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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冷暖人生》2012-02-28:复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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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3-4 08:2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复仇者:我的仇恨直到死亡 

 2017-03-04 晓世 晓世

本世界纯属  非虚构

母亲怀抱席庆生,右一为母亲

席庆生撕下衣服的一角去堵母亲的伤口,他这才发现母亲已经没有了呼吸,“我只感觉天崩地裂彻底绝望了”。


冷暖人生《复仇者》完整视频


“武斗”

开始


1978年5月的一天,经过周密的计划和准备,26岁的席庆生开始落实他酝酿已久的复仇行动。

 

他在脑子里反复构想着两个场景:一个是杀死仇人后,将他的尸体捆在车后,拖到最热闹的地方游街示众;另外一个是把他拉到杳无人烟的蛮荒之地,连车带人葬身河底,彻底抹掉他在这世上的痕迹。

 

想到这儿,一股莫名的兴奋涌上席庆生的心头——手刃杀母仇人的时刻终于到来了。这股喷薄而出的恨意和痛苦,已在他的心底郁结了十年。十年前,15岁的他在枪炮声中,捂着母亲冒血的弹孔,眼看着她没了气息。

 

他清晰地记得母亲死去的那一天:1967年8月24日。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席庆生过着那个年代最普通、最底层的工人家庭的生活。


少年席庆生


席庆生1952年出生在重庆,父亲是个司机,母亲是名临时工,在席家的五个儿女中,他排行老大。一家七口经常需要依靠吃补助过活,母亲只能挖些野菜作为补充。席庆生至今记得,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母亲曾悄悄卖血补贴生活。

 

然而,物质的贫乏没有影响他们心底里的一股自豪和感激之情,“工人子弟”这个身份在那个年代就是最大的荣光。“我们祖宗八代都是无产阶级”,父亲时常告诫他,语气里满是得意。

 

因此,当1966年革命的大潮席卷而来时,投身革命对于父子二人而言,根本就是义不容辞、无限光荣的使命。

 

但是很快,随着局势的失控,父母亲开始坚决抵制他参与革命。当时,“当权派”被打倒,“造反派”分裂为势不两立的“八一五”和“反到底”两大派,双方从相互辩论、拳脚相向,发展到用冷兵器攻击,并在1967年7月最终演变成动用各种热兵器的大规模“武斗”,“整个杨家坪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战一样”。

 

当时已加入“八一五派”的父亲和曾支持自己投身革命的母亲,将席庆生从学校强行带回了家,他愤懑沮丧、壮志难酬。彼时,15岁的他愿意为成为革命英雄而死,“好像对生命无所谓,不知道死的恐惧”。然而,最终丧命的并非是他,而是他的母亲,随母亲一同死去的,还有他炽热的“革命豪情”。

 

母亲

之死


1967年8月中下旬,那是席庆生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当时,“八一五派”和“反到底派”在杨家坪地区爆发大规模激战,席家成了双方厮杀的前沿阵地。交战两方动用了坦克、大炮,父亲同事的儿子在一次战斗中被打死了,此时,求生的本能终于被唤醒。

 

“武斗”爆发后,席庆生的三个弟弟、妹妹都已转移,家里只有他和一个弟弟陪母亲留守。8月24日上午,母亲带着他和弟弟匆匆离开家,为了让“武斗”双方知道他们老百姓的身份,他们特意穿上了白衣服。


席庆生的三个弟弟妹妹


家里稍微重要的物件他们都带上了,除了户口之外,席庆生记得,母亲还嘱咐他们抱上家里喂的两只老母鸡。三个人往亲戚家避难去。

 

路上逃难的人很多,大家背着包,扶老携幼,行色匆匆。令席庆生感到奇怪的是,那一天异常宁静。持续了多日的枪炮声沉寂了下来,他甚至能听到小鸟清脆的叫声。战乱只是暂时的,今后的日子还是会照常过的,他想。直到行至一个叫毛线沟的地方,他这一生的“正常生活”都被彻底摧毁了。

 

