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第619期：车轮上的蛮荒与激情

源济

摄影/射小箭  编辑/王崴  2016-10-17 腾讯网

车轮上的蛮荒与激情

文/射小箭

距离M公园飙车被查事件已经一月有余。经历了媒体曝光、警方介入、部分车友被吊销驾照系列事件后，我带着相机，再次踏入这里。

引擎之外的声音

冷气和音响忽然被加大，夕阳余晖将尽而未尽的时候，共同在车里构成某种凛冽感。离合、换挡，深踩油门，蓝色斯巴鲁sti引擎变得狂躁，撕开傍晚的闷热与宁静，狂飙突进。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说，当你的速度足够快，时间的流逝就会变慢。短暂的烧胎声后，我被巨大的推力按在椅背，动弹不得。轰鸣声里，时间仿佛静止下来，思考也被暂停。

直到sti减速，停在路边。车主小象拉开车门下来，光头，矮个儿，短衣短裤，面无表情。车子斜插在应急车道上，并不熄火，排气管不断吐出声响和热浪，像低吼而随时暴起的野兽。

“为啥斜着停？”
“警察来了容易跑。”
“你这车，悬挂够硬的。”
“还行吧。你这东西，拍出来会被广州那边笑话死。”

小象和他的朋友并不避讳镜头。作为改装车爱好者，他们对拍摄表现出某种不以为然，像“车手”的谦虚与矜持，也像对于现状的迷茫。

M公园一带，因为筹办大型运动会而进入“造城运动”，也在会后沦为空无一人的“鬼城”，最后“顺理成章”地成为改装车爱好者聚集地。价值百万的超跑和售价数万的“街车”在这里同场竞技。

改装车文化进入中国已有相当年头，大环境却依然近乎蛮荒。爱好者们几乎找不到一处专用的赛道与集会场所。在车辆改装上投入的大量时间与金钱，并不令他们成为专业车手，或是声名大振的业界大拿。“爱好”、“快乐”，大概是唯一的慰藉。

外界更容易简单粗暴地将他们形容为“飙车族”，鲜有真正深入，了解这个群体的生活。

而这正是这组照片所关注的。速度与激情之外，改装车爱好者们生活的模样。引擎的轰鸣之外，他们内心，关于爱好的声音。

只与青春有关

《头文字D》、《速度与激情》、SCC超跑俱乐部、北京二环十三郎…这些耳熟能详，或虚构或现实，或真或假的故事，都与改装车有关。

然而这些故事最后仿佛又背离了改装车的意义本身。

传说当年13分钟跑完北京二环的男人，虽然还玩改装车，却刻意保持着低调，远离舆论视线，温和而沉默，全然没有当年在二环车海里亡命狂飙的张狂。近年出尽风头的SCC，更像有钱人开拓人脉、资源整合的沙龙。

《头文字D》里，藤原拓海或许可以成为职业车手。可他的父亲藤原文太，却已经成为沉默的，靠做豆腐赚钱养家的中年男人。《速度与激情》里的唐老大和奥康纳，无数次归隐，依然无法谋得安宁，要无数次重回亡命的街头竞速。

速度与激情，似乎真的只与青春有关。拍摄这组片子所接触到的改装车爱好者，许多人在“烧完美好青春”后，卖掉曾投注大量精力、金钱的座驾，换一辆温和、舒适的“买菜车”。

可“回归生活”并不是最好的结局。最好的结局，是这项爱好能够规范、正当、合法起来，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这才是我想见到的。

-完-

源济

2016年8月，东北某城M公园，傍晚街道上空无一人，改装车爱好者小象开车回到这里，他想以这里的故事为架构创作一个关于飙车故事的剧本。不久前，这儿刚发生过飙车被查事件，几名车友被指控危险驾驶，并吊销驾照。“其实如果有一个专门的汽车赛道和集会场所，哪怕收高额的场地费，也没有人愿意再在大马路上飙车”，小象说。





2016年7月，小象家的地下车库。他的斯巴鲁STI电瓶没电了，无法启动。他叫来朋友的一辆GOLF，用跨接电缆连上两辆车的蓄电池给车打火启动。今晚有车友在M公园聚会，他打算过去看看。





