下时,四肢不断在颤抖。她被诊断有多发性硬化症(Multiple sclerosis,MS),身体不太听使唤。她的心血管还因为化疗造成了损伤,医生在她的心脏中放入了支架。

 

“自从诊断出癌症之后,我的身体就一直在走下坡路。” 洁诺比亚跟我细数自己现在看的医生,她努力回想着病症和医学名词,吃力地告诉我,她自己至少在看五个科的医生。她的记忆也不如从前,虽然记着摔倒中风前和家人在肯塔基度过的快乐的圣诞节,却把时间记成一年前。

 

洁诺比亚一直很健康,家里也没有癌症历史。现在74岁的她挨过了癌症、中风,忍受着多发性硬化症对她身体的侵蚀,但她仍旧很感恩,两个女儿都在身边,一个儿子也回来了,丈夫和孩子们都帮着照顾她。

 

“这一切跟我们周围的环境都有关系,但社区里面的人都不去想这个问题,虽然每天都闻到怪味,但我们能怎么办呢,这里是我们的家,能搬到哪儿去呢。”


△ 世界说(Globusnews)探访路易斯安那州癌症带:所有人都闻得到那种味道


像罗伯特一家所在的社区正是所谓的(铁丝网社区)“Fenceline community”,即因为离工厂距离近,直接受到排放的废气毒气、废水、噪声等影响的社区。我问罗伯特,为什么家人都这种情况,还不搬家。他苦笑到,这个房子因为就在工厂边上,放在房产市场上,他们赚不到钱不说,估计要赔一半以上的钱。一大家子人要搬家是不小的花销,也意味着工作生活都得从头开始。他的家人都生病了,他当然不希望让别人来接手这个房子,让别的家庭也遭遇这样的厄运。

 

在2015年联邦环保署的报告出来前,罗伯特从未听说过氯丁。他只是一直疑心杜邦工厂排放的废气,觉得味儿大。但近些年,社区里越来越多的人患上了癌症、呼吸系统、免疫系统等疾病。他说,隔壁家的老父亲死于喉癌,两个儿子也被诊断出得了相同的癌症。而街对面的人家,一户父亲死于结肠癌,另一户的妻子因为肺癌离世。整个社区许多人都在疾病中挣扎。


联邦立法的漏洞


不少人认为美国法律健全,对污染排放的管理严格,但目前美国环保和公共卫生领域的专家对于从70年代建立的污染管理体系批评颇多。

 

美国是1976年通过了《有毒物质管理法》(Toxic Substance Control Act ),在1986年又通过了《应急计划和社区知情权法(1986)》(Emergency Planning and Community Right-to-Know Act, 简称为EPCRA),随后建立有毒物质排放清单制度(Toxics Release Inventory,简称为TRI),要求产生和排放危险物质的企业要自主上报每年的排放情况,有义务公开环境信息。民众可以在环保署的网站上查找这些公开数据。

 

但《有毒物质管理法》存在一个重大缺陷,就是公司在投产新的化学物质时,并不需要承担证实这种物质对于人体影响的责任,而是把责任转嫁到联邦环保署。这与医药、农药制造等行业的管理方法截然相反。而联邦环保署需要在已经有确切证据显示物质有害之后才能要求企业公开排放数据。

 

正是因为这种时间差,杜邦和电化公司其实并不算“违法”。杜邦建厂时,他们拿到的排放许可允许他们每年排放403,580磅,大约是183吨。他们每年的排放量都在这个范围内。由于联邦环保署终于在新报告中将氯丁标识为致癌物,目前要求的新排放标准是浓度必须小于0.2 微克/立方米。

 

据媒体Intercept的调查,杜邦公司内部的科学家早在1941年就曾经写过内部备忘录,指出氯丁可能对人体造成伤害。但这份报告直到1992年才提交给联邦环保署。

 

而联保环保署证明这样的物质对人体有害,甚至致癌并不容易,因为它们对于人体的影响很多都会经过很长时间才会显现,而同时很多居民健康相关的数据并不能显示社区内的真实状况。

 

另外,联邦环保署每年在确定需要披露、监测的毒物名单时,还会碰到不少阻力: 很多化学行业都在华盛顿投入了大量游说资金,他们的游说能力很可能会影响到行业生产排放毒物的规定、是否进行信息披露。

