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性感过一次，就要一辈子性感

源济

谁说性感过一次，就要一辈子性感 

2016-04-03 李晓婷 南方周末

（丘浩润/图）

之前我们推送了一个苏菲·玛索的5分钟采访视频，后台收到了非常多表白女神的留言。今天推出完整文字稿，关于年龄与美貌，关于作为一名演员与成为一名导演，女神还说了什么？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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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3月22日，苏菲·玛索带着她主演的电影《狱中鸟》参加香港国际电影节。

两天前，在广州让人难以忍受的回南天里，她跳了一场“也许人生中只有这一次”的广场舞。到了香港，因为“太多空调了”，苏菲·玛索病了。

这一晚，香港电影节“法国之夜”，她最终缺席。观众只能在大屏幕上看到苏菲·玛索。

《狱中鸟》一开头，苏菲·玛索脱下外衣，接着是内衣，正面全裸面对镜头，镜头下的她，身材依然匀称，小腹依然紧实平坦，但姿态是别扭的，她用双手遮挡关键部位，满脸憋屈，还要尽力装作不在乎。

当时的处境窘迫——她扮演的女囚犯入狱，第一件事是必须赤裸裸接受检视。狱警实际上并不在乎，来来去去的监狱工作人员，没人多看她一眼，让她赤身裸体，只是为了让她记住：到了这里，你什么都不是。

“那一刻只有羞辱感。”苏菲·玛索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实际上，在拍摄前，她顾不上检查自己的身体，上镜是否依然得宜，“那时你的身体，已经不是你的身体。重要的是要告诉观众，监狱就是这么一回事。”

2012年，曾有德国记者问她：“你虚荣么？”

“当然，”苏菲·玛索回答，“要是把我的超近脸部特写放大到边长两米以上的大屏幕上，我会很难接受。”

在那次访谈中，苏菲·玛索还说过：“好莱坞（对演员）定下一辈子不变的模式。性感过一次，就要一辈子性感。还要做很多事情：肉毒杆菌，整容手术……”她抱怨：“现在有谁还在乎我的新作品？大家唯一感兴趣的，是我在首映式上穿什么衣服。资本主义就是这样。美丽被过分剥削了，并且所有人都去拥抱这个趋势，只有我不会。”

《狱中鸟》里，苏菲·玛索几乎全程素颜，需要化妆的地方仅仅是，在眼底加重黑眼圈。“我不希望演那种卖弄风情的裸戏，我会很不舒服。”她说。

2016年，法国美人苏菲·玛索50岁，笑容依然迷人，但眼角和嘴角也开始纹路分明。

“我不在乎变老，”她笑着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因为终于不用一直在意随时随地保持漂亮了。”

几年前，她艰难地戒了烟、坚持运动——她担心的不是美不美，而是健康，“如果我生病、衰老，就不能工作了”。

1

监狱都是基于男人的需求建立的

演员苏菲·玛索会主动出击。“我不会去计较后果，很容易对导演一见倾心，然后就去见面。”Laure Duthilleul导演的《晚上见》就是这样。《狱中鸟》也是这样。

导演奥黛丽·伊斯特罗哥拍她的第一部电影时，只有23岁。那部讲述一群法国年轻人感情世界的电影，让苏菲·玛索很喜欢。

她直接去找伊斯特罗哥：我想跟你合作，你现在有什么创作计划？

伊斯特罗哥那时正在写一个关于女囚犯的剧本，根本没想过女主角会是苏菲·玛索。这是伊斯特罗哥的第四部电影。2015年，苏菲·玛索带着《狱中鸟》去参加了釜山国际影展。

这是苏菲·玛索第一次演女囚犯，也是她第一次去监狱。

法国西北部城市雷恩有两三家女子监狱。电影就在雷恩一所被弃用的监狱里拍摄，所有的设备都不能运转，没有暖气，窗户也是破的。

这成了苏菲·玛索“最冷”的一次拍摄。连续五个星期，她每天早出晚归，去监狱“上班”，和其他女演员一起，吃着难吃的食物，挤在湿冷的狭小牢房里，厕所就在床的旁边，用一扇木板隔开，还要忍受同屋狱友的挑衅和威胁。

“那段时间过得非常糟糕，无论身体还是心理。”苏菲·玛索回忆，“那个过程中，你什么都不是，你不是人，只是一个数字，要忍受的是不断的羞辱。”

