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No.521：祈福暗战

源济

摄影/陈引  编辑/邹怡  2015-10-19  新浪图片

不愿沉默的少数派：祈福新村业委会选举实录

撰稿/陈引

占地7500亩，广州祈福新村曾打下“中国第一村”的名号。在其24年历史中，小区公共权利的争夺成为业主和祈福物业公司间的鸿沟。2014年4月，物管费涨价让双方矛盾急剧升级，30多名业主联合起来反对涨价，并参选2015年祈福业委会的换届选举。一年来，他们和物业公司的冲突不断，选举陷入困境，正常生活大受影响，但参选业主并未放弃。

祈福新村是中国居民小区的缩影，近20万的祈福业主绝大部分是新晋的中产阶级，他们渴望在公共事务的决策和实施中拥有更多话语权。但他们是沉默中的大多数，怕惹事，不团结，更不出头，这让那不愿沉默的30多名参选业主变成处于风口浪尖矛盾中心的少数派。

构建和谐社区之路在何方？追踪祈福业主的境遇的观察报道不可能找到答案，但有时候，呈现本身，是解决之道的开始。


选票的博弈

“朱先生，你家在几号楼。”笔者第一次去祈福新村见朱均镕，找不到门，打电话问他。  “看见你左手边有个保安没有？”  “看见了，有个保安，搬了个塑料凳坐在门洞里。” “没错。他们天天在那里监视我，保安面对的楼就是我家，上来吧。”

朱均镕是数百名业主推举的总联络人。楼下的保安盯着他家阳台，只要朱均镕回到家，他的窗帘永远是紧闭的。

朱均镕介绍，和物业冲突的起于物管费涨价。2014年4月2日，广州市宣布《广州市物业管理暂行办法》(下称《办法》)将于5月1日实行。仅仅4天后，祈福新村业委会就宣布要涨物业费。朱均融认为：开发商授意业委会急忙涨价目的就是要避开“应当经专有部分占建筑物总面积过半数的业主且占总人数过半数的业主同意”的新规定。

朱均镕描述：在涨价征询期，普通业主根本拿不到征询函。业委会让保安上门“逼票”，同意签赞成票才派发征询函，反之则不给。还有业主反映：祈福的几所学校的老师也参加“逼票”，要求学生带征询函回家让家长签赞成票。

业主沈鹤向番禺区法院起诉祈福新村操纵涨价。这是新《办法》实施后业主因物管费涨价起诉业委会广州市的第一案。沈鹤的诉讼案引起广泛关注，电视台记者把沈鹤的案件拍成新闻片。官司一度被上交到广州中院，至今未开庭。

2015年，祈福业委会进行换届选举，2014年7月开始，朱均镕和30多名业主就组成竞选小组为参选拉票。他们用沈鹤的诉讼造势，在小区里投影仪循环播放新闻片。

朱均镕称：祈福新村业委会是“见不到的业委会”。其11名成员绝大部分是祈福集团下属各个部门的员工，2010年上任至今从未露过面。业委会主任丁浩然也是祈福仙湖酒店的总经理，根据《广东省物业管理条例》第25条规定，不适合在业委会中任职。他们竞选时和物业保安发生冲突报警不下百次。住宅被监控，出门有盯梢，停水、停电。私家车被恶意破坏……沈鹤家的水表连续三次被盗，管理处和保安都说此事与他们无关，沈鹤只得花钱买新的自己装上去。

2014年7月27日下午，约20个男子出现在竞选摊位，他们用谩骂、挑衅的动作阻止维权业主播放新闻片，后来，业主经过照片比对，指认这20多人均为祈福物业的便衣保安。混乱中，夹杂在人群中的20多个便衣保安忽然向前推搡围观的群众，让恐慌的人群撞向摊位，投影仪、电视机、电脑、蓄电池被砸烂。露天放片被迫终止。

8月3日，近两千人到管理处抗议27日的打砸事件，业主“伯乐”和“老烟枪”认出参与推搡的一名赵姓保安，将他扭送派出所，双方发生撕扯，祈福物业的其他保安没有阻止，在旁边录像。当晚祈福新村派出所就以这些视频为证据，将“伯乐”和“老烟枪”被拘留，罪名是非法限制他人自由。

被认为是组织者的业主雷威红收到派出所的传唤去做笔录。朱均镕警告他，公安会凭这份口供拘留他。雷威红把老婆孩子送回老家，自己住进旅馆。小组的其他成员也躲起来，竞选活动戛然而止。


拿不到的空白选票

2015年4月24日，祈福业委会换届选举开始投票。小区里忽然多了很多保安、清洁工、穿物业制服的人，两人一组拿着浅蓝色的选票，上面已经用圆圈选好11个祈福物业推举的候选人，地毯式挨家挨户去要求业主签名。

