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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 李舒:舌尖上的《金瓶梅》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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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22 04: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6-12-22 04:05 PM 编辑

李舒 | 喝酒怎么能没有行酒令 

2016-08-21 李舒 Vista看天下



  西 门庆掷骰子掷了个六点,说了一句:“六掷满天星、星辰冷落碧潭水。”从满天星到星辰冷落,是否预示着从排行第六的李瓶儿开始,这个曾经花团锦簇充满娇妻美妾的大家庭即将风吹云散?


最近在法国乡下度假,每天的生活重点只有一个——喝酒。

从正午一直喝到夕阳西下,喝到月上柳梢头,喝到晓风残月,明日复明日,永远在喝酒。


法国人真爱喝酒啊,可是喝酒的时候,除了聊天,他们似乎无事可做。


在这点上,中国人可就不一样了。我一度相信,全世界有关喝酒的游戏,大概都是中国人发明的,我们将之称呼为“酒令”。酒令有雅有俗,老少咸宜,清朝人俞敦培甚至专门写了一套足足有四卷的《酒令丛钞》,足见中国人对于酒令方式的花样翻新。


酒令兴起于周朝的宫廷,《周礼·天官》中就有相关的记载。渐渐地,饮酒之风不再是君王贵族的特例,饮酒设官的礼仪制度逐渐演变成为一种饮酒时的游戏了。这种宴饮之戏,从王羲之的“曲水流觞”到李商隐的“分曹射覆蜡灯红”,从白居易的“碧筹攒米碗,红袖拂骰盘”到刘姥姥的“一头萝卜一头蒜”,有吟诗颂词的高雅之乐,也有猜枚解谜的平俗之趣。


西门庆家的酒令,当然没有王羲之的雅兴,更多的是平民化的。比如,第二十一回“吴月娘扫雪烹茶,应伯爵替花邀酒”里,吴月娘组织开展的便是“掷骰猜枚行令”。作为行令官,吴月娘要求大家“照依牌谱上饮酒:一个牌儿名,两个骨牌名,合《西厢》一句”。《金瓶梅》中的酒令,大部分都与猜枚掷骰有关。所谓猜枚又叫“藏钩”,即将一个骰子握于掌心之中,说一些提示性语句,让人猜之,猜中者为胜,不中者则要罚酒。猜枚发展到清代,演变得更为复杂,将三枚瓜子、两枚花生分别握于两掌心之中,任意伸出一只手,令人猜单双、枚数和颜色。中者胜,不中者罚酒。而所谓掷骰,则简单很多,行令之前,由行令者先决定是赌大还是赌小,再将骰子掷出,然后定胜负。这个游戏,一直到今天还在玩耍,可见其流行程度。


吴月娘组织酒令这天,其实是孟玉楼的生日,西门庆却和应伯爵一起去妓院里吃花酒,孟玉楼心里自然不大痛快,在酒令中念出了“念奴娇,醉扶定四红沉,拖着锦裙襴,得多少春风夜月销金帐”的句子,作为一个行事谨慎的小妾,这样很不“孟玉楼”。难得的是,吴月娘却大度地劝说西门庆当晚到玉楼房里歇息,对孟玉楼说:“你吃三大杯才好!今晚你该伴新郎宿歇。”如此大度,当然是因为吴月娘刚刚凭借雪夜祷告,和西门庆重归于好,家中小妾们刻意奉承,安排筵席。在全本《金瓶梅》里,这大约是吴月娘最得意洋洋的一次,发自真心的,她暂时赢得了西门庆的心,虽然只是暂时。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行酒令,是第六十回。那时,官哥儿去世,西门庆缎子铺开张的当天晚上,众人饮酒行令,欢乐无度。席上所行的酒令,词话本里复杂,而绣像本则相当简洁。西门庆掷骰子掷了个六点,说了一句:“六掷满天星、星辰冷落碧潭水。”从满天星到星辰冷落,是否预示着从排行第六的李瓶儿开始,这个曾经花团锦簇充满娇妻美妾的大家庭即将风吹云散?


这些充满预言的文字游戏,在几百年之后,被红楼梦主人学到了家。




看天下357期专栏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2 04: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舒 | 念念不忘打卤面 

2016-09-18 李舒 Vista看天下



  “ 唯一能与这碗猪肉卤面抗衡的,是《我爱我家》里和平她妈的打卤面秘方:“打卤面不费事,弄点肉末打俩鸡蛋,搁点黄花木耳、香菇青蒜,使油这么一过,使芡这么一勾,出锅的时候放上点葱姜,再洒上点香油,齐活了!”



这几天,虽然早已入秋,天气却一点也不见凉快,暑热天吃不下饭的时候,我最爱立刻看《金瓶梅》里的这一段:


“画童儿用方盒拿上四个靠山小碟儿,盛着四样小菜儿:一碟十香瓜茄,一碟五方豆豉,一碟酱油浸的鲜花椒,一碟糖蒜;三碗儿蒜汁,一大碗猪肉卤,一张银汤匙,三双牙箸。摆放停当,西门庆走来坐下,然后拿上三碗面来,各人自取浇卤,倾上蒜醋。那应伯爵、谢希大拿起箸来,只三扒两咽,就是一碗。两人登时狠了七碗,西门庆两碗也吃不下。”  


这大概是《金瓶梅》里最活色生香的美食文字。这段的威力有多大?我曾经好几次看到这里,都忍不住跑去厨房,现做一点什么,哄一哄自己被挑逗的肠胃。


其实细想,不过是一碗打卤面。


打卤面是典型的北方食物。我初来北京,每逢佳节,顿生漂泊之感。一位友人,平时的口头禅是:“别的没有,打卤面管够。”他盛情邀我去家里吃打卤面,只见比我头还大的雪白搪瓷深盆里,一半是面条,一半是青椒茄子肉末。作为不太爱吃茄子的南方人,我哪里见过这样的世面,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只得强颜欢笑闷声吃完。后来,那位友人再三约我,仍旧是一句“打卤面管够”,吓得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次登门——盖以为打卤面只有青椒茄子一味耳。


这当然是我的误解。打卤面的“打卤”其实有很多种,有“清卤”“混卤”两种。清卤也有叫“汆儿卤”,与混卤的区别在于一个勾芡,一个不勾芡。


作为一个南方人,对于勾芡的混卤,我始终有种不明来由的畏惧,虽然唐鲁孙先生说,要勾了芡的卤,才算正宗。而吃打卤面,似乎颇有门道,按照唐先生家的规矩,吃打卤面,不能“湃了卤”,所以,把面挑起来就要往嘴里送,筷子不能老在碗里翻动。这样一说,我对混卤的爱好更加减少。


北京人民在打卤面的“卤”这个问题上,是严肃的,严肃到有点走火入魔。梁实秋同学洋洋得意地宣称自己在鸭架子的剩余利用开发上,发现了新大陆。把鸭架汤加了口蘑打卤,卤上再加一勺炸花椒油,美味无比。梁实秋强调,不是冬菇,不是香蕈,一定要是口蘑。言菊朋在东兴楼吃饭,吃着吃着忽然灵光乍现,要一份烩三鲜,再单叫面条,这样的打卤面比让东兴楼做一份三鲜打卤面要好吃一万倍。我每读到这样的细节,都忍不住想告诉他们,这个秘诀,我们南方人早就发现,在我们那里,这叫浇头。


然而,我仍旧迷恋《金瓶梅》里的那碗打卤面,就像我迷恋“打卤”这个充满野趣的名字。其实猪肉卤哪里比得上高贵的口蘑卤,却有种最家常的魅力,配上酱油浸的鲜花椒和蒜汁,实在让人胃口大开,难怪应伯爵吃了说:“今日这面,又好吃,又爽口。”


唯一能与这碗猪肉卤面抗衡的,是《我爱我家》里和平她妈的打卤面秘方:“打卤面不费事,弄点肉末打俩鸡蛋,搁点黄花木耳、香菇青蒜,使油这么一过,使芡这么一勾,出锅的时候放上点葱姜,再洒上点香油,齐活了!”我亲身试验过,吃完只有一句话:“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姆们,姆们,姆们!”


看天下359期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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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2 04: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舒 | 打点酱油好下饭 

2016-10-04 李舒 Vista看天下




舌尖上的《金瓶梅》


食者,性也。一部《金瓶梅》,有人见世俗,有人见人情,有人见风土,有人见限制级。对于好美食的我来说,《金瓶梅》里的吃喝最迷人。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和西门庆吃顿饭吧!



明朝万历年间谢肇淛就曾说:“今大官进御饮食之属,皆无珍错殊味,不过鱼肉牲牢,以燔炙酿厚为胜耳”,翻译成白话,就是“今天皇帝所吃的东西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不过是鱼肉猪牛,多加调味品罢了”




我至今吃不惯面条,一顿两顿可以,过不了几天,必须要吃一碗米饭。


所以,下饭菜实在重要。


古人深谙饮食之道,一顿酒宴里,下酒的叫酒肴,等酒吃足了,撤下去,再上来配饭的小菜,所谓“下饭”,或“噶饭”。1990年,70岁的张爱玲曾经在台湾《联合报》上回忆,“苏北安徽至今还保留了‘下饭’这形容词,说某菜‘下饭’或‘不下饭’,指有些菜太淡,佐餐吃不了多少饭。”菜要下饭,一要炖烂,二要口味稍重。


网上一度争论,说穷人口味重,富庶地区追求食物本味,吃得清淡。以口味论出身,其实不大科学,至少在明朝,并不如此。明朝万历年间谢肇淛(著有记载当时风土人情的笔记著作《五杂俎》)就曾说:“今大官进御饮食之属,皆无珍错殊味,不过鱼肉牲牢,以燔炙酿厚为胜耳”,翻译成白话,就是“今天皇帝所吃的东西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不过是鱼肉猪牛,多加调味品罢了”。这不是孤证,明末太监刘若愚也曾在《酌中志》里说“凡宫眷、内臣所用,皆炙煿煎煠厚味”,“其香油、甜酱、豆鼓、酱油、醋,一应杂料,俱不惜重价自外置办入也”,这说明,谁也没有明朝皇帝的口味重。


西门庆家的菜肴,亦分案酒下饭,请客的下饭菜不过整鸡整鸭,倒是日常吃的,有很多意思。第四十五回里,“画童用罩漆方盒儿拿了四碟小菜儿,都是里外花靠小碟精致:一碟美甘甘十香瓜茄,一碟甜孜孜五方豆豉,一碟香喷喷的橘酱,一碟红馥馥的糟笋;四大碗下饭:一碗大燎羊头,一碗卤炖的炙鸭,一碗黄芽菜并训的馄饨鸡蛋汤,一碗山药脍的红肉圆子。”我对黄芽菜鸡蛋汤倒没什么想法,不过鸭子吃了多少道,这里用卤汁炖,配上白饭,肯定能吃三大碗。


下饭菜诱人,须得配好米饭。我小时候吃的都是籼稻江南米,黏性差,盛在碗里,一粒一粒散着,口感很一般。我妈从不允许我剩饭,说剩下多少米粒,脸上就长多少麻子。于是吃到最后,总要盛汤泡饭,才能把一粒粒米饭吃净。后来大了,第一次吃到粳稻加工而成的东北大米,在碗里现出光洁,吃在嘴里,有大米独有的清甜,那一瞬间,忽然感受到米饭的魅力。西门庆家的米都是粳米,有第六十八回“郑月儿卖俏透密意玳安殷勤寻文嫂”为证:


“不一时,放了卓,就是春盛案酒,一色十六碗,多是顿烂下饭、鸡蹄、鹅鸭、鲜鱼、羊头、肚肺、血脏、鮓汤之类。纯白上新软稻粳饭。用银厢瓯儿盛著,里面沙糖、榛松、瓜仁拌著饭。又小金锺暖斟来酿,下人俱有攒盘点心酒肉。”


用糖和松子瓜仁拌饭,这种吃法我从没尝试过,看了书,就依葫芦画瓢试了一试,不过精致小巧而已。比起这种新奇吃法,我更喜欢挖一勺猪油,在热腾腾的米饭上,浇两勺酱油汤,那是我家每月月底的固定晚餐。饭桌上,爸爸总是有点愧疚:“过两日,爸爸发了工资,给你买蹄髈吃。”


但他们不知道,我最爱的下饭,乃是这猪油酱油捞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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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2 04: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舒 | 西门庆的大胃王朋友 

2016-10-14 Vista看天下
舌尖上的《金瓶梅


食者,性也。一部《金瓶梅》,有人见世俗,有人见人情,有人见风土,有人见限制级。对于好美食的我来说,《金瓶梅》里的吃喝最迷人。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和西门庆吃顿饭吧!