△ 路易斯安那州的化工厂


政府失职


2014年,杜邦将氯丁橡胶的生产业务买给了日本公司电化集团。金达尔和他手下的经济发展局努力想让电化集团仍旧保留在拉普拉斯的工厂,并利用优惠的减税政策,欢迎电化集团把美国总部设立拉普拉斯。2015年11月,金达尔和电化集团共同宣布了集团的北美总部将建在拉普拉斯的消息。在经济发展局官网的新闻通稿中,官方强调,这一决定将直接创造16个高管工作职位,保留原场的200多个职工的工作,同时还将在当地产生80多个非直接工作,大新奥尔良区则是增加一个一百多个工作。

 

而州内环保局也成为了州政府和大企业的同盟。罗伯特在内的多位居民,敦促州环保局按照联邦环保署的规定,要求企业减排。令罗伯特心寒的是,他本以为民选官员们至少会站在他们这一边,为他们发声,但他们追求公开透明数据、施压减排的行为却被州环保局的官员认为是散布谣言,制造恐慌。州环境质量局官员称根据当地大学图灵大学的癌症记录数据,该地区的癌症患病率并没有显著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而圣约翰郡的主席跟他们一见面,就直斥他们要挑战杜邦,”完全是疯了”。

 

在一位环保专家的帮助下,罗伯特和社区的民众们终于拿到州环保局的资料,但这些资料又多又复杂,专家大约每两周也会到社区里,将这些复杂文件中的重要内容抓取出来,详细讲解给居民们听。州环保局还在没有举行公开听证会的情况下,批准了电化公司的减排改建项目,目前社区民众正在要求重新举行听证会,了解项目详情。

 

在圣约翰郡,联邦环保署设置了六个样本采集点,监控电化的氯丁排放,这个会持续到2018年,但之后环保署是否有资金继续项目将是个问题。根据白宫最新的预算,2018财年联邦环保署的预算将被减少30%。特朗普和共和党控制的国会对于联邦环保署工作的敌意态度,或将在未来直接影响到像罗伯特一家这样饱受污染困扰的民众的利益。

 

罗伯特告诉我,他正在考虑与社区居民们一起提起集体诉讼。罗伯特已经老了,还要照顾病弱的家人,但他也在为子孙后辈考虑。这个集体诉讼面临着不少的困难,时间、精力和金钱都是问题。杜邦已将生产业务卖给了电化集团,责任追溯、取证都是考验。如果真的可以打赢,也许就能获得赔偿,让后辈们离开这个地方。

 

可诉讼毕竟是一场持久战。在罗伯特看来,最紧急的任务还是要让电化集团的工厂把氯丁排放浓度降到0.2 微克/立方米。

 

“我们会不断施压,甚至去厂里抗议示威。虽然没法让他们停产搬走,我们也要让他们像承诺的那样,按法律规定减排。” 罗伯特一想到像Kimmy一样的孩子们就揪心。

 

“工厂的一英里的距离内,有三所学校啊!孩子们需要上学。” 


(本文特别感谢Jonathan Jouet和程度的帮助)



再啰嗦一句

别忘了明天继续关注【探访美国癌症带·下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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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责任编辑 | 张梦圆

版面编辑 | 谢灵子

 楼主| 发表于 2017-7-17 04: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探访美国癌症带·下篇】山东化工厂“挤”走美国高中,全球化下的污染缩影 

 2017-07-17 庄巧祎 世界说

世 界 说

庄 巧 祎

发自 美国 路易斯安那州

 

伊芙.米勒(Eve Miller)第一次听到山东玉皇化工厂的名字,是2014年在新闻里看到州长金达尔宣布这家来自中国的工厂将在圣詹姆斯郡(St James Parish)建一个甲醇厂,新闻里说,这是一笔18.5亿美元的投资,预计将创造400份直接工作,这些工作平均年薪8.5万美金还有各种福利。

 

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前,她就听说有个工厂买下了郡里的高中,准备建厂。

 

“我听到消息,第一时刻想到的就是,那高中学生们以后要搬到哪儿上学呢?”

