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第50期：红色中小学

源济

河南淮阳县四通镇，跨过黑茨河上的王楼桥，沿河岸往北走一百米，隔着河堤的杨树林，可以看到一座红色围墙的两层楼建筑坐落在麦地中间——这就是夏祖海的民主中学。红底的墙上印着斗大的黄色文字：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墙里的教学楼上贴着巨幅毛泽东挥手肖像，边上写着：“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最终是你们的……”。






民主中小学——这所夏祖海一手创办的红色学校，已经存在了18年，当年他在校门外种下的杨树，树干都有一抱粗了。学校正门两旁粉刷着一幅对联：寸土力耕金无价，尺室勤悟思宇涯。民主中小学是一所寄宿制学校，平时校门紧闭。






走进大门，迎面是一座瓷砖镶嵌的毛泽东纪念墙屏，2米多高，校长夏祖海自己设计建造。画面上的毛泽东略显清瘦，背着双手，像一个北方老农。夏祖海说，碰到重要的日子，他都要在这里烧香，祭拜毛主席。






18年，一个梦。夏祖海觉得自己活得特别真实，真实的疼痛和激情。现在，他创办的红色学校生源锐减，他似乎有点感觉世界不同了，更坏了。48岁的夏祖海，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老气，他缩着脖子，穿一件靛蓝色带帽棉衣，青色围巾，双手笼在衣袖里，走路有点跛。






18年前，民办教师夏祖海与他人合伙办了民主中学，两年后，因理念不合，他们分道扬镳，夏祖海另起炉灶，把学校迁到他的家乡夏庄。“他们办学是为了钱，我是为了理想。”夏祖海的理想，是坚持宣扬毛泽东思想，他说毛泽东思想，能净化孩子的灵魂。学校里到处张贴着毛泽东画像。






民主中学现有60多个学生，以留守儿童居多，老师9个，从小学到初中分成8个班，二三年级、五六年级分别合成一个班。图为民主中小学学生们在自习。






除了完成正常教学之外，民主中学的学生还要背《孝经》、《弟子规》、《论语》等传统儒家经典。每天第一堂课前，老师会带着孩子背诵《孝亲颂》。图为一名学生在诵读《论语》。






生源问题成为夏祖海最大的焦虑，2006年以后，农村义务教育实现全免费，民主中学的学生就逐年减少。“现在学校的学生，很多是公立中学不接收的问题学生。”图为民主中小学学生不多，下课后校园里略显空旷。






生源的减少，夏祖海归结于美帝国主义搞破坏，“镇上的基督教堂，以前离民主中学有二三十里地，现在搬到学校对面，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夏祖海推了一下眼睛，往前逼近，他说教堂都是有政治背景的。图为一间教室的课桌上，摆放着学生创作的毛泽东刺绣。






民主中学的每间教室里都悬挂着毛泽东像，读初二的林佳说，她上课无聊时，就盯着毛主席看，她发现毛主席的眼皮有三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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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祖海的眼里，美国是“亡我之心不死”的帝国主义，“我跟你说呀，你还年轻，很多事不晓得。”他说，美国中情局制造了灭亡中国十条诫令，第一条就是，腐化和堕落中国的下一代。图为一间教室的门上贴着“九一八·钓鱼岛；勿忘国耻，抵制日货”。






民主中学学生的另一门必修课，则是接受“红色教育”。夏祖海从南街村带回一百多本毛泽东语录，由老师统一发给各班学生，集体诵读。每天早上，学校广播会放《东方红》，放学就放《歌唱祖国》。图为教师向学生发放《毛泽东语录》。






1994年夏天，准备办学校的夏祖海，第一次去南街村，他觉得那就是他的理想国，“我好像找到心灵的归宿一样，中国要是能出一万个王宏斌，事情就好办多了！”王宏斌是南街村党支部书记。南街村那样的生活，夏祖海很向往，他的儿子从民主中学毕业后，也送到南街高中去上学。图为学生阅读老师发下来的毛主席语录。






朗读毛泽东语录的初二女学生在课本中夹了一块碎掉的镜子。






14岁的董蓓蓓读初二，来自河南新郑，离四通镇180多公里，她的母亲是初中英文老师，父亲在政府部门工作，她说父母把她送这儿改造来了，董蓓蓓喜欢看《爱情闯进门》之类的泡沫剧，她觉得夏校长太传统，有点死板。来民主中学不到一年，董蓓蓓开始崇拜毛泽东。“听红歌的时候，每一首歌都是在赞美他，夏校长也经常说，这个社会是毛主席创造的，就觉得他很伟大。”她想做一个老师，去教导更多的人，去拯救一些人。图为民主中小学破旧的女生宿舍内坐着一只小熊。






夏祖海的民主中学，在网上引起不小的争议，红色网友说他：“是真正的人民教育家”。不过在他的手机里，也留有很多骂他的短信，“河南的落后，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文革余孽，在毒害青少年”。图为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学习红歌。






