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尼克松女婿爱德华·考克斯：“只有尼克松可以去中国”

源济

专访尼克松女婿爱德华·考克斯：“只有尼克松可以去中国” 

原创 2017-04-06 庄巧祎 世界说

世 界 说

庄巧祎

发自 美国 华盛顿

“考克斯先生，你能不能分享一些尼克松总统第一次访华时的幕后故事?”

 

为了创造一个良好的访谈气氛，我使出了”回忆杀“，作为第一个问题。今年已经70岁的爱德华·考克斯(Edward F. Cox)，似乎一下子回到了26岁那年，笑着打开了话匣子：

 

”当时我还在学校上学，总统在2月21日访华，那天碰巧也是我的妻子特丽莎——他女儿的生日，我们在晚餐的时候接到了上海打来的电话，那是很长时间以来中国打到美国的第一通电话，这个历史性的通话是为了祝贺自己的女儿生日快乐。“

△ 尼克松女儿特丽莎·尼克松与女婿爱德华·考克斯

尼克松在1972年为期一周的访华震惊世界，被称为是“改变世界的一周（The week that changed the world）“。这样一个重大的外交转变并不是一拍脑袋的决定，而是经过了长期的周密考量和计划。

 

考克斯还清晰地记得，早在1968年，他到尼克松家中，准备接当时的女朋友特丽莎出去约会，正巧碰上了记者们在家中访问尼克松。尼克松那时正在为新罕布什尔州的初选做准备。当尼克松被问到他希望如何为世界带来和平时，尼克松说：“我要去北京，然后再去莫斯科，这样我们便可以为世界带来和平。”

 

冷战之时，尼克松曾是美国国内重要的反共之声。但在1968年的选战中，他以“和平”作为竞选纲领，对抗令美国深陷越战泥沼的林登·约翰逊和休伯特·汉佛瑞（Hubert H. Humphrey）。尼克松愿意为了和平，向中国和苏联伸出手，这种表态在美国国内引发了不小震动。

 

尼克松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曾表示，虽然与中国改善外交关系的具体工作一直处于保密状态，但这其实是“历史上筹备过程最公开的一个惊喜（one of the most publically prepared surprises in history）”。

 

1969年，成为总统的尼克松在他的就职仪式上呼吁：“我们追求开放的世界，欢迎新的观点、允许人和货品的交换流动。不论大国还是小国的人民，都不应该处于愤怒的孤立之中。”

 

这一愿景在冷战时期令人难以想象，现在看来却像是一个精准的预言。尼克松上台后，就和他的团队着手开展行动，逐步改变对中国的贸易控制、放宽人员旅游限制。而1971年，中美乒乓球队的交流互访，也为改善两国关系提供了一个契机。

△ 1971年，美国乒乓球代表团受邀访华，中美开展“乒乓外交”

1971年7月时任国安顾问的基辛格在特别助理温斯顿·洛德（Winston Lord）的陪同下一同前往中国。当时他们秘密任务的代号是“马可波罗行动（Operation Marco Polo）”，颇有到东方古国冒险的意味。同年10月，基辛格又再度访华，为尼克松的正式访问安排行程。

 

1972年也是总统大选年。除了利用地缘政治开启外交新局面，尼克松也巧用媒体，为自己的行程造势、改善民众对他的观感。1972年的2月17号，白宫草坪聚集上千人，为即将登上空军一号开启中国之旅的尼克松和夫人送行。当时纽约时报的报道称，这样的行程安排并不常见，而且人群中还有不少维吉尼亚和马里兰公立学校的小学生。这一趟行程，他也亲自挑选随行记者，尤其安排了电视媒体记者，让他们记录下他在中国的行程画面。当时他抵达北京，远远地向周恩来总理伸出手臂准备握手，这一画面也成为了许多人对这趟中国之行最深刻的记忆。

△ 1972年尼克松访华，他一下飞机便远远向周恩来总理伸出手臂

尼克松在外交上的创新和大胆，以及随后为世界和平带来的积极变化，使得“Only Nixon Goes to China（只有尼克松才能去中国）”成为了美国重要的政治比喻，意指只有像他这样积累了丰厚的政治资本，才可以这样冒险。尼克松的访华签下的上海公报至今仍是中美关系的重要基石。

 

如果没有水门事件，尼克松也许会在他的第二个任期内继续推进他为世界争取和平的议程。但水门事件，令尼克松成为美国历史上唯一一个辞任的总统。1974年8月9日，考克斯也作为家人，在尼克松向白宫工作人员发表道别演说时陪伴左右。

 

考克斯曾经在采访中讲述过尼克松在辞任总统前夜与他进行的对话。当时尼克松说自己“就像是希腊悲剧中的演员”，事件的发展无法阻挡。而考克斯则说，十年后事情一定会有所转变。

 

就如考克斯预计的一样，遭遇了巨大政治挫折的尼克松并未就此停滞不前，同时，世界和美国的形势在急速发生变化。

 

