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陈文才 编辑/王崴 2015-12-07
灰色生存
文/李晓敏
创始人也是曾经的流浪者
刘长江是流浪者之家的负责人,身材瘦削个头不高,走路轻盈快速,似乎每一刻都在忙碌,仅仅看身材外貌,很难想象是来自东北辽宁。
“我曾经也有过一段时间的流浪,那是一个非常难忘的记忆。”他说,7年前,自己曾经因为事业不顺利、和女友闹分手等诸多原因,一直在颓废之中自我放逐,最后走上街头流浪,前后有半年之久。
那是7年前的夏天,他曾一个人在街头行走,露宿桥底,后来实在饿得不行,就开始跟着别的流浪汉一起在餐馆和汽车站等人流密集处的垃圾桶“捡饭”吃,他们等着有人将吃剩的盒饭放在垃圾桶后,随后过去翻开挑选相对干净的拿去吃。
根据他的经验,天气好的时候,流浪汉们可以吃饱肚子,但下雨天汽车站旅客和餐馆食客均会大幅下降,能捡到盒饭的几率大大降低,为了填报肚子,不得不采取别的办法,实在饿得慌的时候,有人会去乞讨,也有人放不下面子,偷偷去吃垃圾桶中的不洁食物。
从夏天到冬天的半年煎熬,笃信耶稣的刘长江突然觉得,上帝是在磨练自己,让他承担起救助这些人的重任。怀着这种念想,他随后在白石洲租下一间出租屋,首次建立供流浪者食宿的救助中心。
因为自己也曾是流浪者,认识不少“街友”(流浪者们之间的互称),不少流浪者愿意到这里留宿,渐渐的在“街友”圈里,“流浪者之家”的名声不胫而走,红火的场景也随即引来房东和政府部门的查处。
一年后,他选址到位于民治街道白石龙社区的一栋低层民宅,房东大方地接纳了他们。尽管地处关外的白石龙,对于活跃于闹市区的流浪者们、尤其是残障流浪人士非常不便,但仍然吸引了大批人员往来。
“其实相当一部分流浪者,只是把这里当作一个中转站,过来洗澡换衣服,吃一顿热饭就又回去了。”刘长江坦言,流浪者的习惯是长期形成,并非一次就能彻底改变,他所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对于返回街头的流浪者,“组织”并没有放弃他们,每天中午,刘长江和“流浪者之家”的义工们会将做好的几十份饭食打包好,送给各个闹市地带的流浪者们,他用这种方式,一直保持着和流浪者们的联系。
6月30日中午,刘长江和助手们已经将二十份盒饭带到东门地铁站外的小广场,附近的流浪汉们三五成群开始过来领盒饭,大家像熟人一样互相打招呼,然后领走盒饭离开。
刘长江开始训斥一位年轻的光着上身的流浪汉,他指责说这个男子不该经常酗酒,劝了很多次不听,他严厉地批评并要求这名男子不准再去酗酒和偷东西,要振作起来好好活下去。
这名外表粗犷的年轻男子,始终端坐着低头听,频频点头,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搬家
尴尬的离开
5月底,刘长江接到当地政府的通知,“他们说上面有要求,清理无证无照的机构,我们还算好,政府默许了好几年,但这次据说是躲不过了。”刘长江叹息。
6月1日,流浪汉们已经开始上上下下忙碌,将所有的大件物品搬下楼,楼下一辆小货车已经在等候。
男宿舍几名残疾人士躺在地上,依偎在一起盯着同一本经书在唱赞美诗。
刘长江不停接打电话,情绪低落,脸色暗淡,感叹抱怨:“这让我感受到穷人被排挤,我记得大运会前深圳要赶走穷人清场,打了很多人,有一个流浪汉反抗,腿被打残牙被打掉了。他原来做生意,有文化,所以当时抗议,据理力争,结果被打,一批人去市府闹了,有些人赔钱走了,他很硬,所以又被打。”
他又说,有不少流浪者年底时候消失了一样,后来这些流浪者告诉他,当地因为年底治安冲任务量,把他们按小偷抓进去凑人数,关几个月再放出来。
负能量说完后,该离开还是得离开。这天,刘长江让年长但能行走的流浪者们重新去北站附近的草坡附近流浪,届时送饭给他们,而残疾不便行动的几个人,包括脑瘫儿康康,就只能留在房子里。