午后,他们走到一个小田埂上时,重钢方向的山上突然枪声一响,席庆生出于本能立马卧倒在地,他感到一颗子弹嗖地从他的头顶飞过。就在这时,第二枪响起,与此同时,耳边传来母亲的一声惨叫。

 

席庆生:我扭过头一看,我母亲倒在地上。我一下从地上跃起来,扑到我母亲身上,这时她用手覆着伤口,我就把手一拉开,看见有一个弹孔,血在往外面冒,另外这边也有一个弹孔。

 

席庆生连声呼喊着“妈妈,妈妈”,但母亲死死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她的眼睛向上翻着,在妈妈的眼神里,席庆生看到了无限的牵挂和痛苦,“妈妈那一瞬间还在想孩子们怎么办”。席庆生扯下白衬衣向开枪的山上拼命挥舞,但回答他的是一阵更密集的枪声,他紧贴在地,子弹溅起的沙土突突地砸在他的脸上、身上。

 

直到枪歇,他才又爬起身来,撕下衣服的一角去堵母亲的伤口,他抱着妈妈,这才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呼吸,“我只感觉天崩地裂彻底绝望了”,那一瞬间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席庆生的母亲


很多年以后,在观看《拯救大兵瑞恩》时,席庆生却哭得不能自已,电影里医生被打死的场面,让他一下子想起那一天,想起当时自己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和茫然无措。



后来,两个农民救了席庆生,他们指引着他和弟弟爬进了避难的农舍里,一路都有机枪扫射。他们躲在门口的石柱子后,等枪声结束。席庆生此时已全身无力,不敢动弹,也无法思考,但是一种仇恨却在心底滋长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匍匐穿过交战危险地带的兄弟俩找到了正准备加入“武斗”的父亲,席庆生痛哭着将母亲被杀的消息告诉了他。然而,枪击地点位于火力控制范围之内,白天无法抢运尸体,直到第二天凌晨,他们才趁着夜色埋葬了母亲。那时,母亲的尸体因为天气炎热已经发胀变形。

 

席庆生记得在枪炮声中,自己远远望着曝尸荒野的母亲,却无能为力。她身着白衣服,就那么躺在一片暴露的山脊上。

 

更让席庆生感到愤怒的是,杀死母亲的不是“敌人”,而是和父亲同属“八一五派”的“战友”,他开枪的理由仅是因为刚分到武器,选中母子三人作练枪法的活靶。因为不是“敌人”,他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这个真相让席庆生难以接受,而不久,他又目睹了“八一五派”枪毙一对“敌方”父子。二人被押着挖坑,其中的父亲感觉不对,央求行刑者留自己年轻的儿子一条命,就在这时,其中一人一枪打死了他的儿子,儿子一头栽倒在坑里,父亲的眼神瞬时凝固了一般。行刑者侧过身一枪打死那位父亲,然后将他们铲进坑中,草草掩埋尸体后,转身离开。

 

“当时我的两个膝盖抖得一塌糊涂”,是惊骇、恐惧,还是愤怒?席庆生说不清,他只知道,此刻他的心里升腾起一股势不可挡的强大力量——复仇。

 

然而,席庆生的复仇之心未能如愿,因为时代的大潮再一次发生转向。这一次,这股名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浪潮将他冲往了他乡。 


杀心

再起


1968年12月22日,随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指示的发布,成千上万的“革命小将”纷纷打起背包,走向了广阔的天地,席庆生也是其中一个。而这时的他,已经从“武斗”时不情愿的旁观者,变成了一个不情愿的参与者。


有关知青下乡的最高指示


席庆生背上简单的铺盖,于3月23号在朝天门上船,到涪陵农村去,同行的有一两千名知青。岸上挤满了送行的人,船上、岸上哭成一片,只有他没有眼泪。他一个人蜷缩在五等舱上,母亲临死前的眼神还在眼前闪回,信仰破碎、未来渺茫,此时的他心如死灰,而复仇就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力量。

 

