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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但留戏场一点真 王安祈和“伶人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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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27 08: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Hutong9.net 于 2013-3-27 08:19 PM 编辑

                                                                               【戏剧】但留戏场一点真
                                                                                                     王安祈和“伶人三部曲”.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石岩  
发自:台北 2013-03-22 11:23:04
来源:南方周末

b21.jpg 《水袖与胭脂》是“伶人三部曲”的“终结篇”。王安祈希望这部戏能“直击戏剧和伶人命运的本质”,戏中几个角色反复吟唱的是“人间多少难言事,但留戏场一点真”。 (图片由国光剧团提供)

西施状告范蠡:当女间谍非我所愿,复国成功后跟你泛舟江上也非我所愿,我只想回到那些在溪边浣纱的日子。程婴妻状告程婴:我儿出生未及满月,就被你抱去献给奸人。杨贵妃戳破前夫寿王秘密:当日你贪图江山,把我拱手让给你父皇;马嵬坡前,我们性命危急,你冷眼作壁上观……

每回自己写的戏上演,王安祈通常躲进剧场四楼的卫生间——演出开始之前,那是剧院最人迹罕至的地方。晚上7点28分冲进观众席,台北“国家戏剧院”剧场的灯光熄灭,人们即使知道坐在身边的是信心不足的编剧,也无暇寒暄。

王安祈这次躲的是《水袖与胭脂》,2013年3月8日—10日,三天演4场,其实在开演前一天,1500余座的剧场票就差不多售光了。

多年以前,王安祈读到作家王文兴的小说《生命的迹线》。一个小男孩听算命的人说,自己的生命线太短,躲到背人处,用刻刀划生命线的延长线,不小心划到动脉,被送医院。医生大摇其头:这年头小学生都要自杀,这个社会怎么了?

这个故事曾让王安祈唏嘘不已。后来她成为京剧编剧,从1980年代起,既为台湾的军中剧团编传统戏,也为岛内京剧革新人物郭小庄、吴兴国写戏,2002年又成为台湾“国立传统艺术中心”下辖国光剧团的艺术总监。写出红娘、王宝钏、杜丽娘那样的人物一直是王安祈的梦想:她们的性格那么真实、丰富,好像自有生命轨迹,编剧不过是把其记录下来而已。而自己像那个刻划生命线的小男孩,每次写戏殚精竭虑,吃尽苦头,却仍写不出“活脱”的人物。因此只能在每个作品上演之前,躲进剧场的厕所里。

大幕拉开,名角魏海敏和唐文华先后亮相。没有戏曲舞台上要角出场常有的“碰头好”。观众静静地看戏,眼前的剧情,有几分熟悉又常在意料之外:死后的杨贵妃(魏海敏)与唐明皇(唐文华)在“梨园仙山”相遇。一个因一曲霓裳羽衣曲被尊为梨园仙子;一个变身娃娃脸的木偶,被艺人怀揣肩背,奉为祖师爷,昵称“喜神”或“彩娃儿爷”。

“彩娃儿爷”随江湖班子“行云班”流转到梨园仙山,自知到了昔日宠妃的地盘,一时近乡情怯。彩娃儿爷心慌,艺人们六神无主,演猴戏两个孙悟空争着上台;文戏“老王逐宠妃”又触动女王的前世恩怨。

班中小生“无名公子”被仙山上的公主看中,留下来教戏。其余人行头被烧,自谋生路:武生去砍柴;花脸学武大郎卖烧饼;青衣加入专业哭丧队伍,丑角去做官,审的案子是西施状告范蠡,程婴妻状告程婴……

梨园仙山上,无名公子和仙山公主排演杨贵妃和唐明皇的故事。“无名”别出心裁,在戏里加入杨贵妃前夫十八王子的视角。化身梨园仙子的杨贵妃被搅动前世心事,不禁从听曲的人变成唱曲的人:当日十八王子以江山为念,不做任何抗争,把她献给老皇帝……

这段“情景再现”,既有“戏中戏”的嵌套,又有戏曲的角色反串。戏到淋漓酣畅处,两个巨大的戏衫从舞台的天棚上降落,魏海敏和饰演十八王子的温宇航分居戏衫两侧,拉扯、穿梭,角色的心理拉锯战精彩外化于表演之中。温宇航一人演四角,时而是唱曲的无名公子,时而是曲中的寿王、寿王妃、唐明皇。温宇航的唱腔在昆曲大小冠生、京剧小生、京剧青衣之间来回切换,反串的几句青衣“哭头”更让观众大过戏瘾。就在此时,上半场戛然而止。欢呼如潮、掌声如潮,热络的场面有如剧终谢幕。