《狱中鸟》讲的是一位女教师，因为帮助劫匪丈夫潜逃而入狱，原本以为最多忍受两年刑期，后来得到消息，丈夫用她提供的枪射死了人质，她可能要面对20年的刑期。绝望和监狱制度的种种不合理掺杂在一起，最终让她带领狱友和狱警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苏菲·玛索事先没有做太多功课，她想保持剧中人物对监狱的陌生感：她认为自己不是坏人，根本不属于那个地方。

丈夫始终没有在片中出现。演出前，苏菲·玛索在自己的脑中勾画这个形象：他肯定很值得她爱，是个英雄式的人物，犯案只是因为不能适应社会。

原本让苏菲·玛索更感兴趣的，是剧中的这场爱情，“这是一件神秘的事”。但电影拍完，她发现很多过去她不知道的事。

传说在挪威等北欧国家，狱中生活就像度假。有了监狱体验，苏菲·玛索不太相信，“监狱里没有生活质量可言。”除了失去自由之外，吃住都很差；你以为在监狱里会变瘦，实际上反而会增肥，因为狱中食物很不健康；睡得不好，因为被子枕头床，统统不好；蚊子多，还有各种虫咬；一周只能洗一次澡，并且要跟很多人一起洗。

“监禁有它的理由，但失去自由已经足够了，还要让人在狱中，过20年这样的生活？”苏菲·玛索撇嘴作了一个不屑的表情。

她开始想另外一个问题：犯人获释后，要怎么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监狱存在的意义在于教化，不能仅仅是把人贬低到什么都不是，让人变得更加糟糕。”她想，监狱也许可以引入一些宠物，让犯人照顾它们，唤醒他们的善良。

另一种不合理让苏菲·玛索格外愤恨。“90%的监狱都是男多女少，所以监狱都是基于男人的需求建立的，女人的需求不在考虑之内。比如，女性比男性需要更多卫生纸；女性生理期需要卫生棉，就得自己掏钱买。这就是为什么女人要反抗，我们需要争取我们的一切权利。”

2

对年过四十的女人好莱坞就是灾难

在《狱中鸟》里，苏菲·玛索素颜，这反而让她自在。

“在这部戏里我可以看起来很累很虚弱，不用维持美貌。这很酷。那些光鲜亮丽的角色反而累人，你要化两个小时的妆，还要随时保持那种状态，压力太大了。”苏菲·玛索用粗哑低沉的嗓音说道，不自觉地抠了一下鼻孔——这些并不符合完美无瑕的女神形象；她说话直率，也不大是女神的作风。

苏菲·玛索曾经描写过一个导演：他形容猥琐，有一双“恶心的小手”，只顾着自我吹嘘，她觉得他一直在设法勾引女演员，“他不会在意淫我脱掉衣服的样子吧？难道该怎么摸，该怎么亲都想好了吗？”好不容易会面结束，“他大概觉得我很容易搞上手吧。能甩掉这个鼻涕虫，我松了一大口气。”苏菲·玛索写道。

这些生动敏锐的描写，出自苏菲·玛索1996年出版的《说谎的女人》。在法国出版时，她没有参与任何的图书宣传活动。这本书也没有浮夸的腰封，甚至封面上也没有放她的照片。

这本书被评价为“对女性身份的一次探索”，她本人则强调，那更像小说而不完全是自传。书中女主角和苏菲·玛索相似度极高：两者都是父母离异，少女时出道，爱上让她崇拜的男人，分别时饱受痛苦，也都到好莱坞发展过演艺事业。

苏菲·玛索在书中写一位好莱坞女制片人，办公室和家里的冰箱里存着一桶桶可乐，“看她大口大口地喝下甜腻腻的焦糖水，好像眼看着她吞下同样多的糖块，我实在难以抑止自己的惊恐”。

1995年好莱坞拍摄的《勇敢的心》，苏菲·玛索扮演伊莎贝拉王妃，这为她获得了全球的声名，但她“并没有想成为一个好莱坞的电影人”。她的目标并不是更有名气，而是“探索人类的知识和经验”。

一方面，她不喜欢“在一个没有历史的国家工作”，“连那里最重要的文化标志牛仔裤，严格来说都是一个德国人发明的”。

另一方面，好莱坞对女明星保持漂亮的压力比法国更甚，让她觉得“糟透了，对过了四十的女性简直就是灾难”。

早年的苏菲·玛索，充满不自信和焦虑。即使到今天，当了三十多年演员，她还会对自己有疑虑，甚至会想，某一天，会有人让她意识到自己什么也不是。

这多少因为她年少成名，成为演员纯属意外。母亲是售货员，父亲是卡车司机，苏菲·玛索原本设想自己将来会在餐厅里当服务生，或者开出租车。直到13岁的某一天，她被发掘当了模特，然后出演了第一部电影《初吻》，就红了。那时，她演的那个令人难忘的青春期少女，靠的不是演技，更多的是天然和本能，“还不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方面出于美貌带来的副作用，人们天然认为，一个外形这样完美的女人，不可能有演技。另一方面，和她的演艺经历有关。

