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网民的愤怒，想到姚明的好脾气

源济

从中国网民的愤怒，想到姚明的好脾气 

原创 2016-08-08 易小荷 大家

文 | 易小荷

2002年我第一次出国采访，抵达美国一个叫作印第安纳波利斯的地方时，我简直惊呆了。

那个时候我年纪尚轻，还没有学会《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面教导的那样“不要轻易去判断别人”，可是一个号称“国际篮球锦标赛”的赛事，怎么可能如此冷清？也没有四处招摇的国旗，甚至观众的热乎劲还比不上NBA，难道他们就不爱国吗？

是的，我也有过漫长的“青春期”，我的血液沸腾而敏感，只知道“木秀于林”，无比赞同《中国人可以说不》，在演奏国歌的时候，无一例外会热泪盈眶。

▲ 奥尼尔与姚明

——然而这都不足够，当年姚明刚去NBA的时候，奥尼尔有次在接受某家电视台的采访时提到姚明时说：“告诉姚明，Ching chong yang wah ah soh。”没有人知道他这句话的具体意思，但是很明显，他是在发出一些古怪的发音来模仿中文。

这段访问在不久前被《亚洲周刊》旧事重提，并且提升到种族歧视的高度，从而在亚裔社会里激起千层浪。当天湖人队接到无数遣责电话，洛杉矶各大媒体更是对奥尼尔是否具有种族主义倾向激烈讨论。

记得姚明私底下其实云淡风轻地说过：“他可能真的只是玩笑，没有恶意……”当时我心里面还暗自想：姚明的脾气真的太好了。

▲ 姚明

▲ 网络流传的姚明囧笑表情包

▍拨开迷雾，让我们的视线更清楚

今天早上，中国游泳协会向澳大利亚游泳协会发了一封“正式抗议邮件”，里面说：

我们关注到这两天澳大利亚游泳运动员霍顿恶意进行人身攻击的恶劣言行，我们认为他的不当言论极大损害了中澳游泳的感情，有损澳大利亚运动员的形象，是一种缺乏素质和教养的表现。我们强烈要求该运动员做出道歉！

而邮件的原委是这样的，孙杨400米自由泳比赛中输给了澳大利亚选手霍顿，在接受采访的时候，霍顿把孙杨称为“吃药的骗子”。

这句话捅了马蜂窝，无数的中国网友在各大新闻客户端用尽一切恶毒的语言辱骂霍顿。后来有人想到，霍顿看不懂中文，而且基本上不怎么上中国的网站，所以，他们便又一股脑地翻去霍顿的社交网络上留言，极尽谩骂之能事。

2008年我在世界上最好的体育杂志《体育画报》待过，学习过一篇最好的体育特稿《游骑兵之死》，这篇特稿采访40多人，时间跨度2年半，用翔实的调查证明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前橄榄球明星蒂尔曼是被战友误杀的。蒂尔曼的故事固然让人感动，但是同时，史密斯的精神更让人钦佩，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就是要“拨开迷雾……至少，让我们的视线更加清楚些”。

▲ 美国前橄榄球明星、陆军突击队员帕特·蒂尔曼(Pat Tillman )于2004年在阿富汗阵亡。

《游骑兵之死》并非事件的简单再现，史密斯在其中渗透了美国人在911事件之后的心路历程：从愤怒到战斗，从战斗到迷茫，从迷茫到动摇。在文章中不但可以看到一个橄榄球手的困惑，也可以看到整体美国人的困惑：曾经坚定的信念却日益动摇，一时间让人不知所措、找不到方向。从传统意义上说，史密斯所做的，已经超出了体育记者的范畴。这篇报道被奉为了体育报道的“圣殿”。

作家慕容雪村说不喜欢“体育”这个词的原因。他认为那个“育”字就有着意识形态的东西在里面，失去了“运动”原有的含义。

也就是通过《体育画报》这些“地球人最好的特稿故事”人们渐渐意识到，体育并不单纯只是体育，体育是社会的一滴水，一个镜像，一个切入点。

▍让体育的只归于体育吧

而体育的本质应该是什么呢？奥林匹克标志，象征五大洲和全世界的运动员在奥运会上相聚一堂，充分体现了奥林匹克主义的内容，“所有国家——所有民族”的“奥林匹大家庭”主题。而那个白底的颜色象征的是“和平”。

▲ 2016里约奥运会开幕式，奥运会旗升旗仪式举行。cfp供图

因此，真正的奥林匹克精神绝对不是把孙杨等于全部中国人，指责孙杨就是指责中华民族，把不支持去围攻谩骂霍顿的人划分为“洋奴”，也绝不是自以为是的“网络打砸抢”，打着“爱国主义”的旗号进行暴力狂欢，趁机割裂人群，把全世界分为“中国”和“诋毁中国的国家”。

我曾经在刘翔的冷清退役式后写过：

“我们是如此地想证明自己，以至于我们可以用纳税人的钱，举全国之力于一 身，为多年后的奥运金牌制定计划，层层落实从小培养；我们是如此地渴望在国际的舞台上听到喝彩，以至于我们突击着一些毫无群众基础的冷门项目，我们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进入体校，荒了青春废了身体成为过早死去的举重冠军；我们如此想摆脱外国侵略、割地赔款的‘东亚病夫’形象，以至于我们用力过猛地把它化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国家主义。”（详见作者文章《但愿刘翔是最后一个刘翔》）

人们常说，人越是对自身的境遇不满，越需要从外部寻找慰藉。越是自己缺乏尊严，才会越是把抽象的尊严看作唯一的精神寄托。

也许我不太想得明白那些热泪盈眶者的“国民性”，但是体育绝对不应该是为狭隘的“爱国主义”服务，不然，本届奥运会朝鲜韩国两国运动员凑在一起的那张照片，就不会被喻为“奥运最感动照片之一”了。

其实在整个市场经济的大环境下，运动员努力首先都是为自己，即使举国体制下的运动员也不会避讳体现这一点了。这是之所以在奥运第一天比赛之后，当杜丽说“我是杜丽，不是金牌机器”的时候，会得到那么多的好评。

▲ “我是杜丽，不是金牌机器”

唯独荷尔蒙过剩的一些网民，偏偏对这种事情代入感都很强，就好像他们乏善可陈的人生，需要这种“糊得四处都是”的存在感，而他们比滞后的举国体制更需要靠别人的成就来“证明”自己的暴发。

让体育的只归于体育吧，就像当年那些听着国歌也会把手放在心脏上的美国人，不会因为“爱国”就一窝蜂地买“国际比赛的门票”；就像李娜脱离了体制自费训练，拿下了大满贯冠军，我们一样为她骄傲；就像许多善意的中国人终于不再用“憾失首金”这样的话来形容；就像自带表情包的傅园慧因为她的“欢乐”而不是金牌成为了网络最热点。

而我们从来反对的都不是“英雄主义”和“爱国情节”，只是有些人就顾着把那虚无的“爱国主义”当作洋葱头来剥，一层一层，演得满脸是泪，却不知道到了最后里面一无所有。

【作者简介】

易小荷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著名记者，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