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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莫斯科菜市场:从“集体农庄”直达餐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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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27 06:3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莫斯科菜市场:从“集体农庄”直达餐桌 

2017-05-26 曹然 世界说

世 界 说

曹 然

发自 俄罗斯 莫斯科



点击视频跟随世界说专员逛多罗格米洛夫斯基市场


“莫斯科不是个市场城市。”当我谈到想逛逛这里的市场,电视台记者谢尔盖大摇其头。


好像是这样。这是我第三次在莫斯科小住了,但一次生鲜市场都没去过。不是不想去:在莫斯科几个密集居民区来来往往,价格低廉的超市遍地开花,但从未像在国内一样动不动路过一家人声鼎沸、气味混杂的菜市。


从贝尔格莱德、雅典到基辅,街景少不了农民们“占领大马路”的集市,哪怕闹市区因此堵得水泄不通,大家一样乐此不疲。莫斯科完全没有这样的盛况。而且,近年来因为城市改造,修地铁、建百货商城等,莫斯科陆续拆除了几个大市场,其中包括曾经全欧洲占地面积最大、据说有卖正宗中国包子的切尔基佐夫斯基市场和历史悠久的勒佛尔托夫斯基市场。

 

“勒佛尔托夫斯基的拆除给周围居民带来了极大不便,”一名博主去年愤愤写道,他在博客上列出了拆迁后商贩们的临时安置点:肉贩在马路对面摆摊;蔬菜贩到了地铁站旁边的一栋楼;副食品向北迁几百米;等等,供网友们参考。我按图索骥来到大环路西部的现场,这些人已经无影无踪。但是,周围至少有两三个超市和好几个杂货店。为什么还需要市场呢?

 

心存这样的疑惑,我来到谢尔盖推荐的多罗格米洛夫斯基市场。这是莫斯科现存最大、历史最悠久的市场,就在市中心基辅火车站附近,近年拔地而起的金融城摩天森林和时髦的“欧洲百货”与它比邻而居。穿过现代化的写字楼进入苏联时代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街区,周围行色匆匆的中亚面孔和突厥语言会引领着你步入这座翘起几个尖角的高大建筑。

 

 市场外形

△ 市场左边是火车站,右边是欧洲百货

 市场停车场,远处是金融城

 

今天可能不容易想象这座市场最初的模样。这片位于莫斯科河西岸、距离克里姆林宫约五公里的土地,从莫斯科公国成立(1283年)起,就位于这座城市与西欧和基辅地区的交通要道上。从中世纪画作上可以看出,当时克里姆林宫墙外的区域是一望无际的旷野。

 

人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买卖货物的?多罗格米洛夫斯基市场的公关经理伊莲娜和商贩关系经理帕维尔介绍说,具体时间已经不可考,“很有可能,自从莫斯科建城这里就开始交易了。”没错,如今的市场由一个成熟专业的团队管理,一方面保持自身产品的竞争力,另一方面每天在脸书、instagram、VK(俄罗斯版脸书)上发布各种商品和活动信息,配上诱人的图片,和网友互动。


 副食区

 粮油区

 

当年的市场可不是这样的——商贩们肩扛手提,牵着牛羊来此摆摊,主顾们都是在这条交通要道上来来往往的旅行者。商人们运来东方的香料、布匹和瓷器,买走俄罗斯的皮毛。许多车夫也开始利用职务之便做生意。根据1713年的记载,他们在此地搭起了一片小仓库。1754年的时候,这里已经成了莫斯科十几个海关检查站之一,来往货物要在此上税。

 

虽然曾被19世纪初拿破仑的战火夷为平地,这里很快又恢复了活力。19世纪末发生了一件大事:莫斯科-基辅-沃罗涅日大铁路通车,这一古老的贸易要道以更便捷的方式联通起来。城市向新建成的基辅火车站延伸,也拉动多罗格米洛夫斯基区域步入现代。1937年,莫斯科地铁基辅火车站站开通。

 