下半场,被遣散的“行云班”再次蒙召到梨园仙山献唱。前世是杨贵妃的梨园仙子,披上之前“彩娃儿爷”被烧残的戏衫,不禁“角色上身”,唱出苍老皇帝痛失爱妃之后的悲声。那声音苍凉、醇厚,博中有约,笼罩一切,却又情牵一线。四层楼的剧场,千余名观众,只有一个情感的焦点。

杨李恋流传千百年的秘密,在那一刻昭然若揭。王安祈和观众一样屏气凝神。她知道:这次自己终于画出了一条生动的生命迹线。

在祖师爷头上动土

2012年,国光剧团接到“中正文化中心”的邀请,为来年的“台湾国际戏剧节”创作一出新戏。在交给“中正文化中心”的文案中,王安祈拟定的剧名是《水袖与胭脂》。它将是国光剧团“伶人三部曲”的“终结篇”。胭脂与水袖既是伶人主要的表演手段,也是对京剧之美的概括。

恰好,《水袖与胭脂》也是本团当家青衣魏海敏一本自传的名字。像以往几乎“国光”所有年度制作一样,魏海敏将是此戏当然的女主角。

“伶人三部曲”第一部《孟小冬》以晚年追忆的形式讲述“冬皇”的艺术人生;第二部《百年戏楼》以一出《白蛇传》串起京剧史上三个特别年代:男旦、海派、“文革”。既然是“做三”,《水袖与胭脂》如何超越前作?前两部写实,第三部能否从一人一事、若干时代中跳脱出来,直击戏剧和伶人命运的本质?

王安祈想到了白蛇,想到了《镜花缘》。西湖边的雷峰塔下是否真有一个白娘子?如果没有,为什么世人想着她,文人咏叹她,戏台上的名角争着演她?《镜花缘》里有“君子国”、“女儿国”,为什么不能写一个“梨园国”?国中百姓要么是票友,要么是名角,每个人说话像唱戏,走路踩着锣鼓点、甩着水袖,吃的食物是金玉奴的豆汁、武大郎的烧饼、喝的白娘子的端午雄黄酒……创作热情被奇想鼓动,但仍需落到实处。既写伶人,“戏中戏”几乎是天然的结构,这次以哪出老戏做戏核?《白蛇传》、《百年戏楼》已经用过,而且魏海敏不像白娘子,她更像女王。

自从2002年以台湾大学戏剧系教授的身份兼任国光剧团艺术总监,王安祈便把“打造魏海敏”当作自己的重要职责之一。1992年,魏海敏拜梅葆玖为师。《贵妃醉酒》、《太真外传》是梅派拿手戏。何不让魏海敏演杨贵妃?

这个念头一起,其他一切都像顺水漂来的:民间素有杨贵妃、唐明皇指教梨园的说法,《长恨歌》有言:“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唐明皇更是被尊为梨园界的祖师爷。以杨李之恋为内容的《长生殿》是昆曲和京剧的经典剧目……

既然要探寻戏剧本质,干脆在祖师爷头上动土!

熟悉王安祈剧作的人,能从《水袖与胭脂》里看到很多似曾相识的因素:戏中戏的结构;叙事主干上突然横溢出一段精彩群戏;女性视角;伶人在角色内外的甘苦悲辛……但这次,所有这些配方的排列组合方式与以前大不同。

“这次我用的是随立随破的架构。”王安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规定情境梨园仙山,让一切不可能成为可能。在这个情境里,西施状告范蠡:当女间谍非我所愿,复国成功后跟你泛舟江上也非我所愿,我只想回到那些在溪边浣纱的日子。程婴妻状告程婴:我儿出生未及满月,就被你抱去献给奸人。杨贵妃戳破前夫寿王秘密:当日你贪图江山,把我拱手让给你父皇;马嵬坡前,我们性命危急,你冷眼作壁上观……但这些女性主义的“控诉”一发出,就被更多的奇幻叙事冲散,像前世幽魂的一声叹息,来不及凝固成议题。

梨园仙子穿上彩娃儿爷被烧残的戏衫,一时角色上身,唱出唐明皇的心声,之后一唱三叹。从同情到怨怼,再到知道唐明皇残年悔恨后的彻底释怀,以“值了值了,拥此曲不枉红尘走一番”抒发心声。冷眼旁观者当头棒喝:你上天入地,只为要他个悔恨,讨他个余生苍凉吗?

