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逆流而上，漂在长江

源济

看客：逆流而上，漂在长江
网易图片  2017-03-14

摄影师陈卓在宜昌登上民勤号进行了一次长江流域河运的拍摄。行船的生活比他想象中更为枯燥和孤单，一台电视机是船员们打发时光的唯一工具。“船上的生活就是这样，一晃，一晃，日子就过去了。”长江河运的规模在不断扩大，沿江的城镇逐渐矗立起高楼大厦，但在船上的日子里，你会觉着时代的变革像是一个幻觉，一切又的确已经改变。摄影/陈卓 编辑/刘书琪





民勤号停靠在宜昌的码头，刚拉好揽绳的水手长站在甲板发呆。初春的长江十分平静，但江河日下，水会流动，当下的时光也便这样消逝了。"





对于陈卓来说，他的这趟航程就像一个梦，梦里是安静的河流，远方有从幽暗的长江里升起的城市灯光。江上的美景让他为之沉浸，而船上的人却在为了生存而生活。图为由于三峡大坝的检修，大量的船只停泊在宜昌各个港口等待通行，民勤号停在宜昌万达广场旁的十二码头，陈卓便是从这里开始登船。





船只停靠在码头，夜晚的驾驶室依然需要人值班，二副何跃在无聊中等待无线电里传出可以过闸的通知。航行的时候驾驶室是由两个人同时当班，配置由大副二副加舵工组成。停泊靠岸时的船只与陈卓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没有牌局，没有热闹的聊天声，处于静谧之中。





“船上的钱都是给别人（老婆孩子父母）赚的，平时几乎不怎么花钱，有机会花到钱的时候无非就是像现在这样靠岸时上去买点水果而已。”二副何跃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对陈卓说道。





逆流而上的民勤号慢慢通过了葛洲坝船闸，从宜昌上船，乘船至重庆上岸，通常称为“上水”，上水的船速慢，故需要在晚间或凌晨开始航行。舵工吕金泽正在专注地注视着前方，吕金泽今年只有18岁，但已经在民勤号工作了两年。





踏进机舱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柴油味道和巨大的机械噪音，而“老轨”冉隆双31年都工作在这个灰黄色的舱体里。每艘船舶的轮机长都被称之为“老轨”，民勤号的“老轨”冉隆双86年就进入民生公司做船员，在这一呆就是31年。





老轨告诉陈卓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0号柴油代替了原来的180号重油，机舱的味道温度都比之前下降很多。





目前还在烧重油的船只上，工作环境简直如“地狱”一般，实力机工李朝川的一些同学就被分在了那样的船上。李朝川刚刚上船一个半月，是民生公司今年在云南机械类中专招收的一批学生，相对而言他还是比较幸运的。





正在长江上行驶的这艘民勤号并不是以家庭为单位行船，船上的水手都是大男人，吃饭的时候才会聚集一部分。也只有在就餐的时候，他们才“鲜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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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伙食标准是每人每天21元，吃不完的钱在月底平均结余作为工资分发给船员。





负责给船员做饭的炊哥（舱务员）之前和老婆经营一家皮鞋作坊，因生意惨淡便做回老本行在船上做饭，他说：“虽然工资不高，但船上比岸上花销少太多太多，每个月往家里打的钱反而能多一些。”





轮机组负责机舱机器和设备的维护检修，和驾驶的人员配置一样是两人一起当班，三班轮换。"





三峡水电站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水电站，也是中国有史以来建设最大型的工程项目。而由它所引发的移民搬迁、环境等诸多问题，使它从开始筹建的那一刻起，便始终与巨大的争议相伴。三峡水电站的功能有十多种，航运、发电、种植等等。三峡的船闸系统分为五级船闸和升船机两个系统，像民勤这么大小和载货量的船可以通过升船机渡过三峡大坝。图为正在驶出三峡船闸的民勤号。





近些年，河运利润的下降，导致各大船用公司纷纷裁员。裁员后船长也要和舵工配合组成一个班组当班。图为船长罗斌正在用望远镜观察江面情况领航。罗斌出生跑船世家，父亲就是漂在长江里的上一代老船长，子承父业的罗斌是民生公司当年最年轻的船长。他告诉陈卓：娃儿经常会说让爸爸换个工作，这样便可以经常见到爸爸。