攒”是一种烹饪名词,始于明代,分“攒油”、“攒酒”两种。“攒油”是将烧沸的热油,泼洒在蒸熟的食物上;“攒酒”是将绍酒洒到正在烹煮的食物上,令食物更有“镬气”。




《金瓶梅》里的西门庆算是吃得最少的一位,他手下的帮闲应伯爵、谢希大等人,一到西门庆家里,就火力全开,仿佛饿了三两天,等的就是这一顿。


吃一碗打卤面,登登登下去十几碗。吃螃蟹季节,一进门就要“后边对你大娘房里说,怎的不拿出螃蟹来与应二爹吃?你去说我要螃蟹吃哩”。夏天吃时令鲜果乌菱荸荠枇杷,“连碟子都挝过去,倒到袖子里”……


吃得最多的一顿,大约是四十二回:


“那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韩道国,每人吃一大深碗八宝攒汤,三个大包子,还零四个桃花烧卖,只留一个包儿压碟儿。”


这实在太妙,“留一个包儿压碟”,是中国的民俗。左右来收拾时,表示“我们非馋痨”。到主人家做客,不能吃得光盘光碟,要有剩余,这是对主人盛情款待的认可,也是一种谦让。小时候被父母带去亲戚家做客,也会早早嘱咐我,不准把盘子吃空,最后一筷子永远不要夹。


这个道理连应伯爵也懂,可惜今天的人们,已经把“留一个包子压碟”当成了铺张浪费。


西门庆深知这些帮闲的胃口,所以用了大深碗。这种碗江南少见,我在河南见过一次,胡辣汤,拿一个蓝瓷大深碗,吃的时候需要把头埋进去,喝了半日,也见不到底。


但吸引我的,是那碗八宝攒汤。“攒”是一种烹饪名词,始于明代,分“攒油”、“攒酒”两种。“攒油”是将烧沸的热油,泼洒在蒸熟的食物上;“攒酒”是将绍酒洒到正在烹煮的食物上,令食物更有“镬气”。


而攒汤的意思就是将煨好的高汤,冲入盛有八款食材的碗中,即成“八宝攒汤”。“八宝攒汤”最初所见,明万历年间太监刘若愚在《酌中志》记载了大量的皇帝御用菜肴,其中就有许多与《金瓶梅》相同的菜名,“八宝攒汤”赫然其中,排在它前面的是米烂汤,后面的是羊肉猪肉包。这种汤食从明朝一直流行到清代,《儒林外史》里显然模仿了《金瓶梅》的写法:“一盘猪肉心的烧麦,一盘鹅油白糖蒸的饺儿,热烘烘摆在面前;又是一大神碗索粉八宝攒汤!”乾隆下江南时,大臣高恒曾经多次向皇上投喂食物,达二十多次,在燕窝肥鸡、莲子煨鸭之间的,还有“鸡丝攒汤”和“燕窝攒汤”两款“攒汤”,可见流行。


有一种观点认为,“八宝攒汤”其实就是山西的“头脑汤”,这是因为“头脑汤”又叫“八珍汤”:黄芪、煨面、莲藕、山药、黄酒、酒糟、羊尾油、腌韭菜,最后由滚烫的羊汤冲制而成。从方法上来看,“八珍汤”确实和“八宝攒汤”相似,但值得注意的是,《金瓶梅》里同时也有“头脑汤”的记载,第七十一回,何千户请西门庆吃的早饭里,便有一碗“肉圆子馄饨鸡蛋头脑汤”,而比《金瓶梅》更早的《水浒传》里,亦有“那李小二从人丛里撇了雷横,自出外面赶碗头脑去了”。如果两者相同,作者何必一处写“攒汤”,一处写“头脑”,岂不是多余?


所以,我仍旧倾向于认为,“八宝攒汤”是攒汤的一种,内有八种食材,但并不等同于糊状的头脑汤,而更像是一种清汤。不说了,我煮一碗青菜隔夜饭攒汤去也,俗称菜泡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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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2 04: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舒 | 葡萄架下委屈的葡萄 

2016-10-31 李舒 Vista看天下
舌尖上的《金瓶梅


食者,性也。一部《金瓶梅》,有人见世俗,有人见人情,有人见风土,有人见限制级。对于好美食的我来说,《金瓶梅》里的吃喝最迷人。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和西门庆吃顿饭吧!




道具组前辈说,其实最好的水果应该是樱桃,道具组也愿意买,长得好看又好吃,镜头上呈现也美,历史背景对得上,亦符合宫廷习俗




世界上最有名的葡萄架,一定是《金瓶梅》里西门庆家后花园的那个。


某个夏末秋初的下午,清河县著名企业家西门庆先生和他的小妾潘金莲女士,在葡萄架下做什么呢?


我一直以为,当然是吃葡萄咯!


葡萄原产于西亚,把葡萄带到汉土的,最流行的说法是张骞,他奉汉武帝之命出使西域,历经十三年的艰辛才回到汉朝。张骞是出使西域并生还归汉的第一人,西域物品的传入也大都被当作张骞的功绩,不仅葡萄,还有苜蓿、石榴、核桃等等,都被认为是由张骞带回中土的。


但奇怪的是,这在《史记》中却没有确切记载。另有《太平御览》的记载,带回葡萄种子的,是“贰师将军”李广利,《太平御览》中注明,这项记载出自《汉书》。而《汉书西域传》的记述则说,李广利破大宛之后,汉使带回“蒲陶”、“苜蓿”的种子,并将其种植于离宫之外。


不管是张骞,是李广利,还是不知名的汉使,葡萄传入中国后,便受到了大家的喜爱,三国时魏文帝曾经下诏云:“且说蒲萄。醉酒宿醒,掩露而食,酸而不脆,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又酿以为酒,甘於麹米,善醉而易醒。道之固以流唌咽唾,况亲食之耶!他方之果,宁有匹之者?”


有一件事隐藏在我心里很久了,真奇怪,为什么每次电视电影里,拍摄某些限制级情节,都要吃葡萄呢?荒淫无道的皇帝,和妃子玩耍起“你来追我嘿嘿嘿”的游戏,吃的也总是葡萄。连电视剧《封神榜》里,其实并没可能吃到葡萄的纣王,也喜欢被妲己一个个地喂葡萄。


前阵子有机会,采访了一个专业的道具前辈,谜底就此解开。


一条片子要拍三四遍,用其他水果,特别容易氧化变坏,比如荔枝、苹果,都有这样的问题,只要NG个几次,就要换道具。而且,让皇上啃没有削皮的苹果,镜头会很难看。可以选择的水果非常有限,吃桃子的是孙悟空,吃西瓜的是猪八戒,至于香蕉……你自己对着镜子吃一次就知道了。道具组前辈说,其实最好的水果应该是樱桃,道具组也愿意买,长得好看又好吃,镜头上呈现也美,历史背景对得上,亦符合宫廷习俗,可是,NG个几次,制片人估计就要打人了,樱桃实在太贵了,看见镜头里有樱桃的剧组,肯定是超级不差钱!


但我们的千古第一奇书《金瓶梅》就是不一样,事实证明,在葡萄架下的潘金莲和西门庆,喝着葡萄酒,针对潘金莲同学对李瓶儿同学的拈酸吃醋,西门庆做了矫正和不点名批评,当然,他们还运用某些道具,做了一些其他事情,并且差点引发事故……


就是没有吃葡萄。


不是葡萄,吃的是什么?现存的版本里,西门庆和潘金莲在葡萄架下吃的,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李子,一种是枣子,我看的版本是李子,不过,似乎枣子更为出名,因为后来贾平凹在写《废都》的时候同样用到了该情节。有趣的是,枣子是西门庆指定胡僧牌春药的解药,就是说,吃了春药,要解除效用,吃一颗枣子就好。为什么是枣子?这大概也是条件所限,春药一年四季要用,然而如果解药不能一年四季都有,那就变成了季节限定版的春药。而西门庆家的水果篮子里,显然只有枣子是常年都可以提供的,只不过有鲜枣和枣干两种形态罢了。


看天下363期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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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2 04: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舒 | 栗子啊,愿你永远温暖如春 

2016-11-03 李舒 Vista看天下
舌尖上的《金瓶梅


食者,性也。一部《金瓶梅》,有人见世俗,有人见人情,有人见风土,有人见限制级。对于好美食的我来说,《金瓶梅》里的吃喝最迷人。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和西门庆吃顿饭吧!