情随时空流转。剧中几个角色反复吟唱同一句戏词“人间多少难言事,但留戏场一点真”。一句话,杨李之恋的“谎”,圆了《长生殿》的“谎”,圆了戏剧的“谎”。

既已过河,舟楫无用。王安祈构建出“梨园国”,在戏的结尾处,她又将一手构建的乌托邦轻轻戳破:前世造反不成的安禄山,死后也到了梨园仙山,一心想取梨园仙子而代之。哪知参透前世情缘的仙子以传唱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为己任,放弃仙山,跟“行云班”一起行走江湖。安禄山不费吹灰之力“复国”成功,成为一座空山上的孤魂野鬼。




b22.jpg “伶人三部曲”之二《百年戏楼》以《白蛇传》串起京剧史上三个特别的年代:男旦、海派、“文革”。在“文革”一段中,戏里许仙负白蛇,戏外演白蛇的女演员在运动中出卖“许仙”。 (南方周末资料图)


必须轧进十八王子这个角色

多年以前,当王安祈在“台大”读书的时候,《长生殿》并不是她喜欢的剧目,读前二十四出,大脑中有各式各样的问题让她分神:为什么十八王子完全不提?去掉十八王子,杨李之恋好像是干净,可是那么空洞:无非是妃子抬起头来,皇帝被美色吸引,送她金钗钿盒……唐史里的宫闱秽事、封建皇帝与儿媳的不伦之恋,有什么好唱好演的?第二十五出,杨贵妃被赐死在马嵬坡前,仍旧不为所动。

二十五出以后,《长生殿》转写失去杨贵妃之后,唐明皇的孤独、悔恨。这让王安祈豁然开朗:一个悲剧之所以经典不在于它描写的爱情有多合理、多曲折,而在于一方殒命时,另一方的思念、悔恨、痛定思痛。《长生殿》后半本写的委实是一个人对自己一个重大决定的悔恨。

1990年代,上海昆曲团第一次赴台,演出的第一个剧目就是《长生殿》,但只唱到杨贵妃被赐死马嵬坡前,王安祈毫无感觉。隔年,上昆再来,依然唱《长生殿》,但是是折子戏,当家小生蔡正仁饰演唐明皇。《哭像》一出,唐明皇对着杨妃的画像,唱出“我若肯将身去抵挡,他(安禄山)未必直面犯君王”的时候,王安祈许多从来不看昆曲、也不喜欢昆曲的学生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悲剧力量充斥在整个剧院里。

王安祈决定:自己的戏将在《长生殿》的戏胆处开场,并且必须轧进十八王子这个角色。这不仅因为十八王子是被排斥在有关杨李之恋的传统叙事之外的角色,也因为王安祈必须在剧团的年度大戏中为本团昆曲小生温宇航找到一个恰如其分的角色。

作为京剧团的编剧,“因人设戏”是王安祈常做的事情。国光剧团的新编作品,群戏特别多。王安祈觉得,让尽可能多的演员有上台的机会,并且上台之后身上有戏,是自己这个编剧、艺术总监的分内之事。况且温宇航戏好、人好,入团两三年已是台柱。

在以京剧团为班底的国光剧团,昆曲小生温宇航有些鹤立鸡群。但他总有办法让自己泯然于众人。台上台下没二话,让演什么演什么。小生在昆剧团可以挑班,在京剧团只能当大绿叶。国光剧团又常有创新剧目,四功五法全都用不上。罗马皇帝屋大维怎么演,西洋唱段怎么唱?幸亏小时候收音机里常听“灿烂的朝阳/升起在金色的北京……”,化来便是。

“70后”温宇航是地道的北京人,1999年之前,在北方昆曲院唱小生,虽没大红大紫,也算头角峥嵘,大大小小的奖得过几个。因为出演陈士争导演的全本《牡丹亭》从北昆辞职,十年飘在欧美。2005年前后台湾兰亭昆剧坊、台北昆剧团先后延请温到台湾说戏。台湾有昆曲观众,但昆曲团是空的,排戏临时借演员,没戏的时候不养人、不发薪。兜兜转转四五年,41岁的温宇航最终落脚加入由原台湾军方京剧团改制而成的国光剧团。