 

山东玉皇并不是唯一一家看上路易斯安娜州丰富天然气资源和圣詹姆斯便捷的交通条件的公司。

 

圣詹姆斯郡离新奥尔良大概100公里,人口超过两万人。密西西比河刚好从中将这个郡分为南北两半。临近墨西哥湾的路易斯安娜州,天然气资源丰富。在2015年该州天然气产量就占到全美6%,除了提供给州内的化工厂做原料之外,还供给给全美其他州。圣詹姆斯郡的位置正好是密西西比河最宽的一段,同时郡内也有火车铁轨、高速公路等基础设施,这里现在是重要的油气储藏、运输点,很多油气产品都是从这里,通过输油管输送到美国其他地方。

 


△ 世界说(Globusnews)探访路易斯安那州癌症带


美国的南路易斯安娜甲醇厂也宣布了在圣詹姆斯的扩建计划。而目前正在计划中的连接路易斯安娜和德州的支游桥梁管道项目(Bayou Bridge pipeline)如果建成,将会极大提升终点站圣詹姆斯在全美油气生产版图中的地位。

 

对于路易斯安娜州经济开发局(LED)的唐.皮尔森(Don Pierson)来说,玉皇在路易斯安娜州的落地,是他和团队期待已久的。据他介绍,2014年年中,他就和经济发展局的同事们到过中国,当时的州长金达尔就非常重视这个项目。玉皇大概在四五个月里就把厂址定下来了,在2016年2月左右完成了对当地高中的土地购买,大概在今年4月时宣布已经开始破土动工。

 

皮尔森在吸引外资这个领域已经工作了近三十年,已经在四届州长的州政府内的经济发展局的工作,新州长民主党人爱德华上任后,他升任该局的秘书长。他非常自豪地介绍,路易斯安娜人均吸引外资额自2003年起一直在美国各州名列第一。他还特别指出,路易斯安娜州允许加快许可审批,帮助项目尽快开始施工,在很多同类项目的审批中,可能会比其他州快上半年到一年的时间。

 

对于伊芙和圣詹姆斯的居民来说,新工厂的快速进驻,却并不是他们期待的消息。目前伊芙在一座历史悠久的非裔教堂里面当秘书,这个教堂现在是社区居民集合议事,商讨如何应对不断入驻的工厂项目的重要据点。 


“自由镇”不再自由

1872年,一群得到自由的黑奴、和当地的混血、土著人集资买下了一块靠近密西西比河、原本属于糖科种植园的地,并在那里住了下来。他们把这个社区命名为”自由镇”(Freetown)。


伊芙米勒(Eve Miller)的爷爷40年代在自由镇买下一处房产,她就在自由镇长大。她的祖上就是黑奴,小时候常听爷爷奶奶说起旧时故事。



伊芙长大了之后离开家在其他郡工作,但卡翠娜飓风之后搬回了家乡。那个时候她开始注意到了社区环境的变化和自己因此出现的身体反应:越来越多的工厂、储油罐拔地而起、空气中总飘着奇怪的味道、社区里花草树木看起来叶子上总笼着灰不再像以前那么绿、自己开始有哮喘的症状、身上脸上的皮肤不断出现过敏症状。

 

数百年前,他们的祖先为了自由生活,选择扎根在这里,而现在,为了健康和未来,像伊芙一样的社区居民们想逃离这里。

 

在伊芙的介绍下,我在依莲.格兰特(Elaine Grant)位于圣詹姆斯的家中见到刚做完手术的她。

 

依莲胸前仍贴着止血贴,但她精神状态不错,还跟我们开玩笑说,她的家的位置正是在储油罐、工厂的正中间。这个房子是她的父亲留给她的。当年他父亲通过联邦农业部的贷款项目买下了这栋房子。她从出生起就住在这个房子,已经快64年了。

 

依莲的体重看起来有180斤,移动起来很吃力。因为长期吸入被污染的空气,她也有哮喘症状,坐下来之后就开始大喘气。一个多月前,依莲刚被查出来患有雌激素受体阳性的乳腺癌(Estrogen fed tumor),她正处于重建阶段,接下来还要接受放射性治疗。


从70年代开始,依莲开始在陶氏化学(DOW Chemical)建在临镇 Plaquemine的工厂工作。陶氏公司每年都会给员工做体检、女性员工会做乳房X线检查,因为之前化学公司很少聘女员工,所以他们提供这些服务,以此了解生产过程对女员工身体的影响。

