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一双鞋的起源

源济

摄影：王丹穗 编辑 | 秦翼     新浪图片出品 2015-12-10 16:45:48

一双鞋的起源

摄影手记：王丹穗

编辑：秦翼

　　双十一后来到温州，这里的马路和国内大部分城市一样都充满了车辆，和司机的聊天中我才知道这里是“中国皮革之都”。车上的广播一直回响着和双十一有关的段子，这让我想起了自己丢在购物车里的一双鞋子。

　　或许是堵车让司机觉得有些无聊，他开始和我聊起了家乡。他姓李，90后，温州市平阳县水头镇人，他有些骄傲地告诉我，水头镇曾经是中国最大的生猪皮加工厂，全国每4张猪皮就有1张来自水头。了解后才知道，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这个不足200平方公里的小镇，制革业风生水起，有近千家皮革加工厂，最盛时年总产值达37.29亿元。

　　但在经济发展势头最猛的时候，整个水头镇都变得臭气熏天，因为从一张生皮到一块成品皮，需要经过脱脂、浸灰、脱灰、铬鞣等重污染工艺环节，由于小厂排污直接排进附近的鳌江，江水一路向东，将下游的水域也一并污染了。2003年，水头镇的皮革加工被列为全国十大环境违法典型案件。

　　浙江日报的一篇报道中写到：“2015年6月底，水头所有向江河直排污水的制革企业全部被关停，原来1057家制革企业兼并重组到8家，所有排污管均接入污水处理池，需达到国家一级排放标准才能排放。”一位在水头制皮产业转型中成功的商人在报道中说，在排污处理查得不严的时候，加工一张猪皮，就能产生一吨污水。

　　忽然，我开始问自己，躺在购物车里的这双鞋子是从哪里来的？我知道是从淘宝来，但又是谁创造了它？或许这个问题幼稚到有些可笑，但对于早已习惯了消费不眨眼的我来说却是一个新鲜而又陌生的问题。这时才发现，其实很多商品对于我来说都无比陌生。我是否消费仅限于“我是否喜欢”和“我是否买的起”，但对于它背后所发生的一切，和生产它所付出的代价毫不在意。这种冷漠经不起琢磨，细想让人心惊。

　　于是，我带着这个问题，开始在在中国的皮革之都寻找答案。在这个过程中，我看见了凌晨三点的屠宰厂；看见了因污染而被关停的生猪皮加工作坊；看见了温州知名工业园区内生意萧条的皮鞋加工厂；看见了温州附近有名的淘宝村在双十一期间的促销狂欢。廉价、高产、污染、给中国制造打上了很深的印记，虽然为此付出了代价，但同时也成就了消费的高潮。

　　转眼双十二又要到来，网上流传着一条新闻：“ 2015年全国快递业务预计总量达200亿件，仅包装垃圾就逾百万吨。”温州这趟走下来后，我开始重新审视我网购的产品，产生了一个新问题：“我的购买行为真的理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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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韩是北京一家国企员工，网购早已成她生活的一部分。小韩说，她今年已经在网购上花了3万元左右，几乎每周都会收到4、5个快递。“双十一”期间她花了3千元买了3双鞋子、1盏台灯、4件衣服和很多的生活用品。她并没有想过，刚收到的一双从温州寄来的皮鞋是如何被制造的。





带着这个问题，摄影师顺着快递单的地址来到浙江温州。双十一狂欢的余温还未退去，村子里已开始为了双十二忙碌起来。要探寻一双鞋的起源，还得先从皮料从何而来开始。





午后3点，温州市平阳县屠宰场，又一批猪刚刚送到，断食到凌晨3后屠宰。屠宰场平均每天屠宰20-30头成年猪，从养猪场过来的司机师傅说：“一头成年猪的生长周期在3个月到4个月，每天的排粪量相当于一只普通家禽的10倍，每天处理排泄物要用水20公斤左右。”





屠宰厂一般晚上开工，凌晨出货，白天休息。屠宰厂的师傅说，一头猪几乎没有浪费的地方，所有部位都可以卖出去。在屠宰厂内，每割一块猪皮，工人们可以挣14块钱，一张生猪皮卖到40块钱。而一张生猪皮在加工商手里可以分成三层皮革，其中头层猪皮价格最高，质量也最好。





温州市平阳县的水头镇被称作“中国皮都”，是全国规模最大的皮革加工基地，皮革产量一度占到了全国的1/4。但水头经济最好的时候也是污染最严重的时候，水头镇的严重污染曾一度被列为全国十大环境违法案例之一。