路上，小象加足马力开往M公园。M公园一带，因为筹办大型运动会而进入“造城运动”，又在会后沦为空无一人的“鬼城”，最后“顺理成章”地成为改装车爱好者聚集地。价值百万的超跑和售价数万的“街车”在这里同场竞技。





不到8点，小象来到M公园的主干道，已经有些车友陆续到达。这些人相互都不认识，只是分散在各个微信车友群里。





路面上留下一条条汽车漂移的胎痕。人群中不乏有专业的漂移车手，他们趁着人少的时候来这里练习，并在车友渐渐聚集时悄悄离开。对于很多改装车主和爱玩漂移的汽车爱好者来说，追求汽车文化给他们带来很多乐趣，但受制于城市没有专门提供赛车场所的尴尬，很多人怕引起注意，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天下起了小雨，小象站在路边抽烟，一辆奥迪S3从路边开了过来。对方踩了下油门，S3引擎和排气发出阵阵响声。一旁的小伙冲小象说了一句：“STI跟他嘣一下”。小象摇摇头不说话，走开了，“太low了，花点钱买个车刷程序，改改排气就在路上呜嗷的，谁跟他们跑。”所谓“嘣”一下，是指飙车族里流行的一种叫04的400米竞速玩法，即两辆车跑400米直线，比谁最先到终点。





晚上9点左右，人慢慢多了起来，几个车友聚在道路边，他们并不认识，只是因为汽车聚在了一起，相互聊着关于汽车改装和驾驶的一些话题。





Brayan（图中戴眼镜者）是小象的朋友，他驾驶的是一辆白色高尔夫GTI，用两年时间投入了5万多元进行改装。目前车况刷到APR二阶段ECU电脑程序，马力可以达到285匹。“改装无上限，就看你有多少钱和精力。改装并不是为了要多牛逼，过程才是最大的乐趣。”这是Brayan经常跟别人说的一句话。





一辆宝来1.8T车主找上Brayan，想跟他嘣一下，Brayan应战。“弹射起步，赢他是必须的。”Brayan关了汽车的esp系统（车辆电子稳定系统），把档位挂在极速档上，左脚踩住刹车，右脚把油门的转速表踩到三千转上下，GTI的引擎发出低声轰鸣，像蓄势待发的一头兽。

源济

“3、2、1！”站在两辆车中间的裁判把高举的双手落下，Brayan松开刹车，右脚将油门踩到底，车胎在原地转了三转，噌的一下，像子弹一样蹿了出去。GTI起步比宝莱慢了半秒，待两车一前一后跑出七十米开外，GTI迅速超过了宝莱，以超出一个车身的距离率先到达了终点。“我为什么对GTI有这么多的情感，当你温柔对它的时候，它也会温柔地回报你；但是一旦有人惹到你的时候，你只需要一个动作，油门踩死，分分钟教他怎么做人。这个太炫了，哈哈哈。”





午夜10点，车友越聚越多，发动机引擎的轰鸣声此起彼伏，M公园的寂静被打破，像一场空城里的狂欢派对。在这里，并不是所有车辆都是改装的性能车，其中有很多来看热闹的人。人群中甚至还出现了卖水的商贩。





两辆卡宴在路上进行04竞速。“卡宴几十万也干不过我，白费，他一点机会都没有。”Brayan说。





“走吧，人太多。等会警察来了。”小象点了根烟对Brayan说。M公园曾被警车围堵，很多改装车主心有余悸。





Baryan来到朋友开的车行里。GTI在经过了大量改动后，汽车在追求性能的同时难免会舍弃一些稳定的因素。他和车行的老板有多年的交情，他的GTI出了问题都会来到这里看。“最可怕的是你不知道车存在啥毛病，找毛病的时候是最闹心的”，Baryan说。





Baryan和修车师傅在检查汽车的引擎。一年前，Brayan的GTI原厂刹车劳损，总是踩不住。后来花了一万八，换了套意大利18寸OZ轮毂UL系列，倍耐力轮胎PZERO型号，比原来的轮毂尺寸大，胎也宽了，“刹车状态就相当完美了，一试豁然开朗，就好像牙疼，治好了似的。”