栗子好吃,皮却极难剥,栗子壳与果肉之间,连着一层褐色的果衣。趁热时好剥,却极烫;等冷时,果衣就和肉粘连在一起,难舍难分。要剥出一个完整的栗子,实在费事,除了耐心,自然须有情义




渐渐凉薄的秋日里,如果没有暖阳,那应该有一双绒线手套或者男朋友的口袋;如果这两样都没有,只要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关于栗子最著名的故事,来自陆游的《老学庵笔记》。北宋都城汴京城,有一个叫李和儿的炒栗高手,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商户皆欲学之,终不得要领。后来汴京失陷,李和儿被掳到北京,日夜思念故国,以泪洗面,求归无门。后有南宋使臣到北京,李和儿带着许多炒栗,献于使臣,献栗子的人与吃栗子的人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几百年后,“失了节”的周作人写了一首诗,再次提起这位炒栗子的李和儿:


燕山柳色太凄迷,话到家园一泪垂。

长向行人供炒栗,伤心最是李和儿。


有故国之思,满怀矛盾的周作人当时已经无可辩驳,只能自比汴京李和儿,他的这口栗子,实在难以下咽。


我不曾遇到李和儿那样的炒栗子圣手,家附近倒也有糖炒栗子摊儿一个,简易的铁皮房子,外挂着一盏昏黄的灯。店主是一对夫妇,男的用大铁锅不停翻炒着栗子,女的则负责装袋、称重和收钱。


糖炒栗子其实是不需要糖的,甜全来自“天生质甜难自弃”的栗子本身,后来为了颜色好看,才有人往砂子里倒糖水。现在北京的糖炒栗子,几乎都是机械炒了,那汉子在树下炒栗子,袅袅白烟升起,远远就能看到,无端生出一种安心,十次路过,倒有八次愿意过去,买一包,边走边吃,暖手暖心。


汉子手上的铁铲应该很重,我常见他额边的汗水,在灯下泛着光。往常,排队的人不多不少,每次大概五分钟。有一次,队伍有点长,天冷,排队的人便抱怨炒栗子的速度太慢。汉子手上的动作明显快了起来,汗珠也生成了串。女子忽然停了装袋的手,挑出一颗卖相不太好的栗子,她大约以为可能是坏的,又不甘心,于是一捏一掏,看得见金灿灿的一小粒——是好的。


排队的人都有点发愣,不知道她如何处置这颗栗子。她几乎是随意的,看也不看,往后一塞,正塞在炒栗子的汉子嘴里。汉子显然有点不好意思了,黝黑的脸一红,低了头,更加奋力地炒栗子。


队伍安静下来了。每个人心里大约都和我一般,想着一会儿的栗子,一定格外糯甜。


那女子的动作,让我记了很久很久。某夜读《金瓶梅》,正读到西门庆失却了李瓶儿,百般失魂落魄,晚上走到她的房里,官哥儿的奶妈如意儿便特意“亲剥炒栗与他下酒”,然后,他们便在李瓶儿尸骨未寒的屋子里,共同鉴赏了如意儿对襟袄儿下“白馥馥酥胸”。西门庆对此的评价是:“我的儿,你达达不爱你别的,只爱你到好白净皮肉儿,与你娘一般样儿,我搂你就如同搂着他一般。”


之前一直纳闷,怎么剥着栗子,就剥到宽衣解带上去,有了那日糖炒栗子摊儿的见闻,我忽然意识到,女子为男子剥栗子,是一件很暧昧的事。栗子好吃,皮却极难剥,栗子壳与果肉之间,连着一层褐色的果衣。趁热时好剥,却极烫;等冷时,果衣就和肉粘连在一起,难舍难分。要剥出一个完整的栗子,实在费事,除了耐心,自然须有情义。如意儿是《金瓶梅》里我颇为瞧不起的女子,前一秒还哭着接受了李瓶儿的礼物,后一秒倒站在桌边,曲意奉承西门庆,从剥栗子到性虐待一般的烧疤,她都愿意接受,可是心里想的,不过是西门庆头上的金赤虎。


这口栗子,不吃也罢。


看天下364期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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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2 04:0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舒 | 从木樨荷花到木樨肉 

2016-11-11 李舒 Vista看天下
舌尖上的《金瓶梅


食者,性也。一部《金瓶梅》,有人见世俗,有人见人情,有人见风土,有人见限制级。对于好美食的我来说,《金瓶梅》里的吃喝最迷人。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和西门庆吃顿饭吧!



“鸡蛋”在老北京确实属于公开场合的忌讳,我曾遇到过一位大师傅,他说,厨师过去就很忌讳“鸡蛋炒饭”的叫法,认为“鸡蛋炒饭”就说炒饭的主体不是人,而是鸡蛋,等于把厨师骂上了。




收到一瓶桂花糖露,这才想起,又到桂花季节。


老家的桂花已经开了好久,香气也从矜持的模样浓烈成恨不得破窗而入。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无数颗“花吃”的心蠢蠢欲动:盛极必凋,落到肚子里才最妥帖。


今年的桂花开得晚,《金瓶梅》里,西门庆家到了中秋节,已经要叫仆人:“昨日砖厂刘公公送的木樨荷花酒,打开筛了来,我和应二叔吃。”配酒的是糟鲥鱼。


刘公公是真的公公,管理的砖厂是皇家砖厂。一个内监向西门庆献殷勤,当然是有理由的,他的兄弟刘百户用皇家的木头盖房子,被夏提刑拿问,这本来是欺君大罪,却被西门庆徇私枉法,仅仅将其家人刘三打了二十棍了事。刘公公当然要领西门庆的情面,故而送了应景的木樨荷花酒。


桂花酒自古就受人欢迎,曾经是只能给祖先和神仙喝的上品,在东汉的《四民月令》中,人们就是将桂酒用来祭祀,仪式结束后再让家中长辈饮下桂酒,祈求长寿安康。南宋刘过的那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是人们对桂花酒最大的赞美,现在在姑苏城,人们还保留着喝“冬藏酒”的传统。新桂与酒醴相酿的一口甘甜每年在冬至前的一个礼拜才上市,家家户户拿着瓶去拷,冬至夜围坐一桌,喝到惬意。


然而,我们要讨论的并不只是桂花酒,而是桂花的别称——木樨。


这个词语在明清时期,发生了有趣的变化,在今天仍然迷惑着人民群众。


北京有一道谜一样的菜——木须肉。是肉做得像木须一样吗?还是吃起来有木须的味道呢?


等上桌才知道,其实就是鸡蛋炒肉丝。原来,所谓“木须”,乃是“木樨”的讹传,这个菜本来应该叫“木樨肉”。


而这里的“木樨”,已经不是桂花的意思,而是鸡蛋。为什么鸡蛋取了一个桂花的名字呢?目前流行的说法有二,一是清人梁恭辰在其《北东园笔录·三编》中记载:“北方店中以鸡子炒肉,名木樨肉,盖取其有碎黄色也。”也就是说,因为鸡蛋炒肉的成品颜色类似桂花,所以命名。


另一个说法,来自人们对“鸡蛋”的忌讳。《清稗类钞》云:“京城人忌言龟、兔二字。”在北京的酒楼饭店中,大凡以蛋品烹制的菜,蛋都不直接称蛋。例如炒鸡蛋叫炒白果儿、摊黄菜、炒木樨等;鸡蛋汤不叫鸡蛋汤,而叫甩果儿。《新华词典》也赞同这样的说法:“木犀也作木樨,统称桂花……将生鸡蛋的蛋清、蛋黄打碎做熟后称木犀,因避讳‘蛋’而得名。”有一个传说是因为清朝时,京师的饭馆里,常有内监光顾,而太监因为某种你们都知道的原因,忌讳说鸡蛋,所以,就把这道菜说成“木樨肉”。这个传说有一点问题,因为清朝太监是不允许出宫的,因为说了句鸡蛋就被关门的餐厅,大约碰上的是魏忠贤这样的恶霸太监吧!但“鸡蛋”在老北京确实属于公开场合的忌讳,我曾遇到过一位大师傅,他说,厨师过去就很忌讳“鸡蛋炒饭”的叫法,认为“鸡蛋炒饭”就说炒饭的主体不是人,而是鸡蛋,等于把厨师骂上了。


按照这个界定,我倒开始怀疑《金瓶梅》里的另一道菜,第27回的“木樨银鱼酢”,这究竟是加了桂花香料的银鱼酢呢,还是银鱼酢炒鸡蛋呢?留待方家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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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2 04:1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舒 | 金瓶梅里最蒙受冤屈的美食 

2016-11-27 李舒 Vista看天下
舌尖上的《金瓶梅


食者,性也。一部《金瓶梅》,有人见世俗,有人见人情,有人见风土,有人见限制级。对于好美食的我来说,《金瓶梅》里的吃喝最迷人。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和西门庆吃顿饭吧!




金莲为了争宠争风吃醋,是春梅安慰金莲,帮她开导打气;潘妈妈抱怨金莲不给她寄生活费,也是春梅开导潘妈妈,帮她分析形势——春梅大约是西门庆家里最早醒悟的人,她过早地把那些没有用的东西,统统省略了。



比丢失了后四十回的《红楼梦》,《金瓶梅》虽然不知道作者,却给了我们一个完整的故事。兰陵笑笑生的伟大之处,在于他并没有把西门庆的死当做全书的高潮,西门庆去世之后,他仍旧给了我们许多经典的场景——


比如庞春梅重游旧花园。


春梅是《金瓶梅》中的“梅”,在李瓶儿和潘金莲相继去世之后,她成了书里的最后一个女主角。她是三个女主当中心肠最“硬”的,这种硬,不仅仅是心狠,而是一种刚硬果决。金莲为了争宠争风吃醋,是春梅安慰金莲,帮她开导打气;潘妈妈抱怨金莲不给她寄生活费,也是春梅开导潘妈妈,帮她分析形势——春梅大约是西门庆家里最早醒悟的人,她过早地把那些没有用的东西,统统省略了。


然而,当她再次踏进西门庆的旧花园时,她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忽然觉醒了。作为守备夫人,她已经拥有了一切,可是她不快乐。她过去那一点点快乐,其实是金莲给的,而现在,金莲已死。


忧伤的春梅觉得要抓住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那稻草便是陈敬济。她爱陈敬济吗?我觉得未必,但陈敬济是她和潘金莲共同的回忆。奇怪的是,在遇到陈敬济的时候,她却没有找守备留下陈,而是害起了心口疼。


这一招,是为了解决一个人,这个人便是孙雪娥。


孙雪娥现在已经是春梅家的厨娘,本来对春梅并没有什么威胁。但春梅知道,如果把陈敬济带回家来,孙雪娥就会认出陈,并且以孙雪娥对春梅的仇恨,她一定会告发春梅。于是,她要先找个茬儿,赶走孙雪娥。


于是,《金瓶梅》里最蒙受冤屈的美食登场了。


春梅叫过小丫头兰花儿来吩咐道:“你去厨房内,对着淫妇奴才,教她洗手做碗好鸡尖汤儿与我吃口儿。教她多放些酸笋,作的酸酸辣辣的我吃。”原来这鸡尖汤,是雏鸡脯翅的尖儿,碎切的做成汤。这雪娥一面洗手剔甲,旋宰了两只小鸡,洗刷干净,剔选翅尖,用快刀碎切成丝,加上椒料、葱花、芫荽、酸笋、油酱之类揭成清汤。盛了两瓯儿,用红漆盘儿,热腾腾兰花儿拿到房中。


这个汤我开始以为是鸡汤,仔细看看并不是,是只要了鸡翅尖做的清汤。鸡皮入馔,倒是古已有之,清代更为流行。乾隆年间的盐商童北砚(岳荐)辑录的一部《调鼎集》中所列以鸡入馔的佳肴甚多,难以举数。以“鸡皮”入汤者,童北砚也举了一例:“燕窝冬日宜汤,以鸡脯、鸡皮、大腿、笋四物配之,全要用纯鸡汤方有味。”(卷四)说明“鸡皮”可与燕窝这样名贵的东西一道炖汤,得其味鲜。


用鸡皮做汤,是因为鸡皮中含有脂肪,做出来的汤会鲜美,可是鸡翅尖脂肪含量又不多,做汤有甚味道?果然,春梅呷了一口就要怪叫大骂:“做的甚么汤!清水寡淡,有些甚味?”孙雪娥忍气吞声,重新坐锅,又做了一碗,多加了些椒料,香喷喷的。结果,春梅尝了一口,又嫌做得咸了,劈手就把碗往地上一泼,呵斥道:“成心的吧,做得这么咸怎么喝啊?告诉那奴才,她要是敢再瞎做,别怪我不客气!”


