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歌：一种叫“龟钮章”的可爱小东西

源济

原创 2015-12-22 荆歌 大家

摘要ID：ipress

这些可爱的小乌龟，或趴或立，或昂首远眺，或回眸嫣然。千龟千面，龟龟不同。有一阵，我跑古玩市场，眼睛只盯着黑乎乎的小东西看，希望那就是一件许氏黑陶。

十年前买许明农的黑陶作品，一百元一件。那是在文庙地摊上，也是嘉兴人拿来卖的。一枚龟钮章，一枚蝉挂件。那时候也不知道许明农何许人，只是觉得好看。那龟钮，简炼而生动；那蝉，则有汉八刀的风韵。两件都是黑陶，但油光水亮，质地致密，仿佛墨玉。两件东西要价只有三百，便都拿在手上，一边还价。此时边上一位老兄，从我手上将龟钮章拿过去，说要看看。这一看，就一去不复返了。此人不懂规矩，我正在谈价的东西，他竟拿去收了！

▲ 许氏黑陶蝉

回家后上网，才知道了许明农。他出生书香世家，是名医生。自小喜文而好古，所以自抟泥土而有古风雅韵。在文革那样的年代，古物基本都是“四旧”，无人珍惜稀罕。用泥巴复古，在小煤炉里烧制各种小玩艺，更是属于吃饱了撑的。许明农乐于此道精于此道，每做出可爱的小东西，就带在身上。和朋友在一起闲坐聊天，人家口若悬河，他则讷于言。于是掏出小玩艺，博人一粲，随手相送。

▲ 许氏黑陶翁仲

这批东西，后来曾在西泠印社展出过，据说规模还不小。另外上海博物馆也购藏过几枚。许先生手制的黑陶，以龟钮为主。那么多龟钮，竟无一相同。或繁或简，或庄或谐，或写实或抽象，真个是百姿千态，千龟千面，龟龟不同。这些可爱的小乌龟，或趴或立，或昂首远眺，或回眸嫣然。有一阵，我跑古玩市场，眼睛只盯着黑乎乎的小东西看，希望那就是一件许氏黑陶。

▲ 龟亦傲娇

▲ 憨态可掬

隐隐约约，收了有几十方了吧。除了龟钮章，还有一些仿古的挂件。其中有一件饕餮纹长方牌，我认为那是许先生作品中最特别，也是最珍贵的一件。

年年岁岁花相似，我一路搜罗许氏黑陶，价钱也越买越贵了。嘉兴老周那里货最多，但每次我去，他都不肯一下子拿出来，只是吞吞吐吐欲迎还拒，最后拿出来几枚，也是真真假假。他是老江湖，当然早就看出来了，我对此情有独钟。并且，知道许明农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好东西总是不会淹没，总会在历史的烟尘中闪烁其金子般的光。三年前，他拿出一个许氏黑陶璧，竟然要价五千！此璧一面刻鱼三尾，另面则刻了三头小鹿，寓意“快乐有余”。璧的大小，肉的多寡，还有鱼鹿的简洁古朴，都显示这件是许氏黑陶中的精品之精品。不凡之处还在，它有许氏自制的一个小锦盒。题签是他自己写的。而盒子里面呢，还有他亲笔的一段文字：“难得搏泥美如玉，输君一夜奏霜刀——箨山上人赠句。庚午巧月龙山文化之法作快乐余玄璧，艺苑新品谬承海内外爱好者之赞称，殊觉汗颜耳。”这件东西对我来说，当然意义重大，志在必得。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四千元成交。

坊间赝品也越来越多了。那些粗劣的仿品，是一眼就能识别的。质地疏松，形软神散。但是有些高仿，在质地上已经很有突破，黑如漆墨，细润有光。并且据说，许先生专用于黑陶上的印章也流出了。但是，他的边款，那老辣自如的用刀，是别人仿不出来的。所以通常刻有边款的，都比较容易辨别。当然，就我所藏，其中也有一两件是并无边款的。但那虽貌似简单的型制中，却有一股原创的精神在内。我相信它一定也是大开门的。

▲ 许氏黑陶精彩的边款

盛泽永泉兄，那时候与许先生是有交往的。他的手里，不仅有许先生的黑陶印，后来我发现，还有许先生的书法，以及手制的砚台和茶壶。当然知道他有一把许氏黑陶壶，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那是去年，在一个饭局上，听说他藏有一把黑陶壶，我便缠着他，求他转让。终于某日驱车去盛泽，让他拿出藏了二十年的这把黑陶壶。而那幅许先生书法，是写在一张瓦当拓片上的。我十年前求让而不得。后来在老周那里买到一幅，我总是觉得不真。有天造访梦柳堂，永泉兄正一个人就着一份清蒸鳜鱼独饮。喝的是威士忌，估计是多了。听我说买到的许先生书法疑是赝品，便主动取出他所藏，夸耀道，这才是大开门大开门的！当我再度求让，他竟一口答应。归途中，兴奋之余，内心略有不安。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乘人之醉？

颇感遗憾的是，所藏的几十方黑陶章中，几无一方是有印面的。许先生精于金石篆刻，有《南瓜印谱》和《瓦当汇编》二书行世。他做了那么多黑陶印，不会自己一方都不治刻吧？拙藏中仅有一方是有印文的，但我左看右看都不像是他这样水平的人所治。另有一方龟钮，也有印文的，则是永泉兄所赠，刻的是“陈永泉印”，乃永泉兄治。

《南瓜印谱》搜索多年而未得。《瓦当汇编》则在淘宝上买到了。另外还淘到了一张贺年卡，那是许先生1995年寄赠南浔吴藕汀先生的。上面以毛笔书：“敬祝 健康长寿 文艺如意 秀水许明农拜年。”钤“许明农”朱文小印。贺卡正面，还盖有一方“平安”龙虎章，当是许先生所治无疑。

吴藕汀亦嘉兴人，乃词坛名宿、画家和版本目录学家。其《孤灯夜话》中如此说许明农：许兄明农名明，家住新塍镇。我虽然在“木隽李金石书画社”中，曾经一面，但未尝交接。至胜利以一，其父仲萱先生，在城内荐桥街设有古玩肆，我偶尔亦去参观数次。偶遇明农，不过颔首而已。仲萱先生此时年近八十，曾为我书一“善”字，似张叔未。辛卯（1951）我已至南浔，明农来嘉兴图书馆帮助整理古书，重又见面。不久即去嘉南从医，三十多年，消息未通。乙卯（1975）棹歌案后，始闻其嘉南退休，返禾居住。丁巳（1977）与林乾良兄同来浔上访我，宿舍长谈，因之时相往来。此时明农喜刻瓜蒂印，屡有所赠。后又专制黑陶印章挂件，颇为精致。庚午（1990）为我死去家猫阿虎，制作黑陶肖像，一猫卧于蕉叶之上，喜而庋之也。

关于《瓦当汇编》，《秋灯夜话》有如此文字：许明农兄收集瓦当拓本，编汇成册，名曰《瓦当汇编》。其稿本我早已见过，于右任题有书名。经过若干年，至一九八八年，始出版行世，但编者竟有钱君匋、张星逸、许明农三人署名。其实钱仅一序，张有叙录一篇，其初不愿列为编者，曾亲口告余此事之本末。但此书之出，张已故世三年矣。此时出版风气，非借所谓名人之力不可，社会风气想见一斑矣。

原标题：许氏黑陶

作者：荆歌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