漫长而艰难的岁月之后,席庆生重返重庆,成家立业,此时的他仍在心中抱有巨大希望:凶手得到严惩,母亲得到公道。然而事实上,他的杀母凶手只是被判了三年徒刑,这时候,他彻底愤怒了。

 

三年之后,当他了解到凶手已经出狱,并在某医院住院治疗的确切消息之后,席庆生毫不犹豫地开始了他的复仇准备。

 

第一件事,他与妻子离了婚。为了不连累家人,他决心和已有的生活一刀两断。行动之前,席庆生又去了埋葬母亲的那片“红卫兵墓地”,跪在母亲的墓碑前,他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她,“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要用暴力给你报仇。”


离奇

消失


最后的了断终于到来了。中午11点半,席庆生驾驶着一辆偷来的吉普车,穿了一套公安的服装,和弟弟来到了仇人所在的医院。途中,他警告弟弟别动手,“我杀的就我一个人抵命,你至少能保存下来。”

 

行动的每一个细节,他都反复推演,烂熟于心。

 

席庆生:他可能不认识我,我就说我是公安局的,找你了解个情况。然后就把他弄到车上开到郊区,告诉他,你当年杀死了我母亲,我今天要搞死你。

 

他在车上准备了刀和绳子,并且选择在11点45分上楼,因为事前多次侦查的结论是:11点45分护士和医生都去打饭了,病房内只有病人。

 

因为要迅速离开,进去以后,席庆生把车调了头,见四下无人,他直奔楼上。离仇人所在的病房越来越近,他激动得微微颤抖,但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走进一看,病房里空无一人,而医生桌上的病例显示,这个人上午已经出院了。

 

仇人就这样离奇消失了,席庆生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万般沮丧地选择离开。而从此,这个人就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了下落。

 

对于这次精心准备的刺杀行动为何失败,席庆生始终找不到答案,他怀疑是父亲通知了凶手让他离开,但父亲一直对此三缄其口。

 

席庆生:他可能不想儿子再搭上一条命。他只能用这种手段来制止,因为他无法当面制止我,他知道这种仇恨太深了。



2005年的夏天,已年过半百的席庆生,再次来到“红卫兵墓”,这里埋葬着他年仅33岁的母亲黄培英。母亲的墓碑上刻着她的名字、生辰和死亡日期。30多年了,席庆生一次又一次地来到这块阴森森的墓地,在它被封上的那些岁月里,他也经常一个人翻院墙进来,待上半天。


席庆生站在母亲的墓碑旁


“红卫兵墓园”位于重庆市沙坪坝公园的西南角,是目前中国仅有的保存完好的“武斗”死难者的墓群。墓园里有130余座墓碑,共掩埋了531个人,这些死难者多为年轻的工人学生,年龄最大的60岁,最小的仅仅14岁。

 

亲历那场灾难的席庆生告诉我们,“武斗”爆发之后不久,一具具尸体就不断从山城的各个地方运到“红卫兵墓”,因为尸体太多,局势混乱,死者几乎都是合葬的,其中最大的一个墓埋有37个人。

 

这片曾经长久与世隔绝的墓地,对席庆生而言意义非凡,它就像一个警铃,提醒着他那场革命、那段历史的残酷;也像一处寄托,承载着他生命中最大的思念和失去。


墓园的墙上有人刻下:历史在这里沉思


五十年过去,很多人已经遗忘了那个时代,但这里就像席庆生的时间隧道,他仿佛仍能看得到那些消逝的生命,那对被枪毙的父子,那些躺在大街上的尸体,还有,他怀里的母亲。杀母之仇未报的痛苦还在折磨着他的心。

 

陈晓楠:如果你现在某一天,突然在街上碰到这个人,你会怎么样? 

席庆生:我会使劲抓住他的胸口,不杀他也得打他几个耳光,告诉他,我对你的仇恨永远到死亡。

陈晓楠:你永远不会原谅他吗?

席庆生:不会,原谅不了,无法原谅。


视频编导:朱卫民

文字编辑:刘   婧

微信编辑:田   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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