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日,想起了丰子恺于《缘缘堂随笔》中写下的《忆儿时》里的中秋团圆之乐。这个出生在杭州北面石门湾小镇上的举人之子,在一个人情融洽的和睦家庭长大,现在看来,尽管之后的一生颠沛流离,但早年的温馨生活还是为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了至情至趣的养育。

丰子恺先生笔下的中秋之夜
丰父是一名举人,可惜中举后,科举制就废了,他终日无事在家,每天吃酒、看书。在下酒菜中,丰父钟爱吃蟹。自七八月至冬天的黄昏晚酌,丰父雷打不动地要吃一只蟹,一碗隔壁店里买来的开锅热豆腐干。对此,他的印象十分深刻,以至于可以清晰地描述出来:“八仙桌上一盏洋油灯,一把紫砂酒壶,一只盛热豆腐干的碎器盖碗,一把水烟筒,一本书,桌子角上一只端坐的老猫。”丰子恺时常站在桌旁,与父亲一块看书,父亲偶尔会给一只蟹脚、半块豆腐干,蟹可真好吃,味道真好。但他得等到七夕、七月半、中秋、重阳等节候,才能吃上一整只蟹。

蟹的储藏所,在天井角的缸里,总养着五六只。候到中秋,缸就满了,全家人一起吃蟹,兴致最浓。父亲教导他,吃蟹是风雅的事。先折蟹脚,后拆蟹斗……吃法是要内行才懂得:脚上的拳头(关节)里的肉如何才能吃得干净,脐里的肉怎样才可以剔出,脚爪可以当作剔肉的针,蟹上的骨可以拼出一只很好的蝴蝶……
黄昏后,丰子恺和姐姐们移桌子去隔壁白场的月光下吃。“更深人静,明月底下只有我们一家的人,恰好围成一桌,谈笑,看月,他们——父亲和诸姊,直到月落时光,我则半途睡去。”
因丰父嗜蟹,这样的家宴不止在中秋,有蟹的季节里的月夜,蟹宴是常见的。说是“宴”,则听来有些惭愧,在物质贫乏的年代,丰父的吃食是很节俭的,通常丰家人只是光吃蟹。孩子们都学父亲,剥得很精细,剥出来的肉不是立刻吃掉,而是积攒在蟹斗里,剥完之后,放点姜醋拌一拌。父亲为此有他的一套理论:蟹是至味,吃蟹时混吃别的菜肴,是乏味的。
孩子们于是勉励节省,半蟹斗的蟹肉,过两碗饭还有余,又可得到父亲的称赞,又可空口吃完余下的蟹肉,丰子恺后来回忆道,“半条蟹腿肉要过下两大口饭,这滋味真是好!”

儿时的欢乐一直让丰子恺神往,多年后,在山川被侵之际,他曾看着窗外奔跑嬉笑的儿童们感叹,“我的孩子们,我憧憬你们的生活,每天不止一次,我想委屈地说出来,使你们自己晓得,可惜,你们懂得我的话的意思的时候,你们将不复是可以使我憧憬的人了。”
丰子恺的方寸画幅中,常见的是简单的线条和明丽的色彩,令人心生温暖。就像一口白饭装了些许蟹香,在任何一个纷乱喧嚣的时代,都会成为一个成人的追忆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