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在中国北方的一座工业城市里,胡金泉就是个怪胎:有点娘娘腔,还有同性恋倾向。
年轻的时候,一根筋的迷芭蕾,啥也不顾,昏天黑地的跳了十几年。越跳越被人看不起,越跳越是这个城市的异类,越跳越被当作是“二胰子”。
厂领导对他说:胡老师,你真是跳得太好了。我刚刚从泰国回来,你比那里的人妖演得好多了!
胡金泉和王彩玲第一次相遇,是在一个露天演出上。大冬天的,胡金泉穿着单薄的演出服,仰着头,一脸笑容很自信。
对于此时的中国人来说,芭蕾舞这种玩意儿太雷人了。观众们哄堂大笑,陆续离场,轮到王彩玲唱时,观众都走光了。天下起了雪。
胡金泉,是市群众艺术馆的舞蹈老师,王彩玲则是师范学校的音乐教师。两个落寞的文艺青年,他们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胡金泉对王彩玲说:你不知道,我就是这座城市的一桩丑闻。我一直以为,时间长了这个城市会习惯我,但我发现,我一直像根鱼刺一样,扎在很多人的嗓子里,我真是个怪物。真的,一看到别人看我跳舞时的眼神,我真想一头撞死。
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二胰子”的嫌疑,胡金泉决定向王彩玲求婚,他说:彩玲,咱俩假结婚吧,假装领个结婚证,实际上啥也不会发生。
王彩玲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王彩玲说:你和世俗生活水火不容。我可不是,我只是不甘平庸而已,哪天实在撑不下去,我咬咬牙就随便找个人嫁了。
深夜,大雪纷飞,胡金泉推着车,仰头痛哭。
第二天,他把一个女学生拉进了男厕所,用“假装强奸女学生”的方式,证明了自己不是个“二胰子”,证明了自己不是个“阴阳人”。
“强奸未遂”后,胡金泉跳了最后一支芭蕾舞,他终于坦然了、自由了。
胡金泉因“强奸未遂”被捕入狱,他对王彩玲说:我在里头挺好的,我这根鱼刺,终于从那些人的嗓子眼里给拔出来了。我踏实了,大家也踏实了。
当他的身份从一个艺术家,变成了一个流氓犯罪分子,他终于成了一个“正常人”。
这部《立春》全片长一小时四十分钟,胡金泉的故事只占三十分钟左右,但就是这短短的三十分钟升华了这部电影,使之成为顾长卫导演最杰出的作品。
蒋雯丽因此片在罗马电影节封后,并获得金鸡奖最佳女主角。
值得一提的是,胡金泉的扮演者焦刚。绝对是一位被严重低估了的优秀演员,不但本片中有教科书似的精确表演,在另一部优秀的国产电影《万箭穿心》中同样展示了他精湛的演技。
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大地,中国人的生活发生着史无前例的变化。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从闭关锁国到改革开放,从食不果腹到物质丰富…
在时代洪流中,文艺青年与这个国家的主流文化显得格格不入。那些做着画家梦、舞蹈家梦、音乐家梦的年轻人,在那个时代显得是那么的荒唐古怪。用现在时兴的话说,就是“装逼”装得太超前了。
电影开场就是这样一幕,大妈把儿子的油画颜料、画具丢得满屋都是,边砸边骂:画的是些啥玩意,你看看这些流氓东西,我非把他手剁了不可。白养活了他二十七八岁,从来没给家里拿过一分钱呀…
有人说,这是一部文艺电影,表现了艺术与人民群众之间的割裂关系。但我却觉得,这部电影揭示的是主流社会对异类的排斥。
跳芭蕾的胡金泉,唱意大利歌剧的王彩玲,画油画的黄四宝…对于一座80年代的工业城市来说,他们就是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少数人,而这种“不一样”让他们成为了“异类”。
譬如残疾人,HIV携带者,同性恋,又或是大龄未婚青年,但凡你与别人有一点不一样,就有可能被当作“异类”。因为,人总是对于未知的事物存在排斥心理。因为大多人都平凡,才会害怕不平凡。
他们被归类为:流氓、二姨子、网瘾患者、装逼犯…他们被改造,被规劝,被电击大脑。直到他们所有的棱角被磨平,被同化,被纠正,最后成为庸众的同类时,人民群众就满意了,安心了,踏实了。
就像这部电影中的异类,最终都一一同化,当胡金泉在监狱中变成了强奸犯,当王彩玲去菜市场卖羊肉,当黄四宝成了一个诈骗犯…异类终于都被消灭了,世界终于大同了。
王彩玲常去北京,远远眺望天安门城楼。她孤单的背影,在宏大的天安门广场上显得如此单薄。
她原以为,如果能离开家乡融入文化氛围更浓的北京,她的人生或许会完全不同。但她失败了,彻底的失败了。
最后,她收养了一个兔唇孤女,是和她一样的“异类”。她成了一个卖羊肉的小贩,她向这个世界举手投降。偶尔,她还会远远的看看天安门城楼,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
但她的这点不甘心,对于她的时代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当这个世界,充满了大同小异的人生,当人与人越来越相似,大多数人就安心了,而这个世界也变得越来越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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