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姚遥
去年底的时候,电影《老炮儿》上映了,内心充满了狂野的六爷,面对儿子遭遇赤裸裸的欺凌,用尽了各种方法。
他想和背景雄厚的对手讲规则解决,失败;他兄弟想用灰色的手法解决,还是失败;他想用举报的方式寻找官家解决,没有看到结果;他提着武士刀发起了最后的冲锋,倒在冰冷的世界里。
▲ 《老炮儿》剧照
一年后的老炮儿,正是那个中关村二小被欺凌小学生的父母。中国人挺多,能把子女送进中关村二小的人不多。中国受欺负的人不少,但敢把事情闹起来的老炮儿很少。事情闹得够大了,还是解决不了的,只能是对手更加强大。
在中关村二小欺凌事件面前,有人呼吁界定清楚欺凌,有人提醒要学会用暴力维护自己,有人说要博爱,有人说要有技巧地解决。解决方案都很有道理,可我一想起当事人是中关村二小的家长,就提醒自己,以暴易暴肯定不好,凡事要依法处理,能让小孩上中关村二小的顶尖精英家长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冒着开罪学校的风险捅到舆论上去施压,“没办法”是最后的根本大法。
解决欺凌过于遥远,在中关村二小的官方口径中,从来就没有承认这起事件和欺凌有半点关系。没办法的普通中国人民挺多想法,对类似的事情,聪明的大众给出一个犀利的解决思路:领导先来。否认欺凌的领导,只要敢于让自己的孩子无差别地体验同样场景,这事就真心不是欺凌。
在重现事件的过程中,以赵忠祥在《动物世界》里的磁性声音作为背景,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俨然如同吃饱喝足的小动物们一样,在大草原上互相厮打,通过体育活动,锻炼体魄,学习社交与生存技能。

话说未成年人之间的嬉戏打闹,用平常心来看,确实是他们社交的一部分,也是一项灰色而健康的体育活动。不过,即便是小孩子,也并非完全分不清是非。打闹归打闹,欺凌归欺凌,光明正大的单挑,完全不等于把其他小孩堵在厕所里面扔垃圾。有个道理很明白,不是所有的小孩,都会随便往其他人身上扔垃圾。
现在的小孩子,比我在学校期间的时候,要更加聪明懂事。在我读书的时候,我们这些中小学生已经能很快在嬉戏打闹中分辨出来,什么是健身,什么是欺凌,谁是可欺负的人,可以怎么欺负。
我16岁高中毕业,在此之前,身体发育跟不上同级的学生,体格上一直处于下风,在打斗中很容易吃亏,社交情商发育也比较迟缓,并没有经历过恶劣的欺凌,倒参与过不少对其他人的欺凌。如今想来,有两大靠山,保佑了校园时光的平安:其一,我母亲是学校的老师;其二,学习成绩一直不错。无论是通过裙带关系得到老师的荫庇,还是因为成绩好得到老师的宠幸,上面有人是很有效的免死金牌,比情商重要,比武艺高强重要。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同学发现一位最差学生在准备考试小抄纸条,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围着他声讨,我这个个头最小的人,突然间正义感爆棚,勇敢地冲上去撕掉了他辛苦准备了几个小时的成果。于是,这位高我一个头的强壮老炮,起身就是一脚,将我踹得飞了出去。这个出生贫苦的同学,平时是本班的打架之王,那一刻却没有继续发泄他的愤怒,只是默默地捡起被撕碎的纸片,坐回了位置。
回想起来,我那一次侥幸没有挨更多的打,和我自己没什么关系。老师在学校里面才是绝对的权威,这些平日里震东单、震西单的同学,老师全震。
老师虽然厉害,也有失灵的时候。初中时,一位同班同学的父母都是市里的重要实权领导,他本人孔武有力,调皮捣蛋,战斗力名列前茅,屈居第三。如果是论实战成绩,他总是第一,从来没有输过。有一天,他玩到了我的头上,在我天生正气的鼓动,与欠费情商的驱使下,为了尊严,我奋起反抗。反抗直接惊动了家长,同学的母亲,本地炮局领导,很快冲到学校,搂着她天使一样温顺的儿子,指着班主任说,就是这个小孩吗,把我家小孩给带坏了!
那一刻,我还沉浸在被欺负的伤痛里发抖,被对方家长一通指责,心里的悲伤逆流成河。我委屈而无辜地将充满期望的眼神投向了我的班主任,校园里的正义女神,期待着她公布一个真相,还我一个正义。
班主任耀眼的正义光环,那时黯淡无光,她好声好气地陪着对方家长,对泾渭分明的事实不置一词。我幼小的心灵一时间无法理解,难道老师也没法全震。
我这样愚钝而爱好和平的人,不理解归不理解,生存的技能还是学会了。常态氛围下,无论智力、武力还是基因是否存在差异,拥有一技之长是很重要的社交资本,也是保平安的护身符。但遇到尖锐冲突的时候,并没有通用的规则保障公平,根本还是靠拼爹。爹怎么样,结局就怎么样。
上世纪60年代末期,北京如日中天的顽主“小混蛋”,凭借社交和武力成为草根阶级的青年领袖。他的能力和光芒成为拖累,引发与大院子弟的火拼。小混蛋的死亡还不是结束,更可怕的结局是涉事大院子弟毫发无损,还拥有了吹嘘的资本。爹,再一次左右了最后的结局。
小混蛋神话的破灭,公平正义的古典自然竞争时代落幕。凡事都要拼爹才能看到结果,小孩子怎么努力,也无法突破社会的压力。这样的局面,令人心焦而无力。
▲ 《血色浪漫》剧照
【作者简介】
姚遥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法律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