雪娥忍不住悄悄埋怨了一句:“轮到你做大了就这般消遣人?”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洒家特地来消遣你!”


春梅立刻让人把雪娥脱光了衣服,打三十棍子,又卖去妓院。讽刺的是,她最终被取名“潘玉儿”,和另一位“潘金儿”包装成一对姐妹花去出台。她终究没办法绕过潘金莲,她终究也像她讽刺的潘金莲那样,成了依靠卖弄风姿而生活的女子。


折腾了这一圈的春梅,兴冲冲去找陈敬济,然而人去楼空。那一刻,春梅的感受是什么?大约和我一样,想起张爱玲常说的极致的“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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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2 04: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舒 | 西门庆家的玉米面为什么那么贵? 

2016-12-03 李舒 Vista看天下
舌尖上的《金瓶梅


食者,性也。一部《金瓶梅》,有人见世俗,有人见人情,有人见风土,有人见限制级。对于好美食的我来说,《金瓶梅》里的吃喝最迷人。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和西门庆吃顿饭吧!



虽然有些文献记载里认为,玉米传入中国的时间更晚,应在嘉靖四年到嘉靖九年之间,但我还是认为,佛朗机使臣对于正德皇帝的那次觐见,直接促使了玉米的引进。





日收割季节之后的北方农村,是一场颜色的盛宴。


虽然地里已经光秃秃了,然而场院里、窗台上摆着火红的柿子、暗红的大枣,角落里码着还没入窖存放的大白菜,远看是淡淡的草绿;廊下挂着的,则是金黄色的玉米棒子,似古时的珠玉帘子。


玉米的学名叫玉蜀黍,河北叫棒子,山西叫玉茭子,西北叫苞谷,烤着吃,煮着吃,都有一种野趣。农村磨玉米面,似乎分粗细两种,粗粒的叫棒渣儿,可以和其他的粮食一起熬粥,细粉末状的叫棒子面儿,夏天缺少食欲,一碗加了糖的棒子面粥,永远能喝下去。


长大后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玉米,是在昆明吃到的苞谷粑粑,汪曾祺在西南联大时也吃过,是用嫩玉米磨成的粉做的,有一点咸味,包在玉米皮里卖,那种玉米的香气,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中国人吃玉米的时间不长,《金瓶梅》里,却可疑地提到了两次,第三十一回的“玉米面玫瑰果馅蒸饼儿”和第三十五回的“玉米面鹅油蒸饼”。这两样点心都是西门庆家宴席所用,丫鬟偷偷拿出来给奶妈吃,说明平时吃不太到。


这种谷物的原产地是美洲,美国是世界第一玉米生产国,八十年代,汪曾祺去美国,专门到海明威农场参观,一家人有几千亩地,主要种玉米。“玉米随收随即在地里脱粒,然后就运送谷仓,只要两个人就行了……海明威夫人说北京是很美的城市。我抱了她一下。她胖得像一座山。”


玉米的传播,源于哥伦布的探险。哥伦布把玉米带回,献给了西班牙国王,很快在西班牙、葡萄牙等国开始大批量种植。1511年,葡萄牙的航队来到亚洲,先占领马六甲(Melaka),设总督掌管贸易。五年后首航至我国广州。据《明史》记载,正德十三年(1518年)佛朗机“遣使臣加必丹末等贡方物,请封;始知其名”。所谓“佛朗机”,是我国明代外交机构对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混称。葡萄牙人希望和中国建交,但明朝却拒绝了,原因是葡萄牙占领的马六甲,当时是与中国友好的满剌加国。


不过,葡萄牙人并没有失望,他们赖在广东不走,并且买通了当地的镇守太监,设法使其中一个叫亚三的使臣进京见到了正德皇帝。正德皇帝对于这个洋人十分感兴趣,不仅不加责罚,还把亚三带在身边,甚至巡视南方,这位葡萄牙人也随侍在册。


六十年之后,浙江人田艺蘅所著的《留青日札》,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叫“御麦”的食物,“御麦”就是玉米,葡萄牙语里的“玉米”为“milho”,和“麦子”的发音接近,当时欧洲只有佛朗机人会种植玉米,由此可见,玉米应该是由葡萄牙人传到中国的。


虽然有些文献记载里认为,玉米传入中国的时间更晚,应在嘉靖四年到嘉靖九年之间,但我还是认为,佛朗机使臣对于正德皇帝的那次觐见,直接促使了玉米的引进。这种御用的谷物,最初可能只是在上林苑或者蕃育署这样的地方种植,后来才逐渐传入民间。


“御麦”渐渐变成了“玉麦”,这个词至今在陕西、四川甚至苗乡还被人用来称呼玉米,磨成的粉则成为“玉麦粉”。根据《金瓶梅》成书年代可以推断,那时玉米的普及率不太高,仍旧是“皇家御用”的食物,难怪西门庆如此珍视,宴请客人时,才舍得用玉米面和玫瑰馅儿或鹅油馅儿,完全是细点的做法。这时的御麦大概不会想到,几百年之后,它将成为全球最普及的农作物之一,拯救整个饥饿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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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2 04: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舒 | 黄瓜,西门庆家和宫里的宠儿 

2016-12-18 Vista看天下
舌尖上的《金瓶梅


食者,性也。一部《金瓶梅》,有人见世俗,有人见人情,有人见风土,有人见限制级。对于好美食的我来说,《金瓶梅》里的吃喝最迷人。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和西门庆吃顿饭吧!



皇后贵妃的日用里,都标明了“王瓜”的数目,从皇太后到皇贵妃,都是20条;到了贵妃和妃,则减少为8条;至于小答应,日用供给里,“王瓜”就完全消失了




从写“食色金瓶梅”这个专栏,每天都会在公众号后台收到大家许多问题。其中一条是,第三十四回,西门庆在家陪应伯爵吃酒,有一碟下酒菜是“王瓜拌辽东金虾”,请问,王瓜到底是什么?


从百度百科上看,王瓜似乎是一种可以入药的葫芦科草本植物,叶互生,多毛茸。夏季开花,瓣缘细裂成丝状。果椭圆,熟时呈红色。这是一种本生于中国的植物,早在《礼记》里就有记载。也有人说,王瓜其实就是栝楼。五代的邱光庭在《兼明书·礼记·王瓜》里说:“《月令》:立夏之后十日王瓜生……王瓜即栝楼也。栝楼与王瓜形状藤叶正相类,但栝楼大而土瓜小耳。以其大於土瓜,故以王字别之,《尔雅》诸言王者,皆此类也。”


无论是土瓜还是栝楼,都是药物,需要晒干或者水煎之后才能入药,用以上两种食物来凉拌来自辽东的金钩虾米,显然是不好吃的。


所以,许多人都认为,王瓜其实就是黄瓜。


有一种说法是,江南地区因为不分“王”“黄”,所以往往把“黄瓜”误作“王瓜”,这其实是不确切的,事实上,从元到明,北京人把黄瓜也曾叫过“王瓜”,元代的北京地方志《析津志》所记北京物产“菜志”一栏中就有“王瓜”,而不作“黄瓜”。明初的《顺天府志》中,也还把黄瓜称为“王瓜”。


一直到民国时期,北京人仍常把“黄瓜”写作“王瓜”,老舍先生在《正红旗下》就写过:“到十冬腊月,她要买两条丰台暖洞子生产的碧绿的、尖上还带着一点黄花的王瓜。”


我最爱夏天去菜市场,选初夏出的顶花带刺的嫩黄瓜,一咬下去满口香甜,那种刺,摸在手上毛毛的,但并不讨厌。到了秋天,嫩黄瓜变成了秋黄瓜,也好吃,用刀拍碎,拿葱油蒜泥一拌,是家常待客的好凉菜。要是不怕麻烦,也可以试试汪曾祺先生的“扦瓜皮”的做法:黄瓜(不太老即可)切成寸段,用水果刀从外至内旋成薄条,如带,成卷。剩下的黄籽的瓜心不用。酱油、糖、花椒、大料、桂皮、胡椒(破粒)、干红辣椒(整个)、味精、料酒调匀。将扦好的瓜皮投入料汁,不时以筷子翻动,待瓜皮蘸透料汁,腌约一小时,取出瓜皮装盘。先装中心,然后以瓜皮瓜面朝外,层层码好,如一小馒头,仍以所余料汁自满头顶淋下。


要是来客仍旧嫌这一味黄瓜太过简朴,你可以告诉他,这是清朝宫廷里皇帝妃子们都爱吃的名菜,皇后贵妃的日用里,都标明了“王瓜”的数目,从皇太后到皇贵妃,都是20条;到了贵妃和妃,则减少为8条;至于小答应,日用供给里,“王瓜”就完全消失了。


既然“王瓜拌辽东金钩”里的王瓜即黄瓜,那么黄瓜的称呼又是从何而来?黄瓜明明是绿的,为什么要叫黄瓜,而不叫绿瓜呢?有一个说法是,黄瓜是由西汉时期张骞出使西域带回中原的,最早被称为胡瓜。《贞观政要》有这样一段记载,唐太宗说:“隋炀帝性好猜防,专信邪道,大忌胡人,乃至谓胡床为交床,胡瓜为黄瓜,筑长城以避胡。”这段话是说,隋炀帝有鲜卑血统,反而特别忌讳胡人。他下令把胡床改名。因为胡床腿部交叉,所以改为“交床”,而胡瓜则改名为黄瓜,胡豆改名为蚕豆……这个说法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当黄瓜长老的时候,它就真的变成了“黄”瓜,要不怎么有一句老话那么说:“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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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22 04: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舒 | 西门庆家,冬至可不吃饺子! 

2016-12-21 Vista看天下
舌尖上的《金瓶梅


食者,性也。一部《金瓶梅》,有人见世俗,有人见人情,有人见风土,有人见限制级。对于好美食的我来说,《金瓶梅》里的吃喝最迷人。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和西门庆吃顿饭吧!



西门庆家到了冬至,吃的便是馄饨。他还特意吩咐春梅,“把肉鲊打上几个鸡蛋,加上酸笋韭菜,和上一大碗香喷喷馄饨汤来”




从来到了北京,我就发现——我的生活已经被饺子包围了!


不是吗?无论是除夕、初一、破五、小年、冬至、立冬、立秋、秋至、伏天儿……要不是粽子和月饼这两样伟大的吃食抢占了端午和中秋,真没准全年所有节日都要吃饺子。


尤其是在冬至。


去年冬至,依旧历历在目。


买菜的时候,再次发现,今天又到了“饺子日”。菜市场就那么大,十分钟就能逛完,这期间我和N个摊主进行了交谈:


“要不要买几个西红柿?包饺子好吃。”


“冬至啊,不吃饺子吃什么?来点儿大白菜呗!”


“黄瓜,洞子货,拿来包饺子,最甜!”


