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个典型的亚洲人，但在电视上我要这样演 | 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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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个典型的亚洲人，但在电视上我要这样演 | 短故事 

原创 2016-09-05 Mariana Leung 人物

作为一个群演，从行人到司机，从店主到员工，我一直扮演着舞台背景中「一般的亚洲路人」。很多时候，我享受扮演这些角色。

 

但这或许是好莱坞更大的问题：正是因为像我这样的群演，让其他同为亚裔的演员们无法成为主角。

 

或许，因为我们没有努力让自己的故事为人所知，只能扮演舞台背景。我希望，自己可以记录更多，创造更多，并为支持其他人的努力而努力。

文｜Mariana Leung

编译｜冯一迪

来源｜Narratively

五月的清晨，天空灰白暗沉，一辆满载食物的运货马车冲了过来，撞断了唐人街边紧闭的栅栏。我们这些饥饿无助的人，从四面八方争相跑向那辆马车。跑得快的人跃上马车顶，把食物抛向站在地上的人。我们为了抢到食物打作一团。

 

在某一刻，疯狂的马车伏兵们停下了，复位，然后重复。我是个群众演员，被雇来扮演Cinemax频道拍摄的「尼克病院」一个片段中的路人和店主。这是部关于Knickerbocer医院的剧集，发生在世纪之交黑死病大爆发时，旧金山唐人街的一片隔离区里。实际的布景设在纽约州扬克斯市的几个街区，距离旧金山真正的唐人街2900公里。设计者将几条街道覆上砂砾和烂泥，出租公寓楼的门面被装修成1901年的样子。临街的铺面颜色暗淡，人体模型披裹着旗袍，草药在室内陈列着。

扬克斯市的几个街区，被「尼克病院」设定为1901年的旧金山唐人街

那天的场景需要一位英雄，科妮莉亚·索瓦特夫人，来解救唐人街里挨饿的居民。而我们这群临时演员要演出萎靡和绝望。当科妮莉亚弄到了一辆运货马车，驾着它穿过大门时，我们要朝马车急切地跺脚——它象征着我们几周来第一次见到食物。

 

几小时后，那种饥饿的、发狂的力量，以及飞扬在空中的泥土，变得真实起来。就在这一刻，我想到了我的外曾祖父。大概就在戏中这个年代，他移民来到旧金山地区，从事服装业工作。我很好奇，他是否经历过戏中描绘的那场流行病。几乎可以肯定，他也曾遭受歧视，忍饥挨饿。然而，没有一位好莱坞英雄去拯救他们。他为养育我的祖母努力工作，而她，也将如此这般养育我的妈妈，妈妈亦将养育我。

 

作为纽约市的一名亚裔美国人，我要在唐人街演95%的戏。我是「舞台布景」，可以给主演们创造出一个异国文化的背景。过去五年里，我去唐人街，大多都是为了拍戏，在真实生活中则很少来这里。这些演出让我第一次有了机会，去探究自己的文化传统。我在多伦多长大，在那里有一些加籍华裔的朋友和亲戚。但当我大学时搬去曼哈顿，直到后来工作，我大部分的社交圈都已不是中国人了。我的白人丈夫和朋友只熟悉美式的餐馆，这和我理解中真正的食物相距甚远——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对那些美式餐点没什么兴趣。

 

在纽约庆祝中国新年，意味着我和一些朋友可能会在饭店吃一顿「亚洲」饭。而那些向家庭成员表达敬意的更深层的传统，比如舞狮，和其他一些象征性的仪式，从来不是我过年的一部分。多亏了另一出戏，让我能探索一下纽约最古老的中国点心餐厅——南华茶室。我很开心，可以在它的装修风格和特色食物中，同时体验纽约和美籍华裔的历史。我在片场遇到的那些人提供了一个机会，让我可以去和他们聊天，分享彼此的经历。

 

在电视剧「永无止境」的一场戏中，我在舞台背景里表演了太极。一生中，我曾看过祖父母和其他老人练习这套缓慢的动作，想当然地认为它不会太难。我上了一门在线速成课程，并悄悄跟着城市公园里的老年人练习。我很快获得了他们的尊重。几个世纪下来，世界各地的中国老人们一定练出了钢铁般的肌肉吧。