但是,从1917年革命开始,苏联建设社会主义的雄心壮志使市场的命运摇摆不定。在农业由国家统一计划、集体农庄制度全面推进的背景下,似乎不应该有私人贸易的位置。但作为国家以极低价格收购农产品的补偿,允许在农民额外拥有小片土地自行耕种,产品可以自由支配。所以农民将零散产品运到附近城市出售的行为一直存在,当局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也是一种满足城市食品需求的有效方式。国家分配的方式极其低效,饥饿的城市居民愿意付出高于国营商店两三倍的价格从农民手里购买食物。

 

到了1932年,国家索性把这一机制合法化,称为“集体农庄市场”,但私人贸易应该走向消亡的基本态度没有改变。当年的5月20日法令规定,私营商贩不得开店,一律在集体农庄市场交易,受政府管理,“一切投机倒把、赚取工农大众利益的行为都将被消灭。”

 

 1930-1940年代的市场

 

多罗格米洛夫斯基就这样成为了集体农庄市场,它的场地终于固定下来。集体农庄和农民个人在完成国家收购任务之后,将剩余农产品运到这片小木棚中出售。由此形成的苏联时代唯一市场经济很快证明了自身的活力——到1937年,仅占总耕地数百分之四的农民私有地产出了农业总产值的百分之二十以上。热闹的景象影响了集体农庄的劳作,不仅仅因为大约7000名农民(多是妇女)每隔一天就提着小包来莫斯科卖东西,这里高出其他城镇几倍的价格也让农庄里的劳动积极性越来越低。可以说,这预言了社会主义经济未来的失败。

 

到了80年代,多罗格米洛夫斯基第一个市场大棚建成,外观和今天的建筑类似。但国有经济的失调愈演愈烈,食品开始从商店中消失。在短缺的年代里,集体农庄市场是城市最主要的食物来源。“只有这里能找到吃的,”帕维尔说,“而且不只是吃的。一直到90年代中期,俄罗斯经济一穷二白,人们把家里一切值钱的拿到这里换吃的。” 我看到过一张当时的照片,大棚外的空地上市民用纸箱装着衣服、古董、餐具和书籍叫卖。55岁的吉尔吉斯裔肉贩古娜拉在一旁附和:“这里大家都认识彼此,就算有人没钱付账也可以赊一段时间。”

 

 1990年困难时期,市民跳蚤摊位

 1999年的市场


古娜拉1990年就来到了多罗格米洛夫斯基。在此之前她的身份截然不同——列宁格勒工学院的毕业生,未来的工程师。“苏联崩溃了,我找不到工作,总要吃饭吧?”那些年,扫大街、洗碗、卖菜甚至乞讨的大学教授比比皆是。古娜拉在公寓阳台上种花出售,在当时连花店都没有的莫斯科也算是站稳了脚跟。相比之下,周边农村的生活反而稳定。只要有土地,就不愁吃饭。过了几年,古娜拉和一个养鸡农户达成合作,开始帮他卖鸡肉和蛋——纯正农村散养鸡。“谢天谢地,现在生活好多了。”她对卖菜早就习以为常,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对那段惨淡的岁月坦然处之。

 

随着俄罗斯逐渐走出混乱,现代超市遍地开花,集体农庄市场不再是主要的食品来源——集体农庄本身也走进了历史,被私营农业公司与合作社取代。但在农民们看来,管理方式依然和集体农庄很相似。多罗格米洛夫斯基获得了新生,但又好像没有改变:许多农民倾向于自家或是亲朋好友合伙运营农场,远离大型农业公司,向多罗格米洛夫斯基这样的市场直接出售产品。市场的官方名称上依然保留了“集体农庄市场”(колхозный рынок)字样。

 

这里的产品天然和超市性质不同。“我们的蔬菜都是自家种的,完全没有有害物质,你尝了就知道!”50岁的腌菜商奥尔加显得很自豪,“我们很爱这份事业,有信心保证自家产的是最美味的。”她递给我号称摘下来立刻浸入淡盐水的黄瓜,的确清香扑鼻。“什么超市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味道。我们尝过很多国家的蔬菜,甚至有中国产的……”她笑了笑,“和我们的都没法比。”