“买肉吗?我这儿有现成的饺子馅儿,不是机器摇的!”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冬至就要吃饺子的?心累,有那么一两秒时间,想要穿越去西门庆家玩耍,至少,西门庆家的冬至,是不吃饺子的。


《金瓶梅》成书的明代,人们到了冬至,都做什么呢?


第一件大事是:发黄历。


所谓黄历,就是古代的日历。那时候,黄历可不是随便可以发的。


到了冬至,由钦天监向皇上进呈编定的下一年的历书,皇上看一下,表示:“好的,同意。”然后转发给大臣,此后民间便可以公开发卖,这就是后来所谓的“黄历”。新历书上市,是北京乃至全国的大事,每个人都互相馈赠,算是新年礼物。能够收到新历书的,第一批是皇亲国戚们,所谓VVIP;第二批是大小官员,所谓VIP;第三批才轮到西门庆这样的县市级意见领袖。所以,《金瓶梅》里,到十一月底,便有胡知府和宋巡按,各给西门庆送了一百本历书。到腊月初一,本县县衙又送来二百五十本。知府和巡按的官都比西门庆要大,却要巴结西门庆,这当然因为西门庆乃是本地著名土豪,并且结交了内府公公,当然不能怠慢。


除了发历书,京师里对于冬至食物也有规定,一句民俗可以概括:“冬至馄饨夏至面”。注意,不是饺子,是馄饨!


对于冬至为什么吃馄饨的说法,比较靠谱的一种是,冬至之日,京师各大道观有盛大法会。道士奉经、上表,庆贺元始天尊诞辰。道教认为,元始天尊象征混沌未分,道气未显的第一大世纪。故民间有吃馄饨的习俗。


这种习俗并不单只有京师有,南宋时,当时临安(今杭州)也有每逢冬至这一天吃馄饨的风俗。


西门庆家到了冬至,吃的便是馄饨。他还特意吩咐春梅,“把肉鲊打上几个鸡蛋,加上酸笋韭菜,和上一大碗香喷喷馄饨汤来”。我今秋在南京时,曾经吃了一碗类似的馄饨,摊主说,这是马鞍山风味,汤底咸得可以配饭。


书中的最后一个冬至节,对于西门庆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十一月十日,朝廷下发了正式的官员升迁文件照会,并要求各省刑事监察官员在冬至前到朝廷谢恩。这一次,西门庆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职位——从副提刑升到了正提刑,他收到文件,赶紧和夏局长收拾行装,带了下人行李往汴梁而去。在东京汴梁时,西门庆喝了内府才有的特制药酒,也参加了盛大的宴会,只是到了夜里,他居然做梦,梦见李瓶儿站在窗外,穿着素白长衫和淡黄色软缎鞋,他冲上去抱住瓶儿痛哭,然而,梦醒,只有窗外月光,和窗台上摇曳的花影。


次日早晨,他当然不会想到,这是他这辈子吃的最后一碗馄饨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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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3 08:3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舒 | 西门庆、严世藩和北京大李子 

2017-01-03 李舒 Vista看天下
舌尖上的《金瓶梅


食者,性也。一部《金瓶梅》,有人见世俗,有人见人情,有人见风土,有人见限制级。对于好美食的我来说,《金瓶梅》里的吃喝最迷人。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和西门庆吃顿饭吧!



这些特产,如果作者不是长期生活在北京,应该是无法接触到的,所以,我认为《金瓶梅》的作者,无论是不是王世贞,都应该是熟悉北京、了解北京,甚至长期生活在北京的




为重温《大明王朝1566》,我忽然对于《金瓶梅》的作者,有了一些新的灵感——“西门庆乃影射严世藩”这一说,也许确实是有理由的。


严世藩字“东楼”,与西门庆的名字遥相呼应,而且,严世藩和西门庆一样,爱好美色,嘉靖四十四年(1565),严世藩被斩杀并被抄家,结果抄出许多白绫,许啸天所撰小说《明宫十六朝演义》里,说得更为详细:


世蕃每玩过一个妇女,必记淫筹一只,将来年终时,总计淫筹若干,就是玩过若干女子,把来记在簿上。据他自己说:“他日到了临死的时候,再把簿上的妇女计算一下,看为人一世,到底玩过妇女多少了。”这一方方的白绫,就是淫筹。


如果西门庆的原型乃是严世藩,那么,《金瓶梅》的作者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大才子王世贞呢?在没有更显著的证据出现之前,我们不做妄断,但是,通过书中描绘的一些细节,我们却可以猜测作者的生活环境和生活背景。


比如玉黄李子。


这种李子在《金瓶梅》里四次被提到。李子这种食物,因为含汁较多,并不适合长途运输,且种植难度不大,全国各省都有,所以,李子是很少流通到外地的,当地人吃当地产的李子,这是明清两代延续至今的习惯。


《金瓶梅》这么多次提到玉黄李子,说明作者十分熟悉这种李子的品名,也许,我们可以通过这个线索,找到作者的藏身之地。


玉黄李子,是明朝的著名李子品种。


事实上,从元代开始,这种李子就出现了,王祯《农书》载:“御黄李,形大、肉厚、核孝甘香而美。”既然名字里带个“御”字,大约便是皇帝才能吃的果品,由此可见其珍贵程度。而到了明代,因为嘉靖皇帝对这种李子的赞赏,“御黄李”被改名为“玉皇李”,嘉靖皇帝是在湖北做的亲王,他当了皇帝之后,湖北地区每年都有进贡这种李子的记录,并且成功将这种水果的种子引进到了北京。到万历年间编纂的《顺天府志》里,玉皇、青脆、牛心红等李子,已经被作为北京特产了。到了清初的《帝京岁时纪胜》,则有“五月李,则有御黄李、麝香红”之说,这就是说,从嘉靖年间开始,玉皇李成为了北京特产,仍然是王室贡品。


值得注意的是,《金瓶梅》第三十三回,陈敬济唱《山坡羊》小曲,其中一段全由果子的名字组成:


我唱了慢慢吃。我唱个果子名《山坡羊》你听:初相交,在桃园儿里结义。相交下来,把你当玉黄李子儿抬举。人人说你在青翠花家饮酒,气的我把频波脸儿挝的粉粉的碎。我把你贼,你学了虎刺宾了,外实里虚,气的我李子眼儿珠泪垂。我使的一对桃奴儿寻你,见你在软枣儿树下就和我别离了去。气的我鹤顶红剪一柳青丝儿来呵,你海东红反说我理亏。骂了句生心红的强贼,逼的我急了,我在吊枝干儿上寻个无常,到三秋,我看你倚靠着谁?


除了前面提到的玉黄李子,还有“青翠”(李子名)、“频波”(苹果)、软枣儿、“虎刺宾”和“海东红”。这六样水果,都是当时的北京特产,前四种都可解,“虎剌宾”是北京一种类似苹果的水果,“海东红”则是一种杏子,《宛平县志》中有介绍。


这些特产,如果作者不是长期生活在北京,应该是无法接触到的,所以,我认为《金瓶梅》的作者,无论是不是王世贞,都应该是熟悉北京、了解北京,甚至长期生活在北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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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3 03:2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舒 | 西门庆的两个腊八节 

2017-01-23 李舒 Vista看天下
舌尖上的《金瓶梅


食者,性也。一部《金瓶梅》,有人见世俗,有人见人情,有人见风土,有人见限制级。对于好美食的我来说,《金瓶梅》里的吃喝最迷人。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和西门庆吃顿饭吧!



一直到今天,有心人还会在腊八这一日大早去寺庙排队,领一份腊八粥,为的是得到佛祖的保佑,就像陆游诗里写的那样:“今朝佛粥更相馈,反觉江村节物新。”




小时候很害怕过腊八节。


这源于母亲讲的腊八节传说——没当皇帝的朱元璋家里穷,到了腊八这一日,从老鼠洞里掏出老鼠的口粮煮了一碗粥过活,从此民间才有了腊八粥。


这故事太可怕了,老鼠咬过的豆子,难道还能煮粥吗?难道吃了不会拉肚子吗?作为看《邋遢大王》长大的我,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设定。于是,每次到了腊八节,晚上端上来腊八粥,我都害怕得一口也喝不下,只好推脱不饿,最后饿着肚子上床睡觉。


这故事当然不靠谱,因为北宋时期,佛寺就会在这一天熬煮腊八粥的雏形“七宝五味粥”,民间则会“以果子杂料煮粥而食”,所以,腊八粥绝对不可能是朱元璋和老鼠的共同杰作,而更可能是佛教产物。一直到今天,有心人还会在腊八这一日大早去寺庙排队,领一份腊八粥,为的是得到佛祖的保佑,就像陆游诗里写的那样:“今朝佛粥更相馈,反觉江村节物新。”





《金瓶梅》里,写了两次腊八节。第一次在第二十二回,另一次是第七十七回。虽然没有出现“腊八粥”三个字,却可以一瞥西门庆家对待腊八节的态度,绝不是敷衍了事。


第一个腊八节,西门庆大早要出门,为的是出殡送葬,《金瓶梅》里,几乎每一个节日都有死亡阴影。送葬的主人是大街坊尚推官家,送葬时的西门庆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和这位尚推官的缘分并没有结束,当他的爱妾李瓶儿去世时,他还将再次想起这位尚推官,并且为李瓶儿买下尚推官留下的桃花洞棺材板。


虽然要出门,腊八粥不可不吃。西门庆为了款待应伯爵,让“小厮放桌儿,拿粥来吃”。说是拿粥,上来的却是“四个咸食,十样小菜儿,四碗顿烂:一碗蹄子,一碗鸽子雏儿,一碗春不老蒸乳饼,一碗馄饨鸡儿”。这大约算是前菜,之后才来了“银厢瓯儿”盛着的“粳米投着各样榛松栗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儿”。


粳米是中国大米的一个大类,米粒一般呈椭圆形。根据粳米的收获季节,分为早粳米和晚粳米两种。因为粳米的油性较大,古人相信粳米煮粥可以养生,“养胃气、长肌肉”(千金方说法)。这里虽然没有明说是“腊八粥”,但以粳米为底料,夹杂着各类果品,显然是腊八粥的做法。有趣的是,古人对于腊八粥里究竟放什么,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南宋人周密在《武林旧事》说“用胡桃、松子、乳蕈、柿蕈、柿栗之类做粥,谓之‘腊八粥’”不过是其中一种;明代宫中的做法,则要把红枣捣烂,泡在水里,以枣汤煮粥,取枣子的香甜而不见枣子;到了清代,更有先把果子雕刻成各种人物花鸟,《北京岁时记》里写的“果狮”——用剔去枣核的枣干作为狮身,半个核桃仁作为狮头,桃仁作为狮脚,甜杏仁用来作狮子尾巴便是这类豪华版腊八粥。


西门庆家的腊八早饭,有咸有甜,看着十分诱人,吃完,西门庆还拿小银钟筛金华酒,吃了三杯,这才出门去送葬。


第一次腊八节,西门庆娇妻美妾,车马轻裘,春风得意,到第二个腊八节,则已有了衰败之态。虽然依旧忙碌着拜客——这一次是何千户搬家,西门庆送了四盒细茶食和五钱折帕贺仪。这一天,陪伴他的小伙伴依旧是“蓦地走来”的应伯爵,西门庆留他在书房里一边烤火,一边“叫小厮拿菜儿,留他吃粥”。这时候,他心爱的李瓶儿已经故去,而离他自己的死期,也只剩下一个月零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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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2-5 01:4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舒 | 风雅的团茶不是人人都会烹 

2017-02-01 Vista看天下
舌尖上的《金瓶梅


食者,性也。一部《金瓶梅》,有人见世俗,有人见人情,有人见风土,有人见限制级。对于好美食的我来说,《金瓶梅》里的吃喝最迷人。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和西门庆吃顿饭吧!


