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国加利福尼亚州伯克利市(Berkeley, Calif.)。
《美的流露:清代中国画中的女性形象》(Beauty Revealed: Images of Women in Qing Dynasty Chinese Painting)画展中酝酿着颠覆性的想法。在直截了当的题目、毫不张扬的规模──如果把一卷12幅画也算作一件作品,画展只有不到30件作品,多半作于18世纪──以及貌似无伤大雅的主题;但这一切背后掩藏的,是改变我们研究中国艺术方法的意图。
 《青楼楼台上的八位美女》(Eight Beauties on the Balcony of a Brothel)(1736)。私人收藏。 在一幅立轴挂画中,一名女子在绣花时小憩片刻,仆人给她端杯奉茶。在另一幅画里,一名女子慵懒地躺在长椅上,而别处则是在花园里闲逛、念情诗或半裸着准备沐浴的女子。考虑到中国画的背景,这些私密时刻令人瞠目。它们大多以4.5-5.5英尺(约合137-168厘米)的立轴大画幅呈现在我们眼前。好几幅画达到了七英尺(约合213厘米)以上,有些可能是为了挂在公共场所用。
效果就是,我们感觉窗边那位心不在焉地爱抚小猫的女子近在咫尺,或者那位在根雕椅上格外优雅的“释卷暂歇的女子”仅一步之遥,她看起来宛如飘逸在她身下的白-蓝绸缎一般弱不禁风。只有少数几位女子所处的背景难以辨识,多数女子的背景一眼可以看出来。比如,一位女子坐在绣花架前,她身后反扎的帐 表明她身处卧室。在一幅11英尺(约335厘米)长的画卷中,众女子站在楼台上,随处都有胳膊伸出,具有立体逼真的风格。
“这些绘画在学者眼中并未被当成珍品或值得研究的东西,”香港中文大学(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的在读博士研究生、目前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做研究的陈芳芳(音)说。为了试图改变这个现状,她帮助亚洲艺术馆资深馆长朱莉娅·M·怀特(Julia M. White)组织了这个画展并编目。她的语气表明,她预计到国内可能会有批评之声。
这是因为,在中国的绘画等级中,学院派画家排位最高,因寓意深刻和画法的表现力而备受尊崇。接下来是宫廷画师,专门画正式画像及宫廷生活画;然后是在城中工作室里画画的专业人士,他们的创作围绕鲜花、庆贺的题材,以及本次画展上这种让学院派画家讳莫如深的主题:漂亮、性感的女人。
 《青楼接客女子》(Woman in a Brothel Being Presented to a Client)(18世纪晚期)。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艺术馆(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 Art Museum)收藏。 有意思的是,很多作品里都包括了使人联想到学院派画家博学世界的物品──用于书法创作的毛笔和砚台、书籍和陶瓷器皿,甚至偶尔还有配上书法的水墨丹青。但是画家们描绘这些标记性事物时使用了错觉艺术手法,而这是学院派画家所不齿的。此外,这些绘画作品经常流露出忧郁与渴求的情调。在一幅画中,一名身着漂亮绫罗绸缎的女子黯然神伤地凝视着池塘,塘中的鱼儿自在地游来游去,这是夫妻性生活的暗喻。它让人记起来,在17和18世纪的中国,官员和商人常常有事长时间离家在外。它也显示那是一个浪漫主义理想大受欢迎的时代,主要是在城市商人阶层中,此外宫廷中也有一部分青睐这种思潮的人。
因应这股潮流出现的绘画作品,描绘的女子往往在读情诗、梳妆打扮、浮想联翩;并且在很多时候,通过各种显见的视觉符号,暗示自己已做好准备接纳伴侣。这些符号可能包括:颇费心机摆放的扇子,特别选定的水果和鲜花,女子的姿态以及从鲜红拖鞋里露出的纤纤裹脚。甚至可能会反复出现惹眼的红色流苏和缎带。比如,在《青楼接客女子》(Woman in a Brothel Being Presented to a Client)这幅画中,这位女子的装饰品证明她受过教育,有高雅的情趣,但是她那正对赏画者的开敞的多层衣袖显示,她和日本艺妓一样,不仅可以和人投机地交谈,而且愿意接受更亲密的接触。
在认为这些画作值得关注的人当中,领军的是詹姆斯·卡希尔(James Cahill)。他是中国艺术史方面的著名学者,也是本次画展的幕后推动人。事实上,虽然弄清一种文化如何看待自己的作品至关重要,但更全面地了解一个地方在一个时期内艺术创作情形也同样重要。比如,画展中的这些作品揭示出一些画家如何借鉴欧洲版画:采取明暗处理的手法制造逼真效果,利用错觉艺术手法来进行符号交流。正如卡希尔在他2010年出版的《实用消遣两不误的图画:中国盛清时期的世俗绘画》(Pictures for Use and Pleasure: Vernacular Painting in High Qing China)一书中所言,能够将眼球吸引到一名女子的私密闺房,凸显了她还没有嫁人的事实。
这些作品还包含了大量反映当时情况的信息,比如女性所喜爱的时尚,陈列这些绘画的私人及公共空间,以及女性角色的改变等等。就像怀特指出的那样,《写信的女子》(Lady Writing a Letter)这幅画在这方面尤为突出。裹缠的双脚和宽松的袖子也许会流露出性感的色彩,但是这名女子此时正全神贯注于写作,并没有想入非非。她手握毛笔,斟酌自己所写的词句,让我们既可以将她卷起的衣袖解读为尚未婚配的信号,也可以理解为是为了写信方便。怀特猜想,这幅画反映了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中国的变化,在这一时期,受过教育的妻子开始要求扮演丈夫心灵伴侣的角色,此前这个角色只限用在交际花身上。
卡希尔收藏了大量“漂亮女人的绘画”,也就是美人画,从冷艳的到热辣的都有。本次画展明智地选择了温和的画作当展品,以免情色的诱惑力让人无心关注画展传达的信息:现在该是摘除阻挡我们视线的眼罩、好好研究在中国绘画等级中不受重视的作品的时候了。
LEE LAWRENC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