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克里夫兰到费城：美国两党代表大会的城市地理

源济

从克里夫兰到费城：美国两党代表大会的城市地理 

原创 2016-07-28 游天龙 选美

这是选·美的第398篇文章

本文作者游天龙。

虽然7月18日开始、连续四天的共和党大会笼罩在分裂、退场、嘘声和抗议的阴影中，但好歹是以川普（Donald Trump）获得提名而顺利结束。和场内的「明枪暗箭」相比，场外的抗议示威，不论是规模还是对抗性，都远远低于各界预期，用「波澜不惊」来形容，毫不为过，以至于很多搬好板凳准备看闹事的观察家们，不禁有了「我裤子都脱了，你让我看这个」的念头。

在共和党大会开始前，美国社会的大环境可谓非常严峻：先是一连串警察和黑人之间的恶性暴力事件，加剧了美国社会的种族矛盾；然后很多在这次大选中被川普言行触怒的各少数群体的组织都表示要去共和党大会抗议，而这其中包括主张武装抗争的黑人团体新黑豹党；川普的支持者也表示要去保卫川普大会的成功举行；加上俄亥俄州是一个允许公开持枪的州，大会召开前同样允许公开持枪的德州达拉斯发生六死十伤的严重暴力袭击事件，因此很多人忧心这次大会场外会爆发伤亡非常惨重的冲突。

而大会最后能顺利进行，相当程度上要感谢主办城市克里夫兰的民主党市长和民主党警察局长。他们不仅早早地向美国政府申请了五千万安保经费，向州长借调了大量国民警卫队的民兵，还向全美各地的警局借调多达三千名人手，并把警察武装到牙齿，连骑警的马匹都带上了护具，为一触即发的「内战」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而为了避免游行示威失控，他们对游行线路的设计也用心良苦。他们还把游行道安排在离主会场和示威区都相隔两英里远的地方，还隔河相望。这导致示威人群不得不在河对岸发表讲话，而等他们走到指定示威地点，游行人群已经逐渐散去，根本不足以制造什么骚乱了。

除了这些「耀武扬威」式的安保措施，克里夫兰的领导们显然还从本市的历史中汲取了经验教训。克里夫兰历史上在1939年、1946年、1966年和1968年都爆发过大规模的种族冲突，这对于一个美国中型城市来说堪称少见。但正是这些宝贵经验让克里夫兰政府在应对近年来日益高涨的种族矛盾显得游刃有余。前年在弗格森发生警民冲突，因为警察打死一位手无寸铁的非裔青年，引发全美大规模抗议示威，弗格森当地更是陷入打砸抢烧的混乱局面以至于州长不得不派国民警卫队执行宵禁。而类似的事件也接连在纽约、巴尔的摩上演，且最后都以当地游行示威、警察逃脱法律制裁结束。而当时克里夫兰也发生事件：警察开枪打死拿玩具枪的黑人小孩，最终大陪审团也拒绝起诉。但和弗格森，纽约和巴尔的摩不同的是，克里夫兰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警民冲突，说明当地政府处理这类问题比其他地方政府更有技巧。

但这「风平浪静」的背后，除了民主党市领导们「领导有方」以外，还有着更深刻的社会经济原因。

和纽约、芝加哥等超大城市不同，克里夫兰的城市规模很小。比如纽约市其实是一个凌驾于五个纽约郡（曼哈顿区）、皇后郡（皇后区）、国王郡（布鲁克林区）、里士满郡（斯坦顿岛区）和布朗士郡（布朗士区）之上的「特别市」。而克里夫兰在行政区划上只是俄亥俄州「凯厄何加郡」下面二十多个「市」之一。而整个郡也只有一百多万人口，不足曼哈顿岛的一半，面积却有曼哈顿四十倍，平均下来人口密度极低。而在纽约、芝加哥这样的枢纽地区，肯定有很多来自周边郡市甚至邻州的群众。纽约大都会区覆盖2300万人口，而克里夫兰大都会区却只有200万人口。这种「先天不足」决定了这次大会闹不起来，肯定无法和2004年纽约市大游行、或1968年芝加哥暴乱相提并论。2004年有12至50万人(警方和组织者数据)、800多个团体走上纽约市街头抗议共和党大会，导致近两千人被逮捕；而1968年在芝加哥一万多反越战示威群众冲击民主党大会会场，与两万多警察和部队爆发了长达五天的流血冲突。