 

“医生说我的癌症是雌激素过高引发的。我现在还是癌症早期,我一个表姐,以前跟我一起在工厂工作。她第一次去看家庭医生,做了乳房检查,就被通知癌细胞已经转移到骨骼和血液中。” 一说到可怜的表姐,她声音都有些哽咽。在她的家族中,患癌症的人不少。住她家隔壁的姐姐得了小细胞癌(small cell cancer),大哥患了肺癌,已经做了肺切除手术,几个叔叔不少患了多发性骨髓瘤(multiple myeloma) 。

 

依莲因为在陶氏工作主要是做水样监测,对各类化学物质很熟悉。她跟我细数这一带工厂生产排放的各种化学物质,虽然不少化学成分我并不熟悉,但工厂之多、化学物质之多,听得我觉得难以置信。

 

“我们被各种化学物质包围,真是什么都有。这里有甲醇(methanol )、苯乙烯(styrene),有公司处理聚乙烯的(polyethylene),美盛(Mosaic)公司是做化肥农药的,排放很多氨(ammonia),过了河,他们公司还有一个工厂。凯撒公司(Kaiser)和诺兰达铝业(Noranda)排出很多水银(Mercury) ,虽然他们说要改善废水处理技术,但水银在密西西比河的,而我们的饮用水都来自密西西比河。”

 

她越说越激动,指着家里冰箱里过滤过的水:“美盛生产的一个副产品就是脱水硫化钙(gypsum)你看这过滤过的水还这么白,钙肯定超标了,我们郡的郡长还说,超标的状况已经有一阵子了,但让我们不要担心!”

 

除了空气污染、水源污染,依莲一家还得忍受每天经过的运载火车制造的噪声,即使到了夜晚声音消停了,但沿线的探照灯亮得让他们难以入睡。

 

“我爸爸还在的时候,科奇油气公司的人还有来做调查,问说接不接受买断搬出社区,后来他们公司被收购易主了,买断这事儿就没了音讯。要是能搬,我可真是想离开这。”

 

同样被噪声和亮光折磨、患上呼吸道疾病的还有李洛伊.弗雷泽(Leroy Frazier)。他的屋后就是一条运载铁路,屋前则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炼油厂储存罐。七年前,他被查出患有前列腺癌,治疗成功后,五个月前又发现癌症复发。

 

“我和我的母亲住在这个房子里,六十多年了一直住这里,还好我的孩子们都离开了,不用住在这里。这屋前是石油储存罐,屋后是运输油气的铁路,如果真的发生战争,这里肯定是个容易攻击的目标,一下子就都没有了。谁会想接手买这个房子?“

神秘的“土地划区”决议

△      截图为2014年公听会上郡政府公布的土地规划图,依莲等居民所在的区域大约是在淡黄色和紫色区


不少圣詹姆斯的居民一开始并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多工厂一直落户到这个社区,直到他们发现原来自己所住的社区被划成了工业用地和未来的工业用地。

 

伊芙告诉我,2014年她去参加郡议会举行的公开听证会。那个时候她看到了土地规划图,发现所在的社区不知道为什么被标成“工业用地”、“未来的工业用地”。她和不少居民一起去郡政府讨说法,结果根本要不到当时这份规划的讨论和投票记录。


据非营利组织公共管理全国学院(The National Academy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2003年的一份报告,路易斯安娜州一直都存在着区域规划公众参与度少的问题,同时负责做环境评估、为公司提供牌照的州环境质量局在决策中多出现忽略环境正义的情况。

 

这背后有一定的历史原因。早在1926年,美国就通过《标准州区划授权法》(Standard State Zoning Enabling Ac, 1924)给予州政府做土地规划的权利,但在路易斯安娜州,直到1946年之后,市镇才有权利参与土地规划。郡和地方市镇不少地方都缺乏专业的土地规划人才或是很晚才设立相关的机构来负责此事。

 

而路易斯安娜州和许多南方州一样,非裔注册选民历史上一直面临着不少障碍,导致政治参与度并不是很高,在各级地方政府中,并没有什么相应的民选代表,这种区域规划背着社区民众进行的事情也就会发生。

 

而目前的程序设置也常影响居民的知情权。

 