吴月娘煮茶,“白玉壶中翻碧波”,乃是急火大煮,茶在壶中大滚,才能有“翻碧波”之态,而当时的文人,最不推崇的便是这种煮法,在他们的心中,最风雅的烹茶之法,是用“焰炭火”,看茶滚起,就用“冷水点妆;凡此三次,才算“色味皆近”




世纪七十年代,深居简出的张爱玲接待了夜访的水晶。这次会谈,被认为是张爱玲晚年唯一一次与文学爱好者的会面。水晶自诩为张爱玲铁杆粉丝,却并不真正懂得张爱玲的审美趣味——比如对于《金瓶梅》,水晶便“总觉得面对着一个纸糊的世界,样式看来假得很。”张爱玲听了非常诧异,她觉得,如果一个人懂得欣赏《红楼梦》,那不太可能走不进《金瓶梅》的世界。


读到李瓶儿临终就会大哭一场的张爱玲,对于西门庆的正妻吴月娘没有更多的评价,只是说她的那种对于潘金莲等小妾们的“暧昧性”更接近人性。《金瓶梅》从书名看,写的乃是三位女子:潘金莲、李瓶儿和庞春梅。从这个角度看,身为西门庆正妻的吴月娘,要是论起书中主角番位,大概要排到孟玉楼之后了。


吴月娘是西门庆的填房,这位千户的女儿看上去温柔贤惠,骨子里却充满算计。作为主母,为了一件皮袄,不惜和小妾潘金莲吵架:“一个皮袄,你悄悄就问汉子讨了,穿在身上,挂口也不来后边题一声!”西门庆去世之前,吴月娘与他闲聊做梦,梦见潘金莲夺了李瓶儿的袍子,在梦里嚷:“他的皮袄你要的去穿了罢了,这件袍儿你又夺。”


所以,当喜欢用“大红袄配娇绿缎裙”的吴月娘,会在第二十一回,“教小玉拿着茶罐,亲自扫雪,烹江南凤团雀舌芽茶”时,我也忍不住惊讶,这样的举动,在《红楼梦》里是妙玉的专属,月娘烹茶,实在想象不出。


何况烹的是“江南凤团雀舌芽茶”。


虽然名为“江南”,其实真正产地为福建建安县的凤凰山北苑,这种茶在北宋时期是一种专贡朝廷的名茶,《宣和北苑贡茶录·序》云:“太平兴国初,特置龙凤模,遣使即北苑造团茶,以别庶饮,龙凤茶盖始于此。凡茶芽数品,最上曰小芽,如雀舌鹰爪,以其劲直纤挺,故号芽茶。”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团茶,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茶砖。北宋时期的茶叶,仍然保留唐风,只不过渐渐发展成了散茶和团茶两种。所谓散茶,就是一片一片的茶叶;但团茶,则是由茶叶研磨成的茶粉制成——这和泡开仍是茶叶的茶砖是有本质区别的。


宋朝的团茶里,除了茶叶粉,还有其他“添加剂”。例如宋仁宗常喝的“檀团”,就是用茶叶、甘草、麝香、檀香、冰片和人参混合加工而成,其实算是一杯人参甘草冰片茶;北宋大臣韩琦退休之后发展“夕阳红工业”,自己做韩氏团茶,除了添加麝香冰片甘草之外,还要加小半斤大米,这样做成的团茶,大约是有米香的。


风雅之雪,名贵之茶,吴月娘用白玉壶烹煮,实在是一大美景。然而《金瓶梅》第一弹幕评论家张竹坡却在这段旁边批注:“是市井人吃茶。”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吴月娘煮茶,“白玉壶中翻碧波”,乃是急火大煮,茶在壶中大滚,才能有“翻碧波”之态,而当时的文人,最不推崇的便是这种煮法,在他们的心中,最风雅的烹茶之法,是用“焰炭火”,看茶滚起,就用“冷水点妆;凡此三次,才算“色味皆近”。所以,尽管西门庆家所用茶是皇帝才能吃的贡茶——这种龙凤团茶当时每饼虽然每个才五钱重,却价值黄金二两,时人都感叹:“金可得而茶不可得。”却被吴月娘这样的手法烹煮,实在有点可惜,不过,回头一想,这才是那个穿大红袄配绿裙子的吴月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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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2-8 06:4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福桃|她用一碗鸡尖汤演了一出宫心计 

 2017-02-08 李舒 福桃

《红楼梦》因为丢失了后四十回,所以我们总是想象不了,贾府究竟是如何破败,林黛玉应该如何死,贾宝玉究竟是不是做了和尚?相比之下,《金瓶梅》虽然不知道作者,却给了我们一个完整的故事。


兰陵笑笑生的伟大之处,在于他并没有把西门庆的死当作全书的高潮,西门庆去世之后,他仍旧给了我们许多经典的场景——


比如庞春梅重游旧花园。


春梅是《金瓶梅》中的“梅”,在李瓶儿和潘金莲相继去世之后,她成了书里的最后一个女主角。她是三个女主当中心肠最“硬”的,这种硬,不仅仅是心狠,而是一种刚硬果决。春梅那么年轻,但她早就把西门庆家的所有事情都想得很清楚,金莲为了争宠争风吃醋,是春梅安慰金莲,帮她开导打气;潘妈妈抱怨金莲不给她寄生活费,也是春梅开导潘妈妈,帮她分析形势——春梅大约是西门庆家里最早醒悟的人,她的生命,过早把那些没有用的东西,统统省略了。


然而,当她再次踏进西门庆的旧花园时,她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忽然觉醒了。



她伤感地看着金莲房间里的橱柜,看着花园里荒芜的青苔,问起李瓶儿的拔步床,月娘告诉她,因为家里拥堵紧张,抬出去卖了三十五两银子。她听了叹气,因为“我当初听爹说那张床少说也值六十两。”


春梅遇到了和西门庆一样的问题,作为守备夫人,她已经拥有了一切,可是她不快乐。她过去那一点点快乐,其实是金莲给的,而现在,金莲已死。


游花园是悲伤的,安排酒席也并不快乐。虽然这时的春梅,已经成了吴月娘最尊贵的客人,她的心里依旧是不快活的,所以,她点了这样一首《懒画眉》:

 

冤家为你几时休?捱到春来又到秋,谁人知道我心头,害我伶仃瘦,听和音书两泪流;

冤家为你惹闲愁,病枕着床无了休,满腹忧闷锁眉头,忘了还依旧,助我腮边两泪流。

 

忧伤的春梅觉得要抓住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那稻草便是陈敬济。陈敬济是她的远方,“回不去的是故乡,到不了的是远方”,她爱陈敬济吗?我觉得未必,但陈敬济是她和潘金莲共同的回忆。


所以,在遇到陈敬济的时候,春梅决定,她要想办法,和陈破镜重圆。奇怪的是,她却没有找守备留下陈,而是害起了心口疼。


这一招,是为了解决一个人,这个人便是孙雪娥。


孙雪娥现在已经是春梅家的厨娘,本来对春梅并没有什么威胁。但春梅知道,如果把陈敬济带回家来,孙雪娥就会认出陈,并且以孙雪娥对春梅的仇恨,她一定会告发春梅。于是,她要先找个茬儿,赶走孙雪娥。


于是,《金瓶梅》里最蒙受冤屈的美食登场了。


 

春梅叫过小丫头兰花儿来吩咐道:“你去厨房内,对着淫妇奴才,教她洗手做碗好鸡尖汤儿与我吃口儿。教她多放些酸笋,作的酸酸辣辣的我吃。”原来这鸡尖汤,是雏鸡脯翅的尖儿,碎切的做成汤。这雪娥一面洗手剔甲,旋宰了两只小鸡,退刷干净,剔选翅尖,用快刀碎切成丝,加上椒料、葱花、芫荽、酸笋、油酱之类揭成清汤。盛了两瓯儿,用红漆盘儿,热腾腾兰花儿拿到房中。

 

这个汤有点超现实主义,我开始以为是鸡汤,仔细看看并不是,因为只要了鸡翅尖做的清汤。这道汤和《红楼梦》里贾宝玉吃了醒酒的“酸笋鸡皮汤”较为类似。鸡皮入馔,倒是古已有之,清代更为流行。乾隆年间的盐商童北砚(岳荐)辑录的一部《调鼎集》中有云:“鸡功最钜,诸菜赖之,如善人积德,而人不知,故今领羽族之首,而以他禽附之”。所列以鸡入馔的佳肴甚多,难以举数。其中以“鸡皮”入馔者,就有“拌鸡皮”、“脍鸡皮”、“烧鸡皮”,种种。以“鸡皮”入汤者,童北砚也举了一例:“燕窝冬日宜汤,以鸡脯、鸡皮、大腿、笋四物配之,全要用纯鸡汤方有味。”(卷四)说明“鸡皮”可与燕窝这样名贵的东西一道顿汤,得其味鲜。


photo@baike.com


鸡皮入馔,连至尊至贵的皇帝食谱中也有。清嘉庆帝东巡途中就吃过“四喜鸡皮”、“鸡皮燕窝”,可为证。例如,《嘉庆东巡纪事》卷一有如下两则记载:

 

初三日,驻跸兴隆屯大营。将军进晚膳四品:玉兰片松子鸡、万年酒煨肉、四喜鸡皮、燕窝海参、八宝鸭羹、饽饽二品,鸡肉口蘑、包子松仁、澄沙馒首。收。

----《辽海丛书》第4册2547页

 

二十六日,驻跸盛京宫。将军同诸位大人递加级谢恩折,同巴大人递估外多修工程诸领银两折……进晚膳四品:鸡皮燕窝、鹿肋酒、肉八宝镶鸭、火肉白菜。饽饽二品:白糖油糕、猪肉盒子收。

----《辽海丛书》第4册2551页

 

用鸡皮做汤,是因为鸡皮中含有脂肪,做出来的汤会鲜美,可是鸡翅尖那么一点肉,脂肪含量又不多,烤烤还行,做汤有甚味道?果然,春梅呷了一口就要怪叫大骂:“你对那奴才说去。做的甚么汤!清水寡淡,有些甚味?”孙雪娥忍气吞声,重新坐锅,又做了一碗,多加了些椒料,香喷喷的。结果,春梅尝了一口,又嫌做得咸了,劈手就把碗往地上一泼,呵斥道:“成心的吧,做得这么咸怎么喝啊?告诉那奴才,她要是敢再瞎做,别怪我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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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作者一定借鉴了《水浒传》里的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鲁达要郑屠切 “十斤肉臊子”的场景实在和此处太过相似。所以,当郑屠被鲁达连赶着捣腾了两次“细末肉臊”之后冒出一句“提辖莫不是来消遣我?”时,雪娥也忍不住悄悄埋怨了一句:


“轮到你做大了就这般消遣人?”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洒家特地来消遣你!