曾经有人问过苏菲·玛索，会不会想演朱丽叶·比诺什或者朱莉·德尔佩演过的，那些更复杂更深沉的角色。苏菲·玛索摇头：“我很理智，知道自己的不足。我没有受过正式教育，没有接受过古典剧场训练。”

想了想，她又说：“要说我嫉妒朱丽叶·比诺什和朱莉·德尔佩的话，那就是，她们要么来自一个有文化气息浓郁的环境，要么上过表演学校，而我家里，连书都没有。”

演完《狱中鸟》，有人告诉苏菲·玛索，某些镜头里，她看起来有几分像朱丽叶·比诺什，她瞪大了眼睛：“这是真的吗？”

“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女演员，我非常喜欢她。但你也不能成为别人，也无法模仿他人，”她笑着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还是更希望做自己。”

3

我喜欢成为掌控的那个人

没有完整的少女时代，也没有上过大学，苏菲·玛索的感受是“苦涩”。但她明白，“这就是我的生活，电影让我变得好奇，你遇到更多，就想学更多。”她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这种学习能力包括从身边的人学习。苏菲·玛索曾说，她所有的东西都是从男人那里学到的。比如《初吻》的导演Calude Pinoteau，“我们一起旅行宣传电影，他带我认识了世界”。

影响她最大的是第一任男友、波兰导演安德烈·祖拉夫斯基。

两人开始相爱时，前者17岁，后者43岁。祖拉夫斯基导演电影《狂野的爱》，希望苏菲·玛索出演一个放荡的女人，并且有情爱镜头。这有悖过去苏菲·玛索因为《初吻》获得的玉女形象，经纪公司摆给她两条路：要么继续演那些清纯美女，要么解约。

苏菲·玛索选了后者。实际上，她在《狂野的爱》里只有很少的戏份，三天就拍完了。她和公司解约，因此要付一百万法郎毁约金。

“我没有刻意要做什么，只是讨厌被人操控。”多年后，苏菲·玛索回忆，“电影公司的人假装是我的朋友，实际上只是在操控我的职业、我的生活。”

苏菲·玛索跟随祖拉夫斯基在波兰生活了几年、生了儿子，最重要的是，“他教会我思考”。苏菲·玛索开始大量读书，她读过的索尔·贝娄、伍尔芙、加缪，后来在《说谎的女人》中被一一引用。

2002年，苏菲·玛索和美国制片人吉姆·莱姆利生了女儿，那时她和祖拉夫斯基已经结束了17年的关系。

这一年，苏菲·玛索导演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对我说爱》，很大程度上就是她自己的生活——片中的一对老夫少妻，正面临严峻的婚姻危机：丈夫对妻子曾有的不忠耿耿于怀，她则受不了他的怨恨、酒瘾和工作狂，觉得爱情已经消亡。片中的丈夫，也有着祖拉夫斯基一样的灰白头发。

这部电影让苏菲·玛索获得了蒙特利尔世界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做了导演，苏菲·玛索很清楚，“电影工业很讲等级，仍然被男性主宰。”

她用对待孩子的方法对待工作人员：一点点摸底，先从简单的开始：“请你打扫自己的房间好吗？”说五次都没用，第六次，捶了桌子，突然间，事情就办成了。当导演，她“一样地捶桌子”。

她摸索出另一个原则：像男人一样强势。任何人来问大小事，就算心里没数，她也绝不露出半点迷茫。“船已在海上，如果船长说，哎呀，我不知道要去哪，船员都会疯掉的。要像一个男人，讲话大声不含混。有决断，永远不要有迟疑。”

苏菲·玛索的第二部电影《魅影追击》是警匪惊悚片，得到的批评多过赞誉：逻辑不清，叙事晦涩，看得人云里雾里。

“如果一个人总是听人们在批评他什么，那他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苏菲·玛索一耸肩，不以为意。

拍电影对她来说是一件苦差事。“天啊，那么多烦心的事！”苏菲·玛索皱着眉说，“但我还是喜欢当导演。”

“演员是别人决定你的角色，也许给你糟糕的对白，在剪辑室里照他们的意思动剪子。你会失去独立性，”苏菲·玛索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而当导演，你可以变成掌控的那个人，这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压力，但至少，那是你自己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