 

所有的商贩都采用这样的操作方式:亲朋好友在农村种地养牲畜,他们在莫斯科负责销售。产地近的有周边农村,远的有梁赞、达吉斯坦、沃罗涅日这样的传统沃土地带,甚至阿塞拜疆、格鲁吉亚、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几乎覆盖所有前苏联国家。他们的对产品的定位却很一致:提供不同于规模化农业的高质量食品。当然,价格自然也比超市高。此时俄罗斯冬天还未结束,超市普通番茄在50-100卢布一公斤(1人民币约等于8.5卢布),这里的番茄150-400卢布不等,视产地而定。我尝了200卢布一公斤的达吉斯坦番茄,其味道之浓郁超乎想象。肉类的价格就比较稳定了,三百卢布就能买一只小鸡,吸引了大批拥趸。还有土法熏肉、自产奶酪、天然蜂蜜、自产果酱和干果……

 

每一户商贩都有自己的老顾客。“二十年前我刚来的时候那一批顾客都老了,”65岁的奶酪商瓦西里笑说,“他们带着孩子来买东西,现在他们的孩子也带着下一代来了。”我的律师朋友格奥尔基证实了这一点,他每周都去多罗格米洛夫斯基找固定的商贩买谷类。“我知道谁家的哪一种东西最好,他们给我的价格也优惠。”

 

 俄国产奶酪

△ 香料摊


莫斯科人对天然食品充满热爱,从童年第一次去郊外度假小屋开始,打理小菜园、夏天采蘑菇、摘浆果等传统活动就在他们的味蕾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谈起黄瓜的味道,他们都能滔滔不绝,细数自产菜和超市货的区别。这或许就是多罗格米洛夫斯基始终兴旺的原因。回归自然既是俄罗斯的传统,也是年轻一代愈加推崇的潮流。

 

2000年之后,全球美味云集的市场成了美食节目的宠儿,也是莫斯科餐厅大厨们的首选采购地。“我有这么多种米和香料,在莫斯科可不是哪里都能找到的,”32岁的乌兹别克摊主帖木尔说。对此,市场的专业团队劳苦功高。除了互联网推广轻车熟路,商贩关系经理还需要摸透全市生鲜食品市场,对各类货源和价格了如指掌,指导商贩改进产品。我邀请帕维尔在短片中出镜,他连忙摆手拒绝,“我可是天天暗访各大超市和市场的,不能让他们看到我长什么样。否则,‘看!多罗格米洛夫斯基的帕维尔又来了!’” 

 

在“集体农庄市场”的旧招牌和现代管理体系的屋檐下,已逝去的苏联以某种方式延续下来。放眼望去,来自高加索和中亚地区的商贩占了八成。莫斯科依然是后苏联空间中无可争议的首都,吸引无数人来此谋生。从古娜拉到帖木尔,苏联的解体似乎没有改变太多东西。在各前苏联加盟国,生活是另一番模样:为了掌握新民族国家的控制权,内战和种族清洗蒸发了百万人的生命。俄罗斯人逃离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几乎一切加盟国,阿塞拜疆人逃离亚美尼亚,亚美尼亚人逃离阿塞拜疆,格鲁吉亚人逃离阿布哈兹和南奥塞梯……

 

此刻,他们聚集在多罗格米洛夫斯基。70岁的格鲁吉亚裔干果摊主在阿布哈兹战争中逃到莫斯科,家人在格鲁吉亚安顿下来为她供货。60岁的菜贩纳塔莎1991年逃出塔吉克斯坦,当邻居高喊“杀光俄罗斯人”,俄罗斯家庭只求自己的公寓能换到几张车票。但在这里,一切一如“过去的好时光”。

 

这不仅是一座市场,也是俄罗斯几个世纪历史的缩影,凝聚成一种有力的逻辑:一切翻天覆地,同时又一成不变。俄罗斯的历史还处在这样的循环中。这对一些人而言意味着挫败与不甘,对另一些人则是一种必然,甚至一种慰藉。


(感谢尚悦为视频做的俄语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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