李老板是水头镇一家成品皮料加工厂的老板。李老板说：“二三年前，整个水头镇都臭不可闻，那时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做生皮加工，确实有很多人靠这个生意挣了钱。但我现在的生皮料都不从本地进货，大部分是从山东等地进来后再加工出售。”





把一张生皮加工成一块成品皮，需要经过脱脂、浸灰、脱灰、铬鞣等重污染工艺环节，所以，生皮加工如果排污处理不当会严重污染当地水源，一位当地企业家曾说过加工一张生猪皮就可以污染一吨水。





黄师傅的工作是转鼓，转鼓通常是为了染色，染成工厂所需的蓝皮。此外，成品皮还需经过染色、绷板、烘干、压板等步骤才能投入工厂加工生产。黄师傅说：“最多时，我每天加工过四五千张皮，每加工1张皮的收入在7分钱左右，每个月可以挣5000多。”





2015年6月底，为治理污染，水头镇内所有向江河直排污水的制革企业全部被关停，原来的1057家制革企业也已兼并重组到8家，所有排污管都接入了污水处理池。”





给皮绷板的过程需要四五个人配合，每绷一张皮的手工费在6毛钱左右，4人操作的话，每人平均能分1毛5。李静说，自己做这行已经有二三年了，皮料多的时候每个月能挣4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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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制造业普遍萧条，许多皮鞋、皮具工厂都因原材料和用工成本的提高，出口退税的取消，贷款利率的上调等原因纷纷倒闭。受到下游制造业萧条的影响，连带着皮革加工和售卖的生意也都不好做，许多小厂纷纷倒闭。





王老板是水头镇皮革批发市场里的小老板，他说：“现在生意的不好做，皮革要从外地运来，现在一张品相完好的猪皮只能卖100元左右。”市场打烊后，王老板邀了朋友一起去喝酒打牌。王老板说，生意不好时只能喝酒打发时间。





温州市鹿城区是当地最主要的工业园区，集中了大大小小上千家制鞋工厂，这些鞋厂经常加班赶活，到了夜晚灯火通明。一家制鞋厂里的工人说，虽然温州市区的夜晚很热闹但消费太高，他们平时很少外出，下班后就是回宿舍睡觉，第二天一早再去上班。





小玲在温州鹿城区一家规模还算比较大的皮鞋厂工作。她的工作是将鞋子的各个部分按照模版剪裁出来，不同鞋子所收的剪裁费也不一样，一双比较普通的鞋子大致收1块5，她平时每天能做100双左右，一个月能挣个4、5千块。





由于猪皮的材质比较细软，成本也偏高，所以很少有鞋厂专门做猪皮的鞋子。头层猪皮料一般都用来做皮鞋的里衬或鞋垫。





阿明今年16岁，由于刚来工厂不久还不熟悉加工皮鞋的操作流程，现在他只能负责检察做好的猪皮鞋垫，将有瑕疵的鞋垫挑选出来。阿明每月的固定工资在2500元左右，他希望能尽快学会操作机器，这样每月就能多挣两千多块。





双十一之前，鹿城区的鞋厂家家都在囤货，现在仓库里的鞋子大部分都已经装车运往全国各地了，剩下的鞋子也已全被预定出去，正在等待物流前来取货。





小陈是90后，她负责淘宝销售每个月收入3000元。小陈说：“每天早上9点开始工作，晚上8点下班，赶上双十一、双十二的时候，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我自己也常常在网上买东西。赶上促销就提前把货存在购物车里，12点一到马上开抢，抢完再赶紧工作。”





“淘宝村”是指活跃网店数量达到当地家庭户数10%以上，电子商务年交易额达到1000万元以上的村庄。2013年，温州出现了第一个淘宝村西岙村，现在已增加至8个，每年交易额过亿。





刘老板是安徽人，现在在温州潘桥镇的淘宝村有一家自己的工厂专门制鞋和发货，货多的时候也会外包到别的厂子加工，刘老板说，在双十一之前，自己就囤了2吨的货，在双十一当天就卖出了8千多双的鞋子，每双鞋子售价在200－300元不等，日进百万。





转眼双十二又就要来了，又将有一大波包裹将离开温州，奔波在高速公路上。2015年全国快递业务预计总量达200亿件，仅包装垃圾就逾百万吨。促销、狂欢、廉价、高产带来的消费高潮，背后的付出不会因为看不见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