陈晶是这届换届选举的候选人之一。4月25日，她在楼道里碰见两个保安要她签字。陈晶拒绝了，她向保安索要空白的选票。

陈晶说，保安向她表示：“公司规定，选票不能给你，同意选上面的11个就签名，否则我们收回。”

陈晶气愤极了，抢下一叠选票冲回家里。在赶来增援的业主帮助下，抢来的选票保住了。

这批选票全部用圆圈选了相同的11名候选人。共58张，29张选票已签上业主的名字。经业主调查，被圈选的11人中：9号的妻子是祈福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员工、11号的配偶为祈福新村半山幼儿园员工、15号为祈福新村度假俱乐部员工、22号为祈福茶记茶餐厅老板、14号为祈福学校员工、7号和10号候选人是租用祈福新村商场和商业街店铺的店主。竞选业主在6月5日把这些信息公布在微信公号上。

笔者多次询问业委会及物业管理公司，是否组织保安、清洁工、老师、医生拉票，以及为何替业主勾选11个候选人。

业委会方秘书回应：“被勾选的11个人为公司推荐人选，是担心业主不知道选谁，才圈出来的，并无强迫业主之意。”

方秘书否认存在组织拉票的行为，也否认业主拿不到空白选票，称部分空白选票已经通过邮递方式寄给了业主。

11名候选人身份是否与祈福集团存在利益关联，方小姐对此不予置评。

6月9日，笔者问询祈福物业管理公司，接待人员拒绝回应上述问题。

4月27日，陈晶做好了横幅、海报，带着儿子在祈福车站摆摊拉票。保安马上前来驱赶，多位业主和保安对峙起来，中午一点左右对峙变成斗殴，业主徐胜鹏被打成轻微脑震荡，左耳膜受损。陈晶的摆摊被迫终止了。

虽然无法摆摊，甚至连空白选票都拿不到，陈晶还是固执地要竞选下去。每天傍晚，居民们都会看到她披着绶带，推着顶着海报的单车，在小区里巡游拉票。年仅9岁的儿子拉着小提琴，紧紧地跟着妈妈。

2015年6月23日，换届业委会选举结束，从公示栏张贴的结果中可以看出，被圈选的11名候选人均以超万票当选，其他未当选候选人均仅得数百票。

维权小组计划通过诉讼推翻这次选举，他们表示：目前征集到50多名业主愿意当集体原告，向法院起诉祈福物业公司和祈福新村业委会在换届选举中造假舞弊。

【完】

源济

祈福新村占地7500亩，拥有业主近20万，从社区医院的16楼病房能俯瞰新村全景。为防止病人跳楼，病房面向新村的门窗都被封死，住院的刘姨把衣服晾在窗棂上，下意识地伸手去推玻璃，但窗户连一条透气的缝隙都打不开。刘姨在祈福住了十多年，她说祈福就像这病房一样，看着挺好，但总好像有些无形的墙把你困在里面。





2014年4月2日，广州市宣布新物管法将于5月1日实行。4月6日，祈福新村业委会就宣布要涨物业费。业主认为，涨价的目的是为了避开“应当经专有部分占建筑物总面积过半数的业主且占总人数过半数的业主同意”的新规定。而后，双方的矛盾急剧升级，30多名业主联合起来反对涨价，并决定参选2015年祈福业委会的换届选举。





2014年5月28日，部分反对物管费涨价的业主自发在小区里征集签名，希望收集够法定的签名后，召开临时业主大会推翻涨价。一名业主不愿打开防盗门，征集者只好在门外托着签名册，让沾了印泥的手指从门缝里伸出来，在签好的姓名上按下指印。反对者始终是不愿沉默的少数派，更多业主因为怕惹事，选择不出头。





2014年5月30日，一名女业主晚上到小区里收集反对涨价的签名，三个保安在便道上跟踪她。前几天发生过保安抢夺签名簿的事件，她连忙用手机向同伴求救。





2014年7月3日，业主沈鹤在他家阳台接受电视台记者的采访。此前，沈鹤向番禺区法院起诉祈福新村操纵涨价，案件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官司一度被上交到广州中院，至今未开庭。





为了2015年的业委会竞选，从2014年7月开始，30多名业主就组成竞选小组为参选拉票。2014年7月20日，竞选业委会的业主们在小区广场用投影播放沈鹤起诉业委会的新闻片，祈福物业的保安前来阻扰未果，在一旁用手机拍摄。





朱均镕在家里召集参加业委会选举的业主们开会。40多岁的朱均镕是祈福业主推举的总联络人，2006年，他曾经迫使祈福集团将业主的物业维修基金上缴房管局，这次反对涨价的业主请他出山带领大家竞选业委会。由于经常有小区保安坐在对面的门洞里盯着他家的阳台，所以只要有人在家，他家的窗帘都是紧闭的。