尽管经济发展局的秘书长皮尔森在采访中强调路易斯安娜州的许可审核很严格,会同时保障投资者和社区利益相关者的权益,但作为专家参与环境评估工作的苏博拉博士却并不认同这样的说法。她目前就在帮助州内的一些社区上诉,指责州环保局和地方政府部门在许可审核、土地规划方面没有合理及时公示或涉违法。

 

据苏博拉博士介绍,从路易斯安娜州经济开发局在外招商到州长宣布建厂计划这个过程中,社区民众基本上是属于不知情的状态。只有在公司向州环保局提交了项目申请书,州环保局(DEQ)依法公示之后,民众才可能知晓项目的详情,但这种申请书不少都是上千页,普通社区居民很难看懂。过了数月之后,州环保局会就此安排公众听证会并预留30天左右的公开评论期。

 

而大企业如果买下了地需要重新规划修改土地的属性(rezoning)郡政府提供的信息也非常少,很多时候民众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这个新规划,或者根本不知道到底这个公司会在社区里排放什么样的污染物。

 

令伊芙等民众失望的是,社区新选出的郡议会代表试图在议会内提议重新对这个规划进行投票,但遭到议会的拒绝。

 

这个土地规划无疑是为工厂的大力扩张提供了政策依据。

 

原本社区里不少白人住户拥有大片土地和种植园,但随着工厂买断土地和房产,白人住户基本已经搬出。伊芙和一些教堂的朋友们到法院去查记录,发现了油气公司出钱买下了社区里面的白人住户的房屋地产的记录。

 

在这个涉嫌种族歧视的买断过程中,纽星能源公司是其中的一家企业。纽星能源公司是一家总部在德州的公司,主要是从事石油产品的输送、存储和销售,以及石油产品和无水氨运输。三年多前,郡政府举行了一次公听会,纽星能源公司(NuStar Energy)的代表出席。当非裔居民问为什么只买下了白人住户的房产,公司代表称是因为白人住户主动找他们。但当非裔居民要求公司也出钱买房产帮助他们搬离这个社区时,代表只说汇报公司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纽星能源2006年买下来科奇兄弟在圣詹姆斯的储油、运输的设施,并在2012年时宣布,将会增加3.65亿美元的投资扩建位于圣詹姆斯的储存和运输基础设施。

 

伊芙和教堂的牧师哈里约瑟夫(Harry Joseph)告诉我,他们正在帮助一个新奥尔良的律师联系这里的居民,搜集证据希望能够发起一个集体诉讼,状告油气公司歧视对待非裔住户,希望能够为居民们争取到医疗费用和买断房产帮助他们搬家的资金。另外他也和包括苏博拉在内的科学家、当地的环保组织等一起行动,希望可以阻止更多项目进驻社区。

 

路易斯安那州的化学家威玛苏博拉(Wilma Subra)多年来关注州内的环保问题,她目前正在为山东玉皇和南路易斯安娜甲醇厂两个项目做环境评估。位于“铁丝网社区”的居民们就成了大规模扩产的直接影响者。很多人由于经济、社区邻里情谊、家族关系等各种原因难以离开这片土地。苏博拉一方面需要说服企业投入更多资金用于社区安置,另一方面也要帮助教育社区居民们如何识别污染,如何自我保护。

 

据苏博拉介绍,由于圣詹姆斯拥有便利的交通条件、路易斯安娜州有着丰富的天然气资源,包括中国在内的投资涌入圣詹姆斯,希望利用当地的优势,将天然气生成甲醇,运回中国,再在中国制作塑料产品,回销到美国。除了山东玉皇之外,另外一个中国企业万华也宣布要在路易斯安娜州建厂,这个工厂的总投资额是11亿2千万美元,路易斯安那州经济开发局计划为万华项目提供430万美元的基础建设资助。

 

全球化的浪潮,将小小的圣詹姆斯也卷入其中。拔地而起的储油罐和厂房,正在加速侵蚀着这个历史悠久的密西西比河河边社区。回程的路上,车窗外,道路一边是一排排高大的工厂,另一边则是散落的小小民居。这种鲜明的力量对比令人感慨:这些居民要阻止这些大企业的扩张,注定是一条艰难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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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 苗    硕 

版面编辑 | 余佩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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