正如余秋雨《三峡》中对《水经注》译解的一样，“在三峡的七百里地界中,江流两岸都是连绵不断的大山,连一点儿缺断的地方也没有；重重的悬崖,层层的峭壁,遮蔽住天光日影,如果不是正午,就看不见太阳,如果不是半夜,就看不见月亮。”民勤号这艘民生公司的中小型滚装船，装载着300多辆汽车，带着陈卓和船员们漂在这片水域之上。





和民勤号一样，每天都会有数量繁多的运输船只穿越三峡，驶向上游重庆。





大副彭波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船上生活就是吃饭当班睡觉”，在来民勤号之前他在集装箱船上工作，箱子船大多是跑重庆到上海这条线路，一个航次需要二十多天，“虽然都是吃饭当班睡觉，但那么久的吃饭当班睡觉更痛苦些”。





船穿过山峦行驶一段时间，城市便会慢慢地升起，在岸边显现。图为正在修建跨江大桥的秭归县，它显得庞大却又让人看不透。当地人还称呼这里为归州，它在古代还有一个更美的名字—长宁。西陵峡在这里接近尾声，从而进入巫峡。





驾驶室的船员早已对民众向往的三峡峡谷风光产生了审美疲劳，长期面对峡谷再加上船只间的交通避让需要消耗注意力，高度集中下大脑所承受的压力巨大，水雾下的空灵江面反倒让人觉着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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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艘船上的驻船代表都被船员称为经理，民勤号的经理李启利负责船只上所有的开销和记录，还要根据考勤计算船员们的工资。





没有工作的时候李启利会躺在房间里看篮球比赛，这也是他和很多船员唯一的爱好。





二管轮欧国春是个比较沉默的人，因为家在大足所以除去休假时基本很难回家，也因此和妻子离婚，小孩跟着他年迈的父母生活。欧国春在每次停靠码头都喜欢下船买一些植物放在房间，值班结束的他窝在房间里一发呆就是几小时。





江上的男人们长期缺席家庭，极易离婚，导致下了船也无家可归。且时代变化了，原来的船员可以靠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家人，而现在跑河运的船员工资和岸上相差无几，对于这些船员的家人来说，“钱和人都落不着”。





机工冉进新今年二十岁，在民勤号负责加油和维护机械，冉进新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专程挑选了一个场景让摄影师陈卓帮他拍照。他的近期计划是多相亲，尽快讨到一个老婆。





除去养花，船员们的房间里能见到最多的便是这样的一个简易鱼缸和几条被困于这处小天地中的长江小鱼。





张金波是民勤号上的水手长，每月三千出头的工资需要抚养四个小孩，他是个爱喝酒的人，但从来不和大伙一起喝酒，只是在打扫完船上的卫生后一个人回到房间喝。





民勤号驶过涪陵，但江城涪陵不再是何伟书中那个长江边不通铁路的小镇，即使江面弥漫着大雾也依稀能看到层层叠叠的高楼。就像何伟写的那样，“这是一座一直处在变化边缘的小城”。





长寿是重庆东边的一个大的工业聚集地，从海棠镇到葛兰镇，长寿也和这条水路上其他的地方一样发生着巨变。就连漂在江上的船员也会惊叹三峡工程给重庆这座城市带来的改变。





机工熊冉峥从职高毕业后并没有直接开始跑船，他和朋友做了一家很小的电脑公司帮人做维修，后来没怎么赚到钱就开始去混社会，父母实在不放心就把他送到了船上，转眼也已干了好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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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长寿后转眼间民勤号便已抵达了重庆，船只的终点也不再是从前的朝天门。图为民勤号开始卸车，民勤号主要用途是运载汽车，装载量在300-350辆，船舶在重庆-武汉/江苏/上海/浙江等地往返行驶。





从卸车到装车，一个航次的结束到下一个航次的开始也只不过有半天的时间，除去值班的船员不能回家外，那些重庆郊县和外地的船员也只是可以短暂上岸休息。





图为短暂结束漂在长江的生活，上岸休息的船员。即使春天已经到来，但这片岸边却还未显现出葱翠的绿意。





卸下船的车辆被停放在码头上方的平台上，等待被卡车拉往各处集散。无论是漂在长江上的人，还是困在陆地上的人，其实都一样，慢慢习惯了它，便很难再离开它。“船上的生活就是这样，一晃，一晃，日子就过去了”，大副聊天时这么和陈卓说。无论如何，这片流域跟随着中国的城乡一体化等政策发生着巨变，但又有些东西一直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