春梅立刻让人把雪娥脱光了衣服,打三十棍子,又卖去妓院。讽刺的是,她最终被取名“潘玉儿”,和另一位“潘金儿”包装成一对姐妹花去出台。她终究没办法绕过潘金莲,她终究也像她讽刺的潘金莲那样,成了依靠卖弄风姿而生活的女子。


折腾了这一圈的春梅,兴冲冲去找陈敬济,然而人去楼空。那一刻,春梅的感受是什么?大约和我一样,想起张爱玲常说的极致的“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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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2-10 04: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福桃 | 夜晚是属于馄饨的 

 2017-02-10 李舒 福桃

    photo@wordpress.com

                                                                           

有月亮的夜里,我总会想起那个柴爿馄饨摊的小贩。


他和所有卖柴爿馄饨的小贩没什么不同。因为在夜里,几乎看不见他的面容,然而远远的,就看到那根扁担,一头是个小柜子。那神奇的小柜子里,有一个个神秘的小抽屉,这个抽屉打开,里面是皮子和馅子,那个抽屉打开,淡黄色的虾皮在月光下泛着光,深色的是紫菜,绿色的是葱花……扁担另一头,是炉子和锅。


我每次见他,已经在路边忙活着。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我一无所知。那扁担上的物事看起来沉重,光是那炉子,似乎就有好多斤。他像极了无门无派的武林高手,似乎是从天而降的,在那个时辰,出现在那里。我下了夜自习,推过自行车,在桥上,远远望着路灯下氤氲雾气的馄饨摊,散了架的人忽然浑身一凛。


清末上海滩的柴爿馄饨


“柴爿”这个词,大概是从苏州话里来的,苏州人说“薄片”为“爿”,柴爿就是薄的木片,我一直没搞清楚,所谓“柴爿”,是指馄饨小,像薄木片,还是指煮馄饨用的是柴爿呢?等到了南京才知道,大约是后者,因为南京人叫这种馄饨为“柴火馄饨”。


我母亲不大赞同我吃柴爿馄饨,她觉得太脏:“肉那么一点,无啥吃头。”这是实话,那点馅,用上海话说是“刮”上去的,或者是“拓”上去的——用小竹爿刮点点馅,往皮子上一抹。可是吃进嘴里,却是鲜味十足,是画龙点睛的那种。家常包的荠菜馄饨,虽然馅多吃得过瘾,论及鲜味,却是比不上柴爿馄饨的。


我说不出门道,但我始终认为,柴爿馄饨的鲜美度远远高于其他馄饨。


photo@xpw888.com

西门庆大概不会认可我的观点。


《金瓶梅》里的馄饨出现频率不过四五次,次次都比我最爱的柴爿馄饨高级,无论是把馄饨和雏鸡炖在一起的“馄饨鸡儿”,还是四十五回里出现的“黄芽菜并训的馄饨鸡蛋汤”,还有早饭吃的“肉圆子馄饨鸡蛋头脑汤”,馄饨变成了汤菜,有“鸟枪换炮”的豪华感。


印象最深刻的馄饨,是在七十六回。这一回里,潘金莲与吴月娘吵架,为的是春梅嘴利,骂了吴月娘的客人。看小潘潘吵架,甚是爽利:“丫头便是我惯了他,是我浪了图汉子喜欢。”《金瓶梅》的女性里,我最讨厌吴月娘,雪夜祈祷这样的矫揉造作,实在爱不起来。明明惦记李瓶儿留下的东西,因为潘金莲直接和西门庆要了一件皮袄,就借机骂潘金莲:“穿在身上,挂口儿也不来后边题一声儿。”骂不过潘金莲,只好拿出正妻的杀手锏。


西门庆虽然明面里给吴月娘面子,口口声声“把那小淫妇儿只当臭屎一般丢着他去便罢了”次日迎宾会客,到了夜里,想的还是潘金莲:“罢么,我的儿,我连日心中有事,你两家各省一句儿就罢了。你教我说谁的是?昨日要来看你,他说我来与你赔不是,不放我来。我往李娇儿房里睡了一夜。虽然我和人睡,一片心只想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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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哄得佳人破涕为笑,肚子也饿了,这时候,一碗馄饨最为妥帖称心。西门庆的夜宵点单是:“把肉鲊拆上几丝鸡肉,加上酸笋韭菜,和成一大碗香喷喷馄饨汤来。”


这碗馄饨内容丰富,有酸笋韭菜,又有肉鲊鸡丝,想来是酸辣浓郁,实在不合我的口味,西门庆、潘金莲和春梅三人,却在这破镜重圆的夜里,推杯换盏。


不过,回头一想,西门庆好不容易两边说好话,终于妻妾丫鬟皆大欢喜,不吃点重口味,怎么熬得过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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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2-21 12:3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福桃 | 生日不吃蛋糕,吃大肉包! 

 2017-02-20 李舒 福桃

西门庆有六个老婆,每个老婆过生日,排场档次都不一样。


潘金莲过的生日最多,有五次。最热闹的一次,请了几桌子的人,却是李瓶儿掏的钱;后面的生日,潘金莲都没过好,不是潘姥姥跑来要钱,就是西门庆移情别恋,细想没甚滋味。写孟玉楼的生日有三次,次次也闹心。一次,西门庆的眼里只有宋蕙莲,虽然看她穿了红袄配紫裙,觉得“怪模怪样”,但还是逮着机会抱住利诱,要是从了自己,“衣服头面,随你拣着用”。还有一次更惨,西门庆坐在那里,只想着死去了的李瓶儿,生日宴上点曲,西门庆毫不顾忌主角孟玉楼,叫唱一支“玉人何处也”,真为玉楼难堪。



李瓶儿生日,虽然寥寥几笔,倒是西门庆亲自操办——四盘羹菜、一坛酒、一盘寿桃、一盘寿面、一套织金重绢衣服。那时候李瓶儿还没嫁过来,西门庆便写了正妻吴月娘的名字,叫小厮送过去。瓶儿收到这份礼物,更加死心塌地,送礼的西门庆,除了贪图李瓶儿的美色,更要霸占她的家财,如此水磨功夫,真正高明。


只有李娇儿做寿,有具体的肴馔下饭。这是因为在这一日,西门庆还要宴请能帮他“金枪不倒”的胡僧。厨房里就把李娇儿的生日大餐,原样不动上了一份给胡僧吃,我们这才见到了西门庆府中生日宴的菜色。


因为是生日,每次上来都是四碟,取的是吉祥如意之愿。“四碟果子”和“四碟小菜”类似今日之前菜,“四碟案酒”是冷菜,“四样下饭”是热炒,是下饭吃的菜,还有一道汤饭,是吃饭的汤菜。


最后上来的,乃是点心:一大盘裂破头高装肉包子。



按照生日宴来说,这盘肉包子,便是生日蛋糕了。所谓“裂破头”,是指包子的顶部有裂纹,大约呈开花状。而“高装”,让我想起曾在济南买过的山东特产“高桩馍馍”。听做馍馍的师傅说,这种馒头是用戗酵面制作,在大酵面里,加入一定比例的干面粉,反复揉搓,这样做出的馍馍表面光亮,吃口干硬,精道有层次。我以《金瓶梅》里的这道“裂破头高庄包子”请教,师傅说,如果用单纯高桩馍馍的面来装肉馅,技术上困难很大,因为硬面软馅,很难成形。这里的“高庄包子”,也许是等待戗酵面再次发酵后制作的,这样才能保证出来的成品有“裂破头”的效果。


包子是宋代才有的称呼,从唐朝的“蒸饼”发展而来。吴自牧《梦粱录》“荤素从食店”条,即有“细馅大包子”、“笋肉包儿”等各种包子的记录。不仅平民爱吃,宫中也有吃包子的习俗。宋人王栐《燕翼诒谋录》记载,大中祥符八年(公元1015年)二月丁酉,宋仁宗诞生之日,宋真宗很高兴,于是“宫中出包子以赐臣下”。这可不是一般的包子,“馅料为金珠也”,实在是超级豪华大包子。



宫中吃包子,宰相蔡京家中,做一个包子,分多道工序,都由专人处理。这个故事来自南宋罗大经的《鹤林玉露》:一个人在京城开封买了个小妾,小妾自称是蔡太师家中坐包子的厨娘。男子便叫小妾包“蔡京牌”包子给他吃,小妾推说不会。丈夫很是生气,问:“既是包子厨中人,何为不能作包子?”原来,这位厨娘居然只管“缕葱丝”。


到明朝,包子更加普遍。有趣的是,和《金瓶梅》颇有渊源的《水浒传》中,孙二娘开的店,卖的却是“人肉馒头”。同样有馅料,一个称呼包子,一个称呼馒头。无独有偶,明朝张岱在《夜航船》说,诸葛亮南征孟获,渡泸水时河水汹涌被阻,要用人头祭祀,泸水才能风平浪静。诸葛亮不肯随便杀人,便用面做皮,猪羊肉塞在里面,“像人头而祭之”。张岱说,“后之有馒头,始此”。



这说明,在明代,包子和馒头的称呼是并存的。直到现在,上海人叫包子,还习惯叫馒头,“肉包”是“肉馒头”,“生煎包”是“生煎馒头”,这大约是古风流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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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2-22 01:3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福桃 | 一只柑子引发的耳光 

 2017-02-22 李舒 福桃

读《金瓶梅》,最怕见潘金莲数吃食,一数,我便心一沉——要打人了。



第一次是在第八回,潘金莲蒸了三十个饺子,等着西门庆来吃。武大郎和前妻所生的女儿迎儿偷吃了一个。结果“用纤手一数”,发现少了,把迎儿“拿马鞭子打了二三十下”,又“掐了两道血口子”,弹琵琶用“纤手”,打人亦用“纤手”,真正妙极。


到了第七十三回,金莲的母亲潘姥姥来探望,潘金莲拿水果招待她,结果又“数了数儿,少了一个柑子”。秋菊不肯承认,被春梅在袖管里搜出柑皮,气得潘金莲“尽力脸上拧了两把,打了两下嘴巴”。


头次打迎儿,多半是撒气,为的是西门庆久久不来,又得知他背信负心,娶了孟玉楼。这次为了一个柑子打秋菊时,潘金莲的头号敌人李瓶儿已死,她重得西门庆宠爱,究竟有什么缘由?