网友“平凡”说：“这是个封闭的世界，这样的残酷洗脑，实在残害心灵，会让他们生活在谎言与现实的矛盾中，失去正常的思维能力，会让人他们迷失天性，失去一个正常人应有的人生目标，最终毁掉他们。”图为孩子们在老师的组织下排练演唱红歌。






对此，夏祖海回应：“这是妖魔化，我教孩子背《论语》、《道德经》，是教他们要有一颗仁慈的心，背毛主席语录，唱红歌，有什么不好？”他说自己既不是左派，也不是右派，而是良心派。“我也很佩服李锐和茅于轼，他们敢说真话，但他们说毛主席的不是，就不行。”图为夏祖海和学生们在一起。






夏祖海15岁的女儿夏缘缘，在民主中学上初二，，梦想是当一个歌唱家，这个梦想她坚持了八年，夏缘缘喜欢民谣和古典音乐，受父亲的影响，她觉得流行歌曲对人的思想有害，“那些低级版的音乐，对人的大脑有刺激性。”图为学生的田字格本上抄写“三字歌”。






流行歌曲在民主中学被禁止，取而代之的，是乌有之乡编的《向阳花——理想主义基础手册》，这本红歌，也是夏祖海从南街村买来的，每个学生都有一本。图为老师教学生唱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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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岁的杨家强拿着乌有之乡编的红歌集《向阳花》，大声唱着《三大纪录八项注意》。11岁的李长江站在他身后扮演红军，手中拿着自己用纸做的“手枪”。






喜欢流行音乐的张永威说，“他们还生活在文化大革命”22岁的张永威在四通镇百货大楼旁开服装店，他戴一副黑框眼镜，把白衬衣插进牛仔裤里，穿长风衣，90后的他喜欢自拍、网游。图为活动室内放着的音响、腰鼓等物品。






红色围墙，红色标语，伟人像，毛泽东语录……夏祖海毫不讳言自己对毛泽东的崇拜：“我认为毛泽东思想，是世界上最好的思想”。他10岁开始读毛选，小学四年级成为红小兵连连长。文革开始前两年，夏祖海出生，此前他的舅舅在阶级斗争中被人用绳子绑住双手，拉到半空中放下，摔死了。1976年毛泽东逝世，12岁的夏祖海在公社设的灵堂里哭了几天，在日记本写下：“长大以后，要做毛主席的好战士，做共产主义接班人”。图为夏祖海和妻子展开一幅巨型毛泽东画像。






民主中小学活动室内放着的书籍、证书等。






一间教室的窗户上，写着“天生我才必有用”。






教室内张贴的学生课表。






虽然生源锐减，但夏祖海“没怀疑过自己的路，还会把这个学校办下去”，他相信毛主席会保佑他。2012年大年初一早上，他带着老婆孩子，在毛泽东纪念墙屏前，磕了九九八十一个头。在夏祖海的眼里，毛泽东是佛。图为民主中小学南面的墙壁上挂着“毛主席经典语录”。






校园里黑板报上的文字。






民主中小学南面的澡堂前挂着两块黑板，上面分别是“校园新闻”和“通报”。






夏祖海觉得自己最大的缺点就是没发财的心思，“别人办学几年就发财了，我办学18年，欠了一屁股债，很多亲戚朋友都断了来往。”2002年教师节那天，因为债务纠纷，他被派出所抓起来，关了一个星期，“我被铐在桌子腿上，像狗一样的。”图为学校附近马路旁的宣传牌现在已经褪色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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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中小学挂着“淮阳县五四红旗团委”、“诚信办学示范单位”。






2009年，民主中学的5个骨干教师因对工资不满意先后辞职，学校也基本垮了。到2010年，学校连老师的工资都发不出来，支教志愿者在乌有之乡发帖募捐，红色网友为他捐了3万多块钱，帮他渡过难关。夏祖海说现在的学校就像缺水的麦地，快黄了。图为学校简陋的活动室。






民主中小学一楼的墙壁上挂着“敬告家长”启事，上面写着：“……除房子外，我们比城里学校强，那些说三道四是红眼病……我们不挑学生挑家长，挑头长在自己身上的家长”。






夏祖海认为，年轻人不了解他，不了解毛泽东，“文革代表了人类的方向，它是衡量人类真善美的。”他说，只有毛泽东思想才能救中国，救美国，救全世界，这句话，夏祖海把它制成标语挂在了校园里的杨树上。






现在夏祖海很少出门，虽然离夏庄不过几百米远，他很少回村，她的叔叔夏来治说，已经大半年没见到过夏祖海了。铁门，红色围墙，夏祖海把自己关在里面，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我在村里是公众人物，村里的事太复杂，我不愿掺和，也就不想回去了”图为民主中小学西面的墙壁上挂着“孔子”、“释迦牟尼”、“老子”、“周恩来”的画像。（赤兔 谢正纯/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