2014年7月27日下午，祈福物业的便衣保安用谩骂、挑衅的动作阻止维权业主播放新闻片。混乱中，夹杂在人群中的20多个便衣保安忽然向前推搡围观的群众，让恐慌的人群撞向摊位，投影仪、电视机、电脑、蓄电池被砸烂。露天放片被迫终止。





2014年7月27日，竞选摊位前，一名老伯揪住一个便衣保安的衣领。老伯称他和老伴抱着孙女在围观，就是这个保安站在他身后，开始是起哄，忽然就往前冲，把他和孙女撞翻在地，老伴被踢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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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竞选摊位前发生撕扯、打斗，祈福物业穿着制服的保安并未前来阻止，而是站在花坛后面监视事态的发展。





由于2014年8月27日发生了冲击竞选摊位事件，8月3日，近两千名业主在祈福新村小区里向物业表达了抗议。





2014年8月3日，有人在祈福物业公司办公室门口认出了一名参与冲击摊位，姓蔡的便衣保安，愤怒的业主们围上去要将这个便衣保安扭送派出所。





业主们和蔡姓便衣保安撕扯在一起，该保安被按在墙边等待警察前来处理。与此同时，祈福物业公司穿制服的保安则始终在一旁用手机拍摄。





2014年8月5日，番禺区看守所，业主“伯乐”（右）和“老烟枪”（左）因为控制蔡姓便衣保安，被警察定性为“非法限制他人自由”，拘留一周。业主们委托几位代表去探监，他们在密封的接见室里用电话通话。





拘留了一周后，“老烟枪”被放出来，他走出看守所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了一身新衣服，去掉晦气。“老烟枪”的右胸口有一块淤青，是冲突时被蔡姓便衣保安用胳膊肘打伤的。后来，他退出了业委会竞选活动。





2014年8月10日，在番禺区看守所呆了一周后，“伯乐”被释放，走出看守所大门一刹那，“伯乐”张开双臂奔向迎接他出狱的业主们，大家拥抱在一起。和他一起被关押的“老烟枪”退出了业委会竞选活动，但是“伯乐”坚持下来。





雷威红被认为是竞选活动的组织者，业主“伯乐”和“老烟枪”被拘留后，公安局传唤雷威红去做笔录。朋友们警告他，这个笔录很危险，如果承认自己参与组织活动，派出所会以此将他拘留。雷威红把老婆孩子送回老家躲避。由于不会做饭，他只好坐在沙发上用饼干充饥。





因为害怕遭到物业公司的打击报复，更怕突然被警察带走，雷威红在家里装上了闭路电视。





2014年8月12日，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后，雷威红终于开车来的番禺区屏山派出所的停车场，他犹豫地在车里坐着，一双布有血丝的眼睛盯着派出所的大门看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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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月4日，李萍拿着榔头去砸工地的围挡，被保安阻拦后，她坐在铁皮上不肯起来。李萍是祈福业主，祈福物业公司要在她家附近的公共绿地上盖厕所，她说祈福新村大部分公共绿地都被物业公司侵占改建成停车场、超市牟利，现在仅剩的一点也要拿来建厕所，小区原来规划的厕所却出租给商家做仓库，李萍打算反对到底。





2015年4月15日，李萍坐在家里，手里拿着法院的诉讼文件——她被祈福物业公司告上了法庭。李萍说：明明是对方违反规划侵占公共绿地，怎么自己反而成了被告，实在想不通。





李萍血压和心脏不好，邻居们怕她在法庭上激动起来对身体不好，都劝阻她不要出庭。最终，李萍委托邻居替她出庭。2015年5月7日，法庭里的邻居通过手机发来消息，庭审对李萍有利，她紧张的心情才放松下来。





第一次庭审结束后，邻居带着李萍去美容院按摩放松，李萍在按摩床上很快就打起了酣。





2015年4月24日，祈福业委会换届选举开始投票。5月8日，陈晶坐在一堆她从保安手里抢下的选票上，这些选票都已圈选好11个被认为是物业安排的候选人。她说当时保安拿着选票逐家逐户去要求业主签名，不同意的业主拿不到选票。





2015年6月23日业委会换届选举在倚湖湾会所点票。保安让十几名自称是业主的人进入会场监票，随后就封锁了入口。工作人员隔着玻璃警惕地观察外面聚集的居民，点票正在他身后紧张地进行。





每天傍晚，祈福新村的居民们都会看到陈晶披着绶带，推着后座上顶着一张一人高海报的单车，在小区里巡游拉票。陈晶的儿子拉着小提琴，紧紧跟着妈妈，一起向着路的深处走去。2015年6月23日，换届业委会选举结束，此前被圈选的11名候选人均以超万票当选，维权小组与物业的新一轮暗战，又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