此时,他已经分别在福永和坪山找到两个出租屋,将这些身体不便的人分流安置,并派人驻守照顾这些人。
“我希望能回来,这里毕竟位置是深圳的地理中心,非常方便我们开展工作。”但他说,最在意的,还是“流浪者之家”作为合法NGO组织的批复能够批下来,当时,他对此表示信心满满,并出示了申请中的函件。
“这些工作是政府很难有精力和能力去过的事情,我们特区也不能忽视或者无视这些落入社会边缘的人群。”北师大在读博士、义工心理咨询师彭老师强调,期待政府能扶持“流浪者之家”这样的民间组织,通过购买服务来推动这些组织的健康发展。
重生
五华小山村的乌托邦实验
在五华县山区的一个小村落,记者见到了一群晒得黝黑的深圳流浪者。
26岁的陈立柱兴奋地向访客们介绍这里的情况,陈立柱是一间著名的985大学的工科毕业生,曾经因为迷恋网络游戏而逐步堕落,最后在四处借完亲友的钱之后,走上街头成为一名流浪汉。
“这里的水质非常优秀,前阵子有水文机构测过,矿泉水的标准是20,这里的水只有十几,而我们在深圳喝的自来水,纯度只有80。”陈立柱的工科生思维体现在说话中,时不时拿出数据说话。
在这里,陈立柱和其它5个人耕种着三亩租来的闲置农田,去年他们通过原始的无农药绿色种植法,收成总共达到900斤大米。刘长江通过香港的基督教友以每斤20-30元的价格出售,很快销售一空。
他们目前已经筹集了30万元,在这个小山村的尽头,一个有山有水的山脚建起一栋两层的宿舍楼,未来这里将成为当地农村孤寡老人和深圳前来的流浪者们居住的宿舍。
“绿色无公害农业产品很有市场,这块我们很有信心。”站在自家丰收的稻田旁边,刘长江笑着说,自己将会让更多的流浪汉加入进来,大家一起自食其力,理想的状态是:从此流浪者之家不再需要外界的援助,就可以将事业继续下去。
说起刘长江和这批流浪汉,村书记李伟汉对南都记者赞不绝口:“他真是个好人,来了一年多,开始很多村民很防范,现在都很喜欢他们,做了很多好事,村里通往田里那些路都是他们修的,很多孤寡老人都是他们照顾。”
误解
职业乞讨不是流浪者
“我这么多年接触了太多流浪者,其实他们大多数都是很善良的,只是他们没有扛得过人生的某个难关,就沦落成了街头流浪者。他们非常弱势,但是又非常敏感和自尊。”刘长江说。
他说,因为主流社会极少深入关注流浪者群体,导致外界将一些职业乞讨群体和流浪者群体混为一谈。职业乞讨这些年引发了公众的反感,与此同时流浪者们感受到的敌意也在明显增加。
“其实流浪汉很看重你对他的看法,哪怕一个眼神。”心理咨询师彭老师说,之所以很多政府的救助站、救助人员主动去救济流浪汉,但往往遭遇排斥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流浪者们的敏感,“如果你不是真的看得起他们,他们马上就可以感受到。”
另外,救助站虽然也提供食物和住宿,但大家始终觉得没有家的感觉,感受到的是一种自上而下的恩赐心态,“这点让流浪汉觉得还不如在外面自在。”
刘长江说,流浪者的生存方式,其一是捡废品卖钱,其二是捡别人吃剩丢弃的盒饭等食物,两种方式交叉进行,缺一不可。
他说,“捡废品其实远远不够支撑两顿饭的钱,我亲身的经历可以告诉你,一天捡几十个瓶子,也就几块钱,而且没法保证每天都能捡这么多,所以不捡剩饭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有些生存能力比较强的流浪者,经过一段时间捡废品,逐渐在桥底或绿化带搭建了自己的小窝棚。记者就曾在黄木岗立交附近走访流浪者搭建的小木屋,里面有液化气可以做饭,主人还不知从哪弄来一个小电视机看DVD。
但大多数的流浪者,依旧在恐惧和饥肠辘辘中终日游荡在街头巷尾。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