初到国光,温宇航很不习惯:一年要排三四出新戏,演几场就刀枪入库。戏曲观众有限,一个戏演到第二轮,很难再维持百分之八九十的上座率;剧院95%的档期给新戏,旧作很难申请到档期。国光剧团演出场次最多的新编剧目是根据张爱玲小说改编的《金锁记》,加上大陆几个城市的巡演,不过演出二三十场。“我们是公家拨款的剧团,演出票房全部交(国)库。在乎的是一种创作状态和创作能力,而不是一部戏可以吃多久。”国光剧团艺术总监王安祈说。

持续创作的刺激之下,温宇航很快跟上了国光的节拍:入团第一年基本只演老戏,第二年在《百年戏楼》中演名伶叶盛兰;2012年在根据莎士比亚悲剧《安东尼和克丽奥佩特拉》改编的新编剧目中,演罗马皇帝屋大维;2013年,在《水袖与胭脂》里一人演四角。

“宇航谢幕的时候太客气了。”《水袖与胭脂》演完,王安祈对温宇航说。前一天的演出结束,一人分饰四角的温宇航单独出列,掌声雷动中,淡淡地鞠了一个躬,便和众演员分列左右,恭迎本团当家青衣、永远的女主角魏海敏袅袅出场。

“演员是一个被动的职业。我从来不想我喜欢或不喜欢哪个角色。男的、女的、美的、丑的、奸诈的、忠厚的,都得把它演好。哪能说你喜欢柳梦梅我就一辈子演柳梦梅?”温宇航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2013年3月11日下午,王安祈和温宇航到铭传大学桃园校区,在大学一堂戏剧选修课上,讲解“伶人三部曲”。王安祈讲剧作构思,温宇航则以《玉簪记》中的潘必正和《卖油郎独占花魁》中的秦重为例,说明昆曲同一行当之下,表演的千差万别。演讲结束,从桃园回台北,在地铁站站口,温宇航让司机把自己放下,提起行李箱消失在闸机口——他要赶去拍5月即将上演的昆曲新编剧目《范蠡与西施》的定妆照。乍看上去,中等身材、一身白衣白裤的温宇航,已经彻底“在地化(本土化)”。尽管交谈几句之后,他的嗓音里会流淌出越来越多的京腔。

王安祈曾想在《水袖与胭脂》里写温宇航的故事:从28岁到38岁,艺术生命重要的十年,去国飘零,落脚蕞尔小岛。但这个故事太像孟小冬了,只得作罢。

“你不是个跑江湖的”

2010年,“伶人三部曲”第一部《孟小冬》在台北上演。王安祈写孟小冬的念头在电影《梅兰芳》拍摄之前,但《孟小冬》上演的时候,梅孟的陈年恩怨已经借由电影变成沸沸扬扬的大众议题。

王安祈想写孟小冬,是因为迷恋她的声音。一张“孟小冬京剧唱段选”听了又听。王安祈的丈夫也是“冬皇”迷,每年清明,拜祭完自家祖先,一定要到台北树林佛教公墓拜祭孟小冬。

有一年,王安祈陪丈夫同去,在张大千亲题墓碑的冬皇坟前,听到清脆的鸟叫声。那一刻,王安祈突然悟到:孟小冬一生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包围:戏台上的掌声、喝彩声、戏楼外的鞭炮声、时代的枪声、炮声、她的爱慕者枪击梅郎的喧哗声、围绕她两段婚姻的流言蜚语声……梅孟结合之后,当时的报纸刊登孟小冬的照片,所配文字说明是:“修到梅花之孟小冬……”在种种的杂音之中,孟小冬把淬炼自己的嗓音当作一生的修行。

“嗓音”和“噪音”成为王安祈写《孟小冬》时的关键词。剧中最动人的段落是:孟小冬为学余派,独自从上海到北京,但每日苦练,却不见精进。杜月笙知道她的苦恼,寄来一只空瓶,孟小冬对着空瓶练声,终于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纯粹声音。

实际演出中,为了区隔生活中的孟小冬和角色中的孟小冬,演员魏海敏演生活中的“冬皇”用西洋唱法,演角色中的“冬皇”则用余派老生的唱腔。魏海敏12岁进戏校,坐科7年,先刀马旦后青衣,毕业后进入军中“海光”剧团(隶属台湾海军)。从1980年代起,魏海敏就是台湾最忙的旦角,公家剧团的劳军演出、排演实验性京剧、主持电视节目、拍电影电视剧……此外还有“国防部”安排的例行演出。每年俞大维(台湾前“国防部长”、弹道专家)生日,海光剧团都受命到俞府唱戏。行四的俞大维最爱听《四郎探母》。铁镜公主多半是魏海敏的角色。在魏海敏的印象里,俞大维可以跟各色人等对话:跟商人谈实业;跟长者谈掌故;跟演员谈京剧……有一次俞大维对魏海敏说:“海敏,你不是个跑江湖的。”魏海敏几乎流下眼泪:身在滚滚红尘、名利场中,“不是跑江湖的”所包含的尊重和肯定,非外人能够体会。