继任总统福特的任期内，党内保守势力为中美关系正常化的进程制造了不少障碍。1975年，总统福特访华，但中国方面对于福特政府对待苏联的态度并不满意。

 

1976年，尼克松再次不顾党内的反对之声，在身体状况好转后，接受中国的邀请，到访中国。当时总统大选的新罕布什尔初选即将开始，时任总统福特和他的一些幕僚担心尼克松的出访会影响选情。对于尼克松来说，推进美中关系正常化，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务，他也因为中国对他这个“老朋友”的热情和尊重而深受感动。当时毛主席还指派了一辆飞机到加州接他。

 

而1976年的这场总统大选，美国见证了民主党人吉米·卡特出人意料的崛起，最终福特竞选失败，卡特当选总统，而大洋彼岸的中国内部也在经历着动荡和变革。1979年1月，邓小平访美，尼克松接受卡特的邀请，作为座上宾出席欢迎晚宴。

△ 1979年邓小平访美，助手为他戴上“牛仔”帽

虽然没有在1972年、1976年随岳父出访，但1979年9月，考克斯陪伴岳父再访中国，并与当时的中国领导人见面。“那个时候，邓小平刚刚提出了四个现代化，我们去访问的时候 他推出了(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鼓励中国向世界开放，引进全世界的技术和贸易，本质上这是中国进入世界贸易组织的最初起点。”

 

巨变中的中国令考克斯印象深刻。他还记得当时尼克松与邓小平的会面，两人都十分坦诚，尼克松对邓小平说，一个繁荣富强的中国，在东亚和世界和平方面会起到重要作用。

 

虽然尼克松未能亲眼目睹中国日新月异的变化，但在2013年，尼克松诞辰100周年之际，考克斯的儿子克里斯托弗代表尼克松基金会代表会，沿着尼克松当年的足迹，重访了中国。考克斯一家人都十分关注中美关系。他的妻子特丽莎和儿子都在尼克松基金会担任董事会成员。

 

克里斯托弗此前一度被传有可能会被特朗普任命为驻华大使。虽然他最终并未受到任命，但考克斯说起自己的孩子，仍是一脸自豪：“他已经是尼克松基金会的中国大使了，他之前作为基金会代表去过中国，同习主席见过面，还将继续延续尼克松基金会与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的友谊。”

 

除了他所亲历的历史之外，我们也讨论了不少美国国内的政治情况。考克斯1972年就开始为岳父助选，此后的历届总统大选他都在共和党内十分活跃。2009年，他被选为纽约州共和党主席，并一直担任该职至今。纽约是竞选资金的重要来源，也是不少建制派共和党人聚居地。考克斯与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雷恩斯·普利巴斯（Reince Priebus）关系密切。普里巴斯现在是特朗普总统的白宫幕僚长。

 

我想要婉转地试探他对于特朗普的态度，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但在采访中说起了一个有趣的小故事。

 

“特朗普总统有一封信，是他觉得非常珍贵的东西。这封信是1987年尼克松总统写的。当时尼克松夫人在看多尼根的节目，特朗普出现在节目里。然后她对尼克松说，这个人有超凡的能力，我觉得他会参与竞选公职，而且会非常成功。然后尼克松给特朗普写了封信说，“亲爱的唐纳德，如果你参选，你一定会赢的。”

△ 尼克松在1987年写给特朗普的信

“亲爱的唐纳德，

我并没有观看唐纳修那期节目，但我的夫人告诉我你在节目上表现出色。

如你所想，她对政治十分在行，她预言无论你什么时候决定参加公职竞选，你都能取胜！

                                                                        祝好，

尼克松”

80年代正是特朗普进入公众视线，逐渐塑造他地产大亨形象的时期，他巧妙利用大众传媒来传播自己的形象。尼克松夫人就从那一次专访，看出了特朗普在自我宣传上的天赋和挑动舆论的能力。而这种天赋和能力，加上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为他所做的筹款和地面动员工作，令他的竞选真的成为了搅动世界的“黑天鹅”。

 

特朗普大选中曾经多次攻击中国，尤其是在贸易、人民币汇率问题上十分强硬，因此得到了不少选民的支持。上任后，内阁中也有不少对中国态度强硬的官员。当我问及是否会担心共和党内部对于中国态度的不一致，甚至白宫内部不同声音的斗争会破坏中美关系时，考克斯强调，中美两国目前在包括朝核在内的许多问题上都有合作的迫切需求，两国都需要作出相应调整，相互尊重、相互合作。

 

采访时正值国会举行听证调查俄罗斯对美国大选的干预。美国媒体中不少将被疑通敌的特朗普和尼克松联系起来，因为有历史学家认为尼克松在1968年为了大选曾经破坏林登·约翰逊的越战和谈计划，而且也有声音认为特朗普可能会成为继尼克松之后第二个“被下台”的美国总统。

 

我不禁问他是否会担心这个通俄调查。他看起来一脸轻松：“不会，一切只是党派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