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费希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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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费希特民族主义思想中，目标的正义性被手段的极端性代替，这种极端性铺就了通往独裁的道路

　　1806年8月6日，弗朗茨二世在拿破仑威逼下解散了神圣罗马帝国，仅仅两个月后，普鲁士又在耶拿战役中惨败，这两件事给德意志人造成了巨大心理冲击，迫使德意志人加快了改革步伐。神圣罗马帝国的存在对于德意志人并无多大实际意义，但却是德意志与欧洲的感情纽带，这种纽带遭到外国军事力量强制割裂，就激起了德意志人强烈的民族意识：建立一个民族国家的要求变得不仅迫切而且神圣。但当这种要求超越一定界线，国家就会丧失正义性。德意志以自己的历史、以高昂的民族主义姿态，给人类社会留下惨痛教训。

　　与同时代的其他大哲学家相比，费希特是煽动德意志民族意识最有力的一位。拿破仑的入侵，让费希特意识到德意志正面临前所未有的严峻形势，于是他在1807年12月13日到次年3月20日，在柏林科学院圆形大厅连续发表14次演讲，点燃了德意志的民族主义情绪。

　　费希特的演讲随后结集出版，传遍德意志。基尔大学历史学教授黑格维什对其给予高度评价，认为这部作品必将流芳千古，且将在世界名著殿堂中，获得一个与克利陶马赫的讲话齐名的光荣席位。但费希特所流露出的强烈国家主义色彩，也遭到耶拿大学历史教授卢登的严厉抨击：“费希特作为讲授法权哲学的导师竟然鼓吹这样一个危险的主张，我们对此决不能保持沉默。试问，国家究竟从什么地方获得了这种权力呢？是谁赋予它这种权力？”

　　费希特演讲的核心是培育一种全新的民族精神，他认为民族的解救之道“就在于培育一种全新的自我，这种自我至今也许在个别人中存在过，但从来没有作为普遍的、民族的自我存在??我作为维护德意志民族生存的唯一手段提出的建议，就是完全改变迄今的教育制度”。

　　为了德意志的民族精神和凝聚力，我们没有理由去指责这种精神的建构。但阅读费希特的这部演说词，却会倒抽一口凉气——在他的演讲里，令人不幸地看到了未来法西斯纳粹主义的全部精神要素，两者并无政治上的关联，却有着深刻的精神继承性，费希特所塑造的不是希特勒，而是滋生希特勒的土壤——德意志式的民族精神：以国家主义为面目的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

　　费希特在演讲中首次提出了“全民教育”的概念，他要把这种“新的教养施加给一切德意志人??不折不扣地成为这个民族本身的教养”，为达到这一目的，费希特提出的方法是“完全消灭意志自由”。承担教育责任职能的，显然只有“国家”。

　　费希特不仅赋予了国家全部的爱，还赋予国家全部的权力，要把未来的德意志民族、民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打造成“超人”，他各方面都臻于完善，其内部圆满无缺，外部极其干练，“可以达到他在时间过程和永恒状态中的一切目的”。这一理念很快得到实践，所谓的“超人”终归出现：先是俾斯麦，后是希特勒。

　　费希特还主张“完全消灭意志自由”，进而消灭自由：“让自由从可见世界消失一段时间吧；我们让它逃进我们的思想深处，直到在我们周围产生出有力量也在外部表现这一思想的新世界。”

　　这“全民教育”原本是极具人文精神的倡导，内容上却凝结着国家意志，精神上灌输着民族主义情绪，结果，它变成了全民洗脑教育，德意志民族何去何从？

　　1810年，费希特出任柏林大学第一任校长，此后这所大学陆续产生了许多著名思想家，如斯宾格勒、海德格尔、施密特。在国家危难之时，他们毫不犹豫地号召德国人选择独裁道路。

　　德国思想家弗·梅林曾经评价费希特：“不难了解，崇高的东西可以变为可笑的，如果不是一步之中，就是在一世纪之中。”一语成谶。一个世纪后，德国面目全然不是费希特所期待的那样——它变得狰狞和恐怖。

　　在费希特民族主义思想中，目标的正义性被手段的极端性代替，这种极端性铺就了通往独裁的道路，当它结合成为民族意志，纳粹主义便破门而入——纳粹主义正是在国家主义的大纛下，集各种理论缺陷于一身的政治怪胎，它泯灭良知，毒化德意志民族心灵，使德意志最优秀的大脑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污垢——即便是费希特，这个死于19世纪初期的哲学家，也难免遭到后人理论上的清算。

　　对费希特——我理解，但不认同。