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片尾打出字幕:“谢谢侯孝贤。”可是,钮承泽这部《军中乐园》,让人看不出半点受侯孝贤影像风格的影响,且无意用主题或者手法向其致敬。如果仅仅是世俗意义上的感谢,那这句话没必要出现在一部署名“钮承泽作品”的隆重位置处。这种拧巴的致谢造型,跟全片洋溢的欲速则不达几乎一致。
《军中乐园》讲述的是国民党在台湾初期的军旅生活,以解决生理问题的“军中特约茶室”为主要叙事场所,在这里,军人通过买春来满足生理需要,同时也由此产生儿女情仇。这里有不忍,也有放纵,有坚定,也有恨意,所谓恩怨情仇,正是人类世俗生活的重要元素,不管是特殊时期,还是和平年月,都少不了。所以,军中也好,巷子深处也好,建设初期也好,亚洲四小龙也好,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情欲和以此产生的爱。《军中乐园》想聚焦这样的司空见惯的矛盾点,并想表达出让人意外惊喜的不同之处,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钮承泽大概想通过对特殊时期人性的叙说,来完成一段历史书写,并以此表达内心的某种强烈感受。可是,这部《军中乐园》所触及之处,只能用“轻薄”来形容——它既无法承载那段厚重的历史,也无法通过人性来表达真实有效的洞见。
相比钮承泽此前的作品《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不管是力道,还是因为对主题的拿捏精准度而张扬出来的人性幽暗,都相差了不止五个《艋舺》。这种弱势的表达,不仅仅是作为导演钮承泽功力的一种减弱,更是在把控主题上一次失控的呈现。
阮经天饰演的士兵小宝,在陈建斌饰演的魔鬼军官老张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稚嫩,他对妓女的态度,是惊奇中带着懵懂,善意中又带着歧视。正是在这样的视角下,出于各种原因来到这个军中乐园的妓女们,仍然被涂上一层猎奇者的目光。此时,不管导演怎么塑造她们,都成了一种隔靴挠痒。
《军中乐园》重点讲述了两名妓女的故事。一个陈意涵饰演的阿娇,她从军官老张那里得到了信任和爱,但最后死于悲剧。阿娇有单纯的一面,比如她跟士兵小宝说起别人的情况时,那是一张稚嫩可爱的面孔,虽然是议论别人的事,但却看不出一点庸俗表情。
阿娇是传统影像中关于天使与魔鬼重合形象的一种塑造,她可以放浪形骸地与前来玩乐的军人打情骂俏,也可以在某一刻流露出天真小女孩的一面。所以,离家二十年的老兵老张为之动容了,他下决心要退伍为阿娇赎身并与之结婚过过小日子,他一味地甚至丧心病狂地执迷阿娇,并幻想与之未来的生活,但是阿娇却是看破了红尘,她既不相信老张会真的娶一个妓女回家,也不愿意每天早晨醒来看到老张那张脸之后想起自己从妓的岁月往事。当她当面恶狠狠地揭穿这个真相时,老张感受到自己被欺骗和羞辱了,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奋力地将阿娇活活地掐死了。
阿娇的死,几乎可以看成结束了一段荒诞岁月带来的不安,她以死来见证了背离人性的现实。

另一位被重点讲述的妓女是万茜饰演的妮妮。相比阿娇在天使和魔鬼中自由转化的塑造,编导对妮妮可以用失败来形容。妮妮是脸谱化的一个形象,她将对自己生活造成威胁的丈夫杀死,心中最柔软的部分是她在家中的孩子。她来军中乐园,是为了减刑,为了早日回家见孩子。
这样的非常流水线的人物设置,给观众的印象是既矫情也常常煽情不到位。她哭丧着脸说谎、倾诉,只能告诉观众,这是一个故弄玄虚的人物。而万茜凭借这个角色拿下2014台湾金马奖的最佳女配角,除了让人吃惊之外,也只能深感金马奖所触及的参选作品越来越狭隘了。
片中有两个推动剧情的矛盾,第一个是身在妓女包围中的小宝为了承诺而不失身;第二个是老张想念家中老母的情节。前者导致了小宝与妮妮的扭曲情感,他压抑着看待他所见识到的世界,可这世界映射到他的主观头脑中,就会变成更压抑的一番景象。小宝坚守的承诺最后被击碎——他家乡的女朋友跑了,而这个安排生硬的幻灭,顺理成章地导致他最终爬上了一名妓女的床。老张的脑海中常常幻想出自己家中的老母,母亲年轻时的身姿与妓女阿娇数度重叠,有这样的影像安排,才有了老张跨越障碍决心迎娶阿娇的剧情。可是,这个决定只是被自己设置的障眼法扭曲了,他投射了爱与信任的阿娇并没有给予他同样的爱与信任。小宝天真的坚守和错误的世界观,与老张扭曲的认知和信任,两者交叉之后,导致的就是悲剧上演。小宝告诉老张阿娇背叛了他,而老张火气上脑只能掐死阿娇,最终自己也以命偿命。

钮承泽作为让人有期待的华人导演,不管是师从侯孝贤也好,师从杨德昌也好,还是继承了台湾新电影的旗帜也好,当他掌握了大陆电影公司的资金,并尝试拍一部企图在商业上有所作为的作品时,呈现给观众的,居然只是浮皮潦草般的观影感受。
纵观全片,只有在扫描妓女“工作”百态时,才让人看出一点《情非得已》时那个戏谑的、幽默的钮承泽——打毛衣的、看书的、在嫖客背上涂鸦的、上工中途生孩子的……人生的莫大苦难,看透之后不如用黑色幽默的办法颓然面对。
(本文原标题《面对莫大苦难,不如先来一丢丢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