三五部影视作品之后,魏海敏婉拒其他拍戏机会,她发现躲在油彩之后揣摩人性、扮演角色更符合自己的性格。“旦角金像奖”、“优秀演员奖”、亚洲杰出艺人奖、梅花奖、“国家文艺奖”……魏海敏都得过。演现编京剧,她可以自己编曲及一部分腔,也可以用铜丝、胶枪制作外国角色的头饰。魏海敏不识谱,编曲全凭多年在行当中的浸淫。因为喜爱“铜音”,本行之外,魏海敏自学老生。2002年,在个人专场“变”中,魏海敏反串余派名段《击鼓骂曹》,模仿的范本是孟小冬。“冬皇”对空瓶练声的那场戏,让魏海敏想到了自己所在的行业:喊嗓是本行基本功,无论是对着这一只空瓶,对着一堵墙、一片空地、一条河,一心求好的戏曲演员注定面对许多寂寞时光。

《孟小冬》首演成功,王安祈觉得伶人的故事并没讲完。“创造灿烂,陷入卑贱”——章诒和在《伶人往事》中对伶人命运的概括仍然让人如鲠在喉。戏曲史上的辉煌总与辛酸相伴:明代有“艺贵人贱”、“嗜戏薄伶”之风。到了晚明,戏剧成了文人艺术沙龙上的把玩之物。权贵吃饭,家伶小优在饭桌前的一方红氍毹上且歌且舞。到了清代,更有部分男旦、女优的不堪往事……“伶人创造了艺术的天堂,自己却生存在现实的泥土中。”听京剧、昆曲长大,在戏曲中获得最初文学与艺术滋养的王安祈想为伶人代言。

2011年,国光剧团接到邀约,创作一个以“民国百年”为主题的剧目。“民国百年”怎么写?写一个励志故事?歌颂艺术辉煌?以戏写史?王安祈决定避开积极正面的宏大叙事,以“辉煌下的阴暗”、“背叛与赎罪”、“艺术和政治”为落脚点。

戏名定为《百年戏楼》。全剧三幕,一出《白蛇传》贯穿始终。第一幕写男旦的屈辱。第二幕写京派和海派的对峙。第三幕写政治运动中的背叛和救赎。

魏海敏和《白蛇传》有渊源。当日海光剧团排演《白蛇传》,一出戏八方凑:“断桥”一出,白蛇模仿的范本是大陆名旦杜近芳——当时只有杜近芳的影像资料可以找得到;其他折参考本土青衣顾正秋、徐露的演出资料……费九牛二虎之力把戏排出,还没演就被禁掉,因为是“匪戏”——当时不问戏的内容如何,只要是由还在大陆的演员演过的戏一律是“匪戏”。

三十年后,魏海敏再上台演白蛇,故事的背景是“文革”:戏里许仙负白蛇,戏外演白蛇的女演员在运动中出卖“许仙”。演那场戏,魏海敏在台上吓得发抖。她揣摩角色心理:“真正的恐惧,不是害怕自己也被批斗,而是明知自己所作所为是错的,仍然去做错事的煎熬。”

《百年戏楼》首演,有人问:谁的百年?台湾在哪里?王安祈说:“戏曲隐喻人生,所以不是写实、不求肖真……这部戏没写一句新唱词,没有一句新唱腔,全部用老戏的唱段编织成一部全新的戏……老戏唱词唱腔都是‘隐喻’,与当下真实人生,或呼应、或对比、或相反,若即若离、不黏不脱,交错缠绕、纠结互文……”

《水袖与胭脂》里,两句戏词反复出现。一句是“唱曲之人,不问事之真假,但取一段真情”,另一句是“残月未消,日已上,目之所及,兼摄阴阳”。第二句被剧中不同角色反复吟唱。

梨园仙子梦中惊醒,不知今夕何夕,苍茫自顾,唱这句;伶人自述练功的辛苦,也唱这句。

“那是创作的状态、灵魂的跃动,(人)游走在生与死的边际线上。”王安祈说。


发表于 2013-3-28 12:3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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