Bryan查看了这个月花费的账单。自从买了这台车，他把自己大部分的时间、精力和金钱都灌注在这辆车上。平均每个月在汽车上的花销，占据了他经济收入的三分之一，“记得刚换完轱辘的那一年，没买过衣服和其它什么东西，除了吃喝加油，就是还信用卡了”。对很多玩车的爱好者来说，改装就像条不归路，一旦踏足，很容易就身陷其中。





2016年9月27日，Brayan在女友的新房清点装修材料，年底他将要结婚。“明年我打算把GTI卖了换辆车。这车自己开着挺好，但是不适合家庭。”提到换车，Brayan没有什么不舍。对于这辆车，他比喻像谈恋爱，就算分开了，留下的也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汽配城一家4S店里，小象在看车。STI的悬挂太硬，跑在路上，即使很小的一处坑洼都会给车体造成震动，老婆坐在车里不适应，总劝他换车。小象想换辆家用车。





一家串儿店里，小象和Brayan因为车辆改装的话题争论起来。Brayan一直认为小象是个极端的汽车爱好者，总是想追求大马力、四驱，在马路上超车的心态。两个人因为汽车结交成为朋友，经常在一起讨论汽车改装的话题。

源济

2016年8月16日，郊区的路上，小象车里的三个外接仪表盘分别监控着汽车的涡轮压力、机油温度和机油压力，背景音乐来自《头文字D》。他要去找一个名叫圈儿的朋友。“这哥们在郊区弄了个修车厂，大院里自己买的升降机和工具，听说几年前装过一台R32。现在回归家庭了，不玩了。没事儿还帮朋友改改车。”





圈儿和小象站在一台奥迪TT发动机前，他打算给朋友的MK4（第四代大众高尔夫）进行汽车发动机移植和性能升级。这台发动机是通过朋友的渠道从广州淘来的，因为挨着香港，香港的改装车文化都是与国际接轨，比较好入手。很多改装用拆车件都是从香港经由广州或深圳运送到内地车友的手中。






圈儿把要改装的MK4开进院子里，叫来了老雪花和一个朋友，三个人准备对这辆MK4进行发动机移植和车辆其他部件的一系列改装升级。MK4对于圈儿来说简直太熟悉，“这车我接触了9年，不光自己改，还经常给别人改。看一颗螺丝，基本就知道这是装在车上的哪个位置”。





在圈儿的修车厂，老雪花（右一）坐在门口清理奥迪发动机上拆下来的气门。“这要是都装好了，因为气门上油垢没清干净，动力上不去，到时候可傻了。”老雪花是圈儿多年的好友，受他影响买了一台MK4打算改装。而作为一个大众高尔夫汽车的狂热爱好者，圈儿自己有三辆MK4。





圈儿和老雪花坐在小象的车里观察车的内饰，斯巴鲁翼豹总能吸引到玩车爱好者的目光。





MK4被升降机架了起来，进入引擎拆卸阶段。“自吸改涡轮，发动机移植、装上涡轮、变速箱和杂七杂八的件儿换了以后，这台MK4的马力能上210匹。”算上这台MK4，这已经是圈儿改过的第八辆高尔夫汽车。





老雪花从汽配城买了一堆机油和零件，“这几天净往汽配城跑了，平均每天都得要花个一两千”。对于自己汽车的升级，老雪花充满期待。对汽车的改造升级，从开始到最后车辆改造完毕，这其中的过程是每个改装爱好者的享受。直到最后引擎装好，点火启动的一刻是最令人兴奋的瞬间。





8月的东北天气燥热，三个人在院子里忙活了一身汗。这车整体改装下来得一周。圈儿在2016年年初换了一辆途锐，心爱的R32卖给了他的朋友。“老婆孩子坐不了那车，悬挂硬不舒适，底盘还低，通过性不好，只适合竞技。”许多爱好者在“烧完美好青春”后，回归家庭，卖掉曾投注大量精力、金钱的座驾，换一辆温和、舒适的“买菜车”。





圈儿和他曾经精心打造的R32。这台他花了两年、28万打造的爱车，如今已经是朋友的坐骑。重新打造一台这样的爱车，又成为圈儿的一个新目标。他已经定了一辆MK5GTI，准备着手改造，“理想的预期是2.0T涡轮增压四驱车，动力打算提升在500匹马力左右。”虽然回归家庭了，但是打造一台大马力性能车依然是他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