 

拍摄当天，早上6:30，我来到临近巴士打街的一片空地。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位体态轻盈的武术家，可以在半空中表演一个漂亮的回旋踢。被他这样吓到之后，我几乎就快要转身回家了。但是后来我了解到，他是少林寺的一员，而且，他的「热身」和太极并没有什么关系。

 

为避免演戏时太窘迫，我记住了很多在线视频里的动作姿势，以便能跟上整个团队。带我们练习的一位年长的中国女人，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姑母。当公园的清晨天色渐亮，摆好姿势后徐徐出招，实在令人充满生气。当陌生人一齐呼吸吐纳，会在情感上产生一种契合的感觉。领队很宽厚，并未指出我经验的匮乏。一早上的锻炼，让我和祖父母间产生了情感联系。「永无止境」和「尼克病院」，相隔了一个世纪。或许只是旁人故事背景中的一部分，但我们是这样一群人，经历数十年挣扎后寻得内心平静。

 

我曾为「尼克病院」中自己的场景感到非常兴奋。我一直希望能看到一个自己开创的时期。作为一个服装设计迷，我希望能有机会看到充满历史感的紧身胸衣和蕾丝。和主演们的典雅服饰相比，我和同伴们的衣服已经磨损，总像是被压在灰色的阴影里。我的戏服包括一件淤青色调的皱布片，和一条已经褪色的抽绳裤，肥到可以包住我们全家。女性被严格要求，不能修眉或化妆。我在镜头前的最终形象，应该可以被时髦地形容为：一个头发蓬乱的麻布袋。

 

我们很多人都为自己的造型暗自发笑——女人们被设计编出繁复精巧的时兴发辫。我们的衣服可能看起来数月未换，但头发在任何一场音乐节上都会相当出彩。

在11月即将上映的漫威出品电影《奇异博士》中，白人蒂尔达·斯文顿饰演奇异博士的师父——“活佛”藏人古一

电影公司一般会用一些无伤大雅，且被社会公认的比喻——大家普遍认为，好莱坞并不能反映全部的真实生活。在认识了一些全职的专业演员后，我发现，要成为一个不被认为是主流的演员，的确是一个挑战。影视剧的主演中极少有亚洲演员。出演「奇异博士」的蒂尔达·斯文顿，以及出演「攻壳机动队」的斯嘉丽·约翰逊，所饰演的角色都是亚洲人。受此影响，「洗白滚粗」的标签（#WhiteWashedOut movement）在今年引起了很大关注。要为亚洲人找一个角色，太难了——我们甚至不能扮演我们自己。

定档明年3月的漫画改编电影《攻壳机动队》中，白人斯嘉丽·约翰逊饰演日本人草雉素子

我演过的每一出戏，剧组人员都来自不同种族。我想，导演可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作品缺乏多样性。他们在意的是，戏外的片场要有很强的包容性。银幕上的主演，只是受雇演员中很少的一部分罢了。但导演们却忘了，观众只会看到，谁被推到了镜头前面。

 

在许多被设定为「一般亚洲人」的角色中，我曾飞奔逃离枪炮，曾饰演被谋杀的司机，也曾目睹蜘蛛侠贴在货车上，从身边疾驰而过。在很多戏中，我很享受扮演舞台布景的一部分。但这或许是好莱坞更大的问题：正是因为我这样的群演，让同为亚裔的演员们无法成为主角。或许，因为我们没有努力让自己的故事为人所知，只能扮演舞台背景。我希望，自己可以记录更多，创造更多，并为支持其他人的努力而努力。

 

漫威正在筹划一部电影，由一位亚洲的超级英雄领衔主演，但一直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根据一位粉丝在Gamespot网站Comic Vine社区论坛中所发的帖子，漫威已出版的漫画中，他们目前至少有42位可选择的英雄。或许制作人也可以浏览一下以前的角色，从作者那里汲取灵感——他们创造出的原始角色往往反映了他们自身。等这部电影开拍的时候，将会有大量才华横溢的导演、编剧和演员可供雇用。

 

而当这些戏终将上演时，我会在那里准备好，继续作为一个群众演员，默默地支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