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5-6-23 07:47 PM 编辑
我的农场摄影/李林 编辑/邹怡 特别鸣谢/《南方周末》李楠 冯飞 我的家在黄河边的国营黄河农场,向东十几公里就是大海,我在这里出生,十八岁当兵离开了她,走时没什么留恋。自从记事起,我看到的农场是一天比一天没落,农场的人是越来越少,农场的子弟很少有留在场里的,都去了城市谋生,我也如此。 1973年腊月的一个雪夜,我妈生下了我,农场医院的大夫到家里接生的。 农场很大,最多时有七个分场,上万人。我家住在老总场,一直到现在。两岁时搬过一次家,旧家新家相隔200米。新家隔壁就是放电影的办公室,小时候我最喜欢警察叔叔和放电影的叔叔,以前家的隔壁就是公安局。五岁时捡过一个钱包,和电影里演的小朋友一样,很郑重的把它交给了警察叔叔,叔叔的一句:“好孩子”,让我顿感自豪。那个时候,晚上在操场放电影,大人小孩都赶在吃饭前去占地方,你只要在地上画个圈,放上块砖头,那就是你的位置,晚上来时没有人跟你抢。 小时候印象深的是育红班隔壁有个废仓库,里面有个很高的毛主席雕像,横躺在地下,我们没事就爬进去玩这个巨人。 我家旁边有一个大礼堂,食堂也设在里面,每天早中晚三次“铛铛铛”的打铃声,是卖饭的时间,每周各有一次包子、油条和油炸糕卖。 一年级的“六一”儿童节,组织合唱,第一次登台,在礼堂的舞台上,歌没唱完,裤子松了,引来阵阵笑声,我两手拎着裤子唱完,这也成了我的绝唱,从此再没上过舞台。礼堂里经常开大会,我妈开会也带着我去,有时候会看到,一排平常熟悉的叔叔双手抱头,一字排开蹲在主席台边上,头上还顶着块砖头,那会儿我只想他们一定干了什么坏事? 每次去医院看病,医院前厅的两个通到房顶的宣传栏最能吸引我,上面画满了四人帮的漫画。现在,那个场景偶尔会出现在梦里。 那个时代,最宏伟的建筑就是汽车站,候车大厅的北墙是一幅毛主席和各族人民大团结的油画,绿色的墙裙围绕整个候车室,每年快过年的时候我都盼着来这里,盼着父亲带我回老家青岛过年,从两岁到十四、五岁,十几个春节我都回老家过年。 我爸1962年来到农场,是从青岛来的知青,一同来的有401人,留下来的五十几个。我妈1958年从青岛造纸厂支边来到这里,兴建造纸厂,后来厂子没建起来,人留了下来。小学的时候,班里的同学经常地突然少一个,大都是跟父母回了城。小学一年级开学前,在北京中央戏剧学院上学的姑父,给我和姐姐寄来了皮书包、皮手套,知青的孩子大都如此,从小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从城里寄来。 每年回老家过年,孩子们跟着父母拎着大包小包,坐上一天公共汽车,再赶火车,错过了一趟火车就在马路上等下半夜的车,我的脚丫子冻得生疼,没有一声怨言,我心里最惦记火车上的盒饭,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吸引我。第二天火车到了站,亲戚们早就在站上等着了,来之前拍了电报。奶奶早准备好了蛋糕、点心,叔叔婶婶也给我准备了过年的新衣服。城里的中山公园、动物园、水族馆对我充满了诱惑力,二十天后,要回家了,心里醋溜溜的,但从没跟父母说过,心里盼着下一个春节快点来。 一开学,同学们说的最多的就是老家的种种见闻。那时候家里来的多是同乡,大人们凑在一起,说的就是谁谁谁回城了,之后是对当地生活的一通牢骚。回城,是大人和小孩子向往的。 记的七十年代的农场,一到秋季,农场的葡萄、苹果、桃子全都大丰收,四处都是果树。长大后,有一年回青岛,遇到一位在农场待过,回城已多年的老知青,问我农场的那些成片的树还在吗?还有那成群的马吗?我告诉他都没了。 五十年代以前的农场除了荒草啥都没有,这之后的那些树是农场的几代拓荒者种下的。 夏天的农场,四处都是水,沟渠纵横,是下河摸鱼、游泳的时节,家家户户都养了鸡和鸭、还有兔子,放了学,我们要做的就是捞水草、挖野菜,冬天又是滑冰的好时候,经常都有小伙伴掉进冰窟窿,大都安然无恙,每次在草地上烧荒点火,烤湿透的棉裤棉袄,最后上面都要烤出一个大洞,回家又是一顿揍。最好玩的还是跟着大孩子套兔子、挖老鼠洞,一个老鼠洞里的豆子有十几斤,挖出来洗净晾干,大人们会去换豆腐吃。 在农场,有的家里孩子多,小孩子过年做的新衣服都要在容易磨损的屁股、膝盖、胳膊肘这些地方,补上一个大补丁。过些日子,等外面的一层补丁磨烂了,再撕掉,露出里面崭新的一层,就像是在褪色的旧衣服上面又补了一块补丁。 当初父亲来的时候就为了一顿饱饭,在1962年,那个吃不饱的年代,父亲在“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和三年后回城安排工作的许诺下,自己报名只为了一口饭,何谈什么理想,来到农场迎接的是荒原、地窝子、土坯房和几十人的大通铺,没几天满身招满了虱子,冬天外面下大雪,屋里飘大雪,窗户只是一个大洞。农场交通不方便,五六十年代,要到百十公里外的牛庄车站坐车,农场车队有不定期的汽车往来于辛店火车站,当年人们离开农场可以搭汽车,回来没赶上车,只能走回来,一天下来,腿都肿了。无论怎样,还是有很多人永远留了下来,虽然清苦,但人们还是有尊严地活着,我们的童年还是充满了幸福、快乐。 时间在不觉中消逝,父母慢慢的变老,农场里年事高的老人都随孩子进了城,其实老人们都喜欢住这里,种种菜园子,和邻居唠唠家常。现实是孩子们无法照顾老人,只得离开。一排排的老屋随着时间的流逝,已近荒芜,很少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没有多少人会谈起农场的历史,这里曾是山东的北大荒,茫茫一片比人高的芦苇荡,人们叫这里孤岛,1956年成立国营黄河农场,随政治形势几经变革易名,历经劳改队、“五七”农场、生产建设兵团、军管、“五七”干校时代。62年到72年从青岛、济南、淄博招收知青和兵团战士7000余人。进入八十年代,伴随改革开放的春风,中国进入史无前例的现代化、城市化的高速发展之中,农场在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之后,没有跟上改革大潮,走上“现代化之路”,而是一天天的破败下来,慢慢被人遗忘。童年期盼的2000年终于到来,在北京、上海实现了四个现代化之后,农场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红色时代,因为遗忘,她留了下来,在很多游子踏上阔别多年的故乡,面对满目的“拆”字,找不到家门之时,我走在故乡的废墟之上,找到了童年的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依旧还在,好似冰冻在了那个时代,我热爱这冰冻的故乡,破败的房屋和故乡人朴素的生活。 在这个物欲、权利喧嚣的年代,承载我们心灵的是这一片大地,大地之下,一个个小人物的命运被埋没,又被我们遗忘。几年来,我经常独自在这个荒原之上默默地行走、尤其在那阴霾的天气里,漫步在无边的寂静遗忘之地,总有一份孤独,带着我去寻找那丢失掉的灵魂。上面的这些文字是2010年的春天写完的。这年夏天,农场改制成为现代畜牧业示范区。今天,在一片空地上几十栋高楼已经拔地而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