但克里夫兰过去和纽约的人口差距并没有这麽大。1950年克里夫兰曾经是全美第七大城市，是几个中西部工业中心之一。但如今，克里夫兰也和其他锈带（rust belt）的工业城市一样挣扎在经济衰退之中。据纽约时报二月份一个统计中，克里夫兰在「失业率」、「高中辍学率」、「房屋闲置率」、「贫困率」、「中位收入」、「新增企业数」等指标上都在全国排倒数，整体指标仅次于新泽西康登市，为全美经济面貌第二差的城市。长期的经济困境导致克里夫兰经历了大规模的人口衰退，不仅白人逃离这里，连黑人中产都选择离开，让克里夫兰从最高峰降低到现在全美第45大城市（39万）。

不过克里夫兰并没有破罐子破摔下去。当地人口在2000—2010年期间仅仅减少数千人，幅度已经是历年来最低，且过去五年还有一千人的小幅增长。这个转变有赖于过去二十多年来克里夫兰成功的产业转型，逐渐从一个工业城市蜕变为一个以医药研发和高等教育为核心的高新产业城。1994年的时候克里夫兰从事高端工作的人口和从事低端工作的人口大致相仿，而2013年前者也为后者三倍多。在过去二十年来迁入克里夫兰的人口大多数是18—34岁的青年人，其中91%有大学本科以上学历，让克里夫兰赢在了智力竞赛的起跑线。而克里夫兰市中心地区既拥有城市生活带来的便利，又不像纽约旧金山等大城市一样有着高昂的房租，因此非常吸引处于事业起步阶段的年轻人。虽然克里夫兰整体经济面貌欠佳，但市区经济已经盘活。

人口触底反弹的克里夫兰近年来在经济上也动作频频，在过去十年进行了一系列「市中心复兴」的市容整治工程，仅2016到2018年克里夫兰市政府就耗资35亿美元投资了29项市政工程。大规模的基础建设也给抗议示威带来意想不到的「副作用」。克里夫兰花了15个月翻修的市政广场面积巨大，这让一般规模的游行示威显得微不足道。而纽约芝加哥城区老旧，曼哈顿更是寸土寸金，所以同样规模的抗议示威反而显得熙熙攘攘。

而如果把以上的因素纳入考量的话，正在举行民主党大会的费城反而更加让人担忧。费城是美国第五大城市，而且比邻纽约、巴尔的摩和华盛顿等大都市区，地处美国人口最密集的城市带。而且费城是美国历史最悠久的城市之一，市政府划定的游行道路相比克里夫兰的大广场来说非常狭窄拥挤。加上附近的纽约和巴尔的摩也是近年来警民/种族冲突最激烈的地区，费城自己也是前面一本描述当地警民/族裔冲突的畅销书 On the Run 的主角，这次民主党大会肯定会吸引大量黑人民众参加。

而周末的时候维基解密又曝光了一批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的内部电邮，显示民主党高层涉嫌打压希拉里的初选对手桑德斯。该曝光让佔初选代表40%的桑德斯支持者非常不满，民主党主席已经为此主动辞职。但桑德斯的支持者可谓不依不饶，甚至在25日桑德斯的集会活动上对桑德斯号召他们支持希拉里的呼吁报以刺耳的嘘声。而“意在报复”的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也派人去拉拢桑德斯支持者，共和党主席还在推特上呼吁支持桑德斯的党代表“凭良心投票”反制上周民主党对共和党大会的攻击。曾经搅黄了民主党2000年大选的极左翼政党绿党也派他们的总统候选人Jill Stein前来“踢馆”，对桑德斯支持者许以更美好的承诺并敦促他们抛弃对桑德斯下黑手的民主党。大会第一天室外气温高达37摄氏度，晚上还下了雷阵雨，可仍然有数千人参加游行，并“痴心”的在会场外举着“Still Sanders”的标语。

而被铁丝网重重包围的民主党大会会场也没有预期的“和谐”，到处都是支持桑德斯的代表高举桑德斯的竞选口号“Feel the Bern”，还涂抹口号抨击希拉里，甚至“借用”了上周共和党大会攻击希拉里的“关她起来”(Lock Her Up)的口号，让会场气氛非常紧张。登台亮相的众多发言人几乎都在讲话中努力争取桑德斯的代表，但会场依旧不停地传来嘘声和叫骂，还有不少代表要求重新点票。虽然现场气氛在民主党几位颇具民望的民主党政治家更加正面的演说中逐渐变得温和，但从他们对桑德斯近乎狂热、哭喊流泪的震耳支持声中可以看出，在“邮件泄密门”发生后，希拉里要赢得这些人的信任绝非易事。

而且还有场外成千上万的示威民众，且不说争取他们11月的选票，日益升高的冲突风险很可能让民主党在场内一切努力付诸东流。或许这里才是冲突要爆发的地方，不知道费城准备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