先让我们看看这只柑子的由来,乃是西门庆的正妻吴月娘的丫鬟玉箫相赠。玉箫与潘金莲素来交好,听说潘姥姥来,便送了四样果品:苹果、石榴、柑和蜜饯。其他三样数目未知,柑却只有“两只”。《金瓶梅》中出现柑的次数不多,除了这次,还有第三十一回里,仍是玉箫,乘着西门庆设宴混乱之际,“拿下一银壶执酒,并四个梨一个柑子”,送给自己的心上人书童吃。


《金瓶梅》中的果品何其之多,干鲜果品,粗粗数来,大约有二十一种。从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兄弟筵席上的“果品”,到九十九回中韩道国上街去买“果子来配酒”,全书二百多个饮酒场面中,果品都少不了。最常见的乃是桃、李、苹果,但提及柑的,只这两处,且明写数目,一次一只,一次两只,都属金贵了。


柑与橘常混称为柑橘,其实二者略有区别。李时珍的《本草纲目》里,曾经根据果皮特征,区分了柑橘的形态:“桔皮纹细,色红而薄,内多筋脉,其味苦辛;柑皮纹粗,色黄而厚,内多白膜,其味辛甘;柚皮最厚而虚,纹更粗,色黄,内多膜无筋,其味甘多辛少。但以此别之,即不差矣”。


photo@国立科博馆


在古代,柑一直是果中佳品,《唐书》中,出产于“苏州、湖州、温州”等地的乳柑一直是贡品,《唐书萧嵩传》中也有“荆州进黄柑,帝以紫粉包赐之”。南宋叶梦得《避暑录话》提及,种柑橘一亩,“比田一亩利数倍,而培治之功亦数倍于田”。明朝时,何乔远《闽书》记载:“近时天下之柑,以浙之衙州,闽之漳州为最”。因为种植相橘的效益比种植其他农作物要高,衢州农民曾经以种柑的收益来充田租。


柑橘只产于南方,果实娇嫩,容易腐烂,包装和运输均属不易。《隋书》记载:“蜀中摘黄柑。以蜡封其蒂献之。”到了唐朝,根据《大唐新语》记载,“益州每岁进柑子。皆以纸裹之。他时长吏嫌纸不敬。代以细布。”运输的路径,主要是通过海运至杭州,再通过京杭大运河运至京师。亦有陆路,比如永嘉柑橘,乃是从永嘉到处州丽水转金华,至杭州一路向北至京师。



西门庆家住山东,新鲜柑橘在本地,确实不是寻常果品,所以在西门家,大约只有主人和主母可以享用,潘金莲虽然受到西门庆的宠爱,却也不能时常吃到柑。所以,别的果品数目不记得,只对两只柑分外留心,打完秋菊后,潘金莲还把“那一个柑子平分两半”,给春梅吃。虽然“春梅也不瞧,接过来似有如无,掠在抽屉内”,但明眼人都知,金莲待春梅,真是与旁人不同。


不过,话说回来,金莲这次打人,也不全是为了柑橘贵重。当日家中为了孟玉楼生日设宴,大家团圆欢喜,唯有西门庆,点了一支“忆吹箫,玉人何处也”,思念的乃是去世的李瓶儿,金莲冰雪聪明,怎么品不出其中滋味。两回打人,都为了负心的浪子,这是我心痛金莲之处。所以,虽然把秋菊打得“脸胀肿”,还是舍不得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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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2-23 07:1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李舒 | 为什么和尚总有好茶喝? 

2017-02-22 李舒 Vista看天下
舌尖上的《金瓶梅


食者,性也。一部《金瓶梅》,有人见世俗,有人见人情,有人见风土,有人见限制级。对于好美食的我来说,《金瓶梅》里的吃喝最迷人。准备好了吗?让我们一起和西门庆吃顿饭吧!


唐代开元年间,泰山的灵岩寺“大兴禅教”,和尚们坐禅,整夜不睡觉,因为不吃晚饭(不夕食),幸好允许喝茶,于是寺庙众人“到处煮饮”,以至于成了风俗




西门庆去世之后,剧情便急转直下,死的死,走的走,“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唯一的亮点来自《金瓶梅》第八十九回,给西门庆扫墓的吴月娘,在郊外偶遇了一位故人——庞春梅,这次相遇有些尴尬,因为后者祭奠的,不是别人,而是吴月娘最嫉妒痛恨的潘金莲。


她们相逢在永福寺,这是清河县唯一的寺庙。全文第一回,尚未发迹的西门庆在商量去哪里和谢希大、应伯爵、花子虚等人结拜时,谢希大就透露:“咱这里无过只两个寺院,僧家便是永福寺,道家便是玉皇庙。”


不喜欢永福寺的西门庆最终选择了玉皇庙,而他的妻子吴月娘则在他死后的第一个清明节,鬼使神差来到永福寺祈祷——她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老冤家潘金莲,就长眠于永福寺后的“空心白杨树下”。


成了守备夫人的春梅和吴月娘在寺庙里讪讪对坐,春梅虽然给吴月娘、孟玉楼等人磕了头,却显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而那永福寺的长老为了巴结春梅,更加肆意奉承,不仅单单搬一把“公座椅”给春梅坐,更叫“小和尚放桌儿,摆斋上来。两张大八仙桌子,蒸酥点心,各种素馔菜蔬,堆满春台,绝细金芽雀舌甜水好茶”。


吴月娘明显感受到了巨大的落差,因为之前,自己的待遇不过就是“略备一茶”而已,也只好对春梅说一句:“姐姐,你自从出了家门在府中,一向奴多缺礼,没曾看你,你休怪。”


我每看到这里,只觉总算为金莲出了一口恶气。然而更多的,却在琢磨那盏“绝细金芽雀舌甜水好茶”究竟是什么滋味。


《金瓶梅》中,和尚尼姑,总以茶待客。西门庆在第四十九回到永福寺,“长老合掌问讯递茶”;第五十四回到观音庵起经,王姑子“捧出茶来”;第九十六回,到水月寺打工的陈敬济“向头陀讨茶吃”。何止是《金瓶梅》,《红楼梦》里的贾母,也索性直白地对妙玉说:“我们这里坐坐,把你的好茶拿来,我们吃一杯就去了。”


问题来了,为什么寺庙里一定有好茶?


茶在很久之前,就和佛教拉上了关系。一个很俗气的说法是,在佛教当中,坐禅的人需要长时间维持不动,让精神世界有所顿悟。这当然很不容易,坐禅的人如何抵抗睡意,没有咖啡,不能吃有刺激性的食物,幸亏,还有提神之茶。正如《封氏闻见记》里所记载的那样,唐代开元年间,泰山的灵岩寺“大兴禅教”,和尚们坐禅,整夜不睡觉,因为不吃晚饭(不夕食),幸好允许喝茶,于是寺庙众人“到处煮饮”,以至于成了风俗。但唐代的茶是蒸青团茶,比较浓稠,喝下去不仅提醒,而且疗饥,也许从这时开始,茶便与佛家结下了不解之缘。


长老奉给春梅的那盏“绝细金芽雀舌甜水好茶”,我不曾喝过,却总让人想起小时候,我外婆去尼姑庵里,那位眉毛弯弯的师太泡的黄山毛峰。玻璃杯里,嫩黄油润的茶叶真的似上下腾挪的雀舌,在水中翻腾,汤色一点点荡漾开去,却始终是澄净明亮的,长大以后,我始终不曾再见过那样的茶色。


只可惜,无论是春梅,还是月娘,甚至是孟玉楼,大概都没有心情品茶,再好的佳茗,不过是一杯苦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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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2-25 02: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福桃 | 癞葡萄与苦瓜,一个吃籽,一个吃肉 

 2017-02-25 李舒 福桃

西门庆家的饮食,每餐都令我垂涎,只有一顿饭例外——四十九回的胡僧之宴。


那顿饭其实是相当丰盛的,因为西门庆需要向胡僧讨要那传说中的淫药,所以着意款待,吃了二十道菜,三道点心,一道汤,直把这位举止不凡的和尚“吃的愣了眼儿。”


一切都打着“要春药”的幌子,连饭菜也香艳异常,“一碟肥肥的羊贯肠”、“一碟光溜溜的滑鳅”,不知道怎么,令人毫无食欲。还有“两样艳物”,拿来与胡僧下酒:一碟子癞葡萄、一碟子流心红李子。


流心红李称为艳物尚可理解,癞葡萄如何可称为艳物?



在我的记忆里,癞葡萄是一种可怕的水果。外表如同癞蛤蟆的外皮,剖开挖出的籽儿,只有一点点甜味,却红得吓人。我上幼儿园时,下午吃餐点,居然发过一次癞葡萄,班上的小朋友,吓哭了两个。我直接没敢剖开,回家时经过河边,悄悄扔了。


后来读汪曾祺先生的《吃食和文学·苦瓜是瓜吗》:“我的大伯父每年都要在后园里种几棵癞葡萄,不是为了吃,是为成熟之后摘下来装在盘子里看着玩的。有时也剖开一两个,挖出籽儿来尝尝。有一点甜味,并不好吃。而且颜色鲜红,如同一个一个血饼子,看起来很刺激,也使人不大敢吃它。当作菜,我没有吃过。”他特意强调,癞葡萄就是苦瓜。


苦瓜在小朋友的心目中,亦是面目可憎。每到初夏时节,母亲总要做苦瓜。不用进厨房,闻到苦瓜焯水的味道,已经有世界末日感。苦瓜炒肉片也好,酿苦瓜也罢,我统统讨厌,只好把苦瓜埋在饭底,找一切可能的机会丢掉——当然不成功,只好像吃药一样咽下去,实在不能咀嚼,因为一嚼,就有一种黄连片在嘴里融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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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都很可怕,但苦瓜就是癞葡萄吗?癞葡萄是甜的,苦瓜却是苦的。癞葡萄吃的是籽,苦瓜吃的是果肉,看上去并不相似啊!


查阅1986年的《中药大辞典》,苦瓜条目中,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癞葡萄就是苦瓜。《救荒本草》,也把癞葡萄当成苦瓜的别名。后来请教了农学家,原来,癞葡萄和苦瓜乃是近亲,确切的说,癞葡萄是一种苦瓜。实际上,作为蔬菜的苦瓜,都是未成熟的,等到完全成熟时,苦瓜的籽都是红色,味道也趋甜了。


这个说法令人信服,我也见过没有成熟的癞葡萄,和苦瓜一样呈现青绿色,偷偷吃过一口,苦涩而酸,掐过果肉的手上,还会有一股说不出的异味。虽然李时珍称其为“一等瓜”,我还是很难喜欢上这种蔬果。


明朝初期,人们似乎一直只吃成熟的癞葡萄,而很少有吃不成熟的苦瓜。到了万历年间,徐光启的《农政全书》才第一次说明:“南中甚食此物,不止于瓤,实青时采者,或生食与瓜同,用名苦瓜也。”《金瓶梅》全书出现癞葡萄只在四十九回,但比《金瓶梅》晚的《儒林外史》,第四回就有“席上燕窝、鸡鸭,此外就是广东的柔鱼,苦瓜也做两碗”。这顿饭是在广东高要吃的,苦瓜入菜的风俗,大约是从南方传入北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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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西门庆家,只闻癞葡萄,不闻苦瓜尔。


癞葡萄之名,难登大雅之堂。听说温州地区,把这叫做“红娘”,亦有叫“金铃子”“锦荔枝”的,当然悦耳很多。不过思来想去,我还是听喜欢叫它“癞葡萄”,因为癞葡萄并不娇贵,容易存活,甚至越是近茅厕猪圈一类的地方,